第 56 章
偷得浮生半日閒

  第二天一大早,班小花就起來了,梳洗打扮一番,對著鏡子一照,鏡子裡的她兩腮粉嫩,笑容清新,雖然沒什麼也沒擦,不過年輕就是最好的化妝品。

  小花想起今天的約會,精神便為之一振。臨走前,去了隔壁蘇老師房間和她說一聲。

  蘇老師正在發呆,看她進來就笑了笑。只見蘇老師今天特意打扮一番,細看還畫了個淡妝。班小花不動聲色,心裡暗笑——這兩人有門。

  蘇老師見班小花盯著她看,有點不好意思了,叮囑她:「路上小心!」

  「知道啦,蘇老師今天玩開心點啊!」蘇老師一聽這話,臉上又有些淡淡的紅暈,像個懷春少女。

  她和焦陽約在了恭王府門口,她先去了超市,買了些三明治,牛奶,餅乾之類的零食,裝在書包裡,女生嘛,就得有點溫柔賢惠的樣子。

  到了恭王府,焦陽一早在那等著了,穿了一件白色的耐克帽服,一臉清爽,一看就是學生模樣。班小花的心裡花朵盛開,在這個年齡她從未嘗試與異性約會。就像那句話說的「我想早戀,可是已經晚了」。重來一次,她可以彌補這段遺憾了麼?

  焦陽一把接過她的雙肩包,背在身後,說了聲:「挺沉啊,裝了什麼?」

  班小花笑:「買了點吃的喝的,不用你背,男生背女生包怪怪的。」

  焦陽扯住她伸向書包的手,握在掌心裡:「你是我女朋友,男生給女朋友背包是天經地義的。」

  他就這麼說出了女朋友三個字!班小,花又驚又喜,又有點失落,沒有表白麼?就這麼在一起了?

  「誰是你女朋友?」

  焦陽一臉認真:「都牽手了,還不是我女朋友?我牽了你手,要負責的。」

  班小花心中蕩漾著甜蜜,多好的焦陽,認真,踏實,純真,牽了她的手就要對她負責了,這也是只有這個年紀才會說出的話吧?從前他們怎麼在一起的來著?對了,相親見面之後也不討厭對方,就繼續約會下去,約會了一陣子好像順理成章地成為了情侶,怎麼過渡的她一點都想不起來,大約也是沒有表達。不行,她今天一定要逼迫他說出來。

  「只是負責而已麼?那你喜不喜歡我?」

  焦陽看了看她,眼神亮的像星星:「我喜歡班小花,我要大喊三聲!」然後就真的大喊了起來。

  班小花匆忙拉住他,前前後後的人都在看他們兩個,她拉著他拔腿就跑,獵獵風裡,跑得兵荒馬亂,髮辮飛散。跑到附近的一個胡同裡,才停住。她依然不敢相信,這是焦陽麼?

  「你還真喊啊?」

  焦陽一臉認真:「怕什麼,感覺上來了,誰也擋不住。夠不夠?要不要我再喊三聲?」

  「夠了,夠了。」

  戀愛初期,牽手是最美妙不過的事情,像是第一口蛋糕的滋味,軟糯甜美,兩人畢竟還是有些緊張,一會手裡就汗津津的。

  焦陽突然站住了,一臉嚴肅:「等會。」然後把手抽了出來。

  班小花心裡咯登一下,焦陽接著說:「晾會。」

  然後又握在了一起。

  班小花撲哧笑了出來,這個焦陽總是這麼冷幽默。

  「我們去哪?」

  班小花想了一想:「我們租自行車胡同遊好不好?」

  「哪裡去找租自行車的地方?」

  「看我的。」班小花轉身進了胡同裡的一家食雜店,一會搬出一輛自行車:「一下午十塊,押金一百塊。就是破了點,他們家自己上班騎的。」

  焦陽站在那裡臉色尷尬。

  班小花笑意盈盈:「怎麼啦?我太能幹啦?」

  焦陽撓了撓頭:「我不會騎自行車……」

  班小花絕倒:「好吧,我帶你。可是我不會帶人,我先騎,然後你跑過來跳上去。」

  班小花突然想起小時候爸爸騎著自行車,她坐在前面的橫樑上,媽媽也是這樣跟在後頭小碎步地跑,然後噌地一下坐到後座上,班小花突然淚盈於睫。

  焦陽同學要是知道班小花此刻因為他想起了她媽媽只怕也會淚盈於睫。

  他們在路邊抄了一個簡易地圖,制定了大致的方向,繞什剎海一週,途徑銀錠橋,鐘鼓樓,煙袋斜街,宋慶齡故居等。

  路上走走停停,班小花像司令指揮:「等一下,停!」焦陽就只好一扭身子從後座跳下來。

  「我要買這個糖老鼠,我們兩個都屬鼠。我們要兩隻糖鼠,要吹得胖胖的。」

  吹糖師傅捏好了,立刻吹出兩隻老鼠來,班小花大喜:「這叫碩鼠,『碩鼠碩鼠,勿食我黍』的碩鼠!」她將木棍插在車筐的窟窿上。「好了,現在我們出發!」她突然上了車,騎出老遠,把焦陽落在後面,不厚道地回頭看他背著書包一路狂奔。

  焦陽一個大男生側坐在班小花的車子後面,總覺得有些不自在。他盯著她的背影看,遇到上坡時她弓著腰,瘦弱卻一副生猛有力的樣子,焦陽笑了。班小花總是那麼生機勃勃啊!

  所以偶像劇都是不可靠的,明明應該是男孩騎著自行車,梳著兩條辮子的女孩子一臉嬌羞地坐在後面,穿過一片片花海,女孩終於將雙手環在男孩腰際,臉像紅紅的蘋果。現實則是,班小花如##一般生猛地往前騎,焦陽一臉彆扭地坐在後面,像個害羞的小媳婦。路上有小青年相對而過時故意吹了口哨,班小花一一回瞪回去,毫不留情。

  計畫是美好的,可是由於有了班小花這個路痴,很快他們就不明方向了。班小花突然轉頭問:「找路是不是件很嚴肅的事情?」

  焦陽點頭:「相當嚴肅。」

  班小花哈哈大笑,險些脫了車把。還是那個焦陽啊!

  焦陽越發糊塗:「找路這麼嚴肅的事你笑什麼。」

  班小花的車子差點撞到路邊的垃圾桶。

  最終還是騎到哪算哪。好在北京這座有故事的城市總能給你驚喜。胡同裡隨便一拐就有個好聽的名字,隨便看看就能看見四合院裡灑下的陽光。任意走走就看見一口古井,旁邊還特意標示此口古井出自康熙年間。

  他們轉到一個院子口,裡面樓台掩映,綠草青蔥,卻空無一人。好像是個曾經的王爺府,如今已然廢棄了。

  班小花把車子停下:「進去看看?」

  焦陽猶豫:「不好吧,萬一被發現了?」

  班小花已經把車子靠著牆停好,開始躍躍欲試了。焦陽也只好跟了進來。

  這裡真的是一個世外桃源,不同於恭王府的遊人如織,這裡格外空寂。

  亭台樓閣已殘舊,朱漆點點剝落,卻仍然顯示出曾經的華麗。他們屏氣凝神,彷彿闖入了一個被時間遺棄的地方。

  「喵嗚」一隻白貓伏在草叢裡叫。班小花招招手,它居然大搖大擺地走到班小花面前,兩隻碧藍的眼睛盯著她看,絲毫不怕人。雖然是只野貓,卻通體雪白,簡直比家養的貓還乾淨幾分。

  班小花蹲下身,口中喃喃:「這卻奇了,哪裡來的這白貓,難不成是從前某位主子留下的寵物?人去樓空,這白貓卻世世代代留下來,看守這庭院?」

  焦陽笑了:「你們這些女生啊,想像力也太豐富了。可以直接去寫小說了。」

  班小花側過頭:「我若寫小說,你會不會看?」

  焦陽一臉愁苦:「你說明明我的欣賞水平已經遠遠超越了你寫的東西,就像現在重學小學課本是不是一種折磨?」

  班小花卻生出個念頭,將來若是寫了小說一定要叫焦陽分角色有感情朗讀才好。她自焦陽背後書包裡掏出一隻火腿腸,錄了皮,餵給小貓吃。

  小貓喜得喵嗚喵嗚叫,卻先不吃,喚了幾聲,幾隻小小白貓竄出,上前吃了起來,等小小貓吃完,貓媽媽才吃了一點所剩無幾的火腿腸。

  班小花感嘆,動物母子親情不亞於人類!她連忙又掰了一根餵給貓媽媽。

  貓兒們吃飽,凝視兩人,似是感謝,而後竄進草叢,不見蹤影。像是做了場夢,班小花回頭問焦陽:「你說它們某天會不會來報恩?」

  焦陽給她一記爆栗:「無可救藥。」

  兩人在走廊裡坐了,話題突然中止,四周靜得只能聽見兩個人的心跳。班小花的臉漸漸紅了,此處無人,風景大好,焦陽會不會趁機吻她?

  焦陽漸漸俯下身,眼神深邃起來,聲音裡像是有種魔力:「別動。」

  班小花一顆心臟似要躍出,隨著焦陽漸漸俯低,她閉上了雙眼。

  「你頭髮上有個蟲子。」焦陽的聲音殘酷地響起。

  班小花的臉瞬間沸騰了,尖叫一聲,一躍而起:「哪呢,哪呢?」

  「鑽進你衣服裡了。」

  班小花的聲音淒厲無比:「哪呢?」

  焦陽哈哈大笑:「早被我拿出來了,蟲子而已,嚇得你臉色蒼白,眼睛閉得死死的,真是膽小鬼。」

  班小花神色好不尷尬。

  風輕輕吹過,帶著青草的獨特芳香,古木繁花,亭台樓榭,午後的陽光碎金一般自走廊上方透過,這裡處處都有被時光雕琢過的痕跡。身處此地,整個人像是進入了一個似夢似幻的世界,清代餘韻裊裊,彷彿隨時都可能從暗處走出一位清裝貴婦。

  焦陽的眼睛閃亮得像星星的碎片。他真是好看!不像王梓那樣像漫畫裡走出的俊美少年,可就是乾乾淨淨的好看,班小花舔了舔有些脫皮的嘴。

  睫毛長長,鼻粱高挺,還有弧度好看的嘴……班小花嚥了一口吐沫。中了蠱般,想碰一碰那張好看的嘴。

  可恨的是焦陽一點反應也無,連抱一抱的意思也沒有,兩人獨處越發老成持重起來。難道是她魅力全無?她的眼神再次飄過,他的唇看起來很柔軟呢。

  她什麼樣不管了,今天一定要親到焦陽!什麼矜持,見鬼去吧!本來這個時候她婚都結了,焦陽早該是她的人了!班小花說時遲那時快,一個箭步搶上,不由分說地印了上去。

  然後則是一記慘叫。班小花嘴角流血,眼神哀怨無比。

  焦陽大驚失色:「你沒事吧。」

  班小花用手狠狠抹過嘴上鮮血,咧開嘴勉強一笑,難看得要命:「沒事,是我孟浪了——」再說不下去了,面孔燒紅至沸騰。

  焦陽的牙套劃破了班小花的嘴……

  命運總是這麼曲折離奇,命運總是顛沛流離……

  班小花背過身子,假裝收拾書包,內心已經接近崩潰:我居然要強吻焦陽!我果然是個不折不扣的內心孤獨,慾求不滿的中年婦女。

  一雙強健的手臂扳過她肩頭,面帶焦急:「讓我看看,對不起,對不起。」

  輕輕地伸出手,拂過她嘴角,一陣酥麻湧上班小花心頭。不帶的——不帶這麼勾引我這個慾求不滿的中年婦女的——

  焦陽拿出一張面巾紙,用礦泉水浸濕幫她擦乾,溫柔地像是對待珍寶一般。她的心不知不覺地像夏日裡的冰激凌一般化成一灘。

  「對不起,小花,我還沒準備好。」

  班小花隨即哭了,這不是狗血苦情片裡女主對男主說的話麼?怎麼反過來了?

  「你們兩個,幹什麼的?」

  一聲巨吼嚇了二人一跳,兩人對視一眼,壞了,一定是管理人員。

  果不其然一名保安快步搶上,滔滔不絕起來:「哪個學校的?不知道這裡是文物保護單位麼?門口不寫著閒人免進麼?你們這得罰款知不知道……」

  班小花乖乖地跟著往大門走,一面賠禮道歉:「對不起,我們是誤進的,進來時候也沒看見人管。您看都是學生,罰款就算了吧。」

  保安不依不饒:「那能行麼,門口寫了閒人免進,違者罰款,得按規矩來。」

  班小花走到江口,猛然拉了焦陽一把,就往外跑。焦陽立刻明白過來,跟著她往外衝。出了門,上了自行車飛快地逃跑,蹬了一會兒,後面車座輕輕一動,焦陽穩穩上來,兩人配合得天衣無縫。

  班小花越蹬越快,不敢回頭便吩咐焦陽:「回頭看看那保安跟上來沒?」

  焦陽笑道:「他呀,胖得跑不動了,跟了兩步就放棄了。」

  兩人笑得張揚,兩個平日循規蹈矩的好學生居然做出這樣的事,心中竟然還有股幹了壞事之後的酣暢。

  自行車拐一拐,就到了胡同裡一間小吃鋪。帶的餅乾面包已經不能滿足需求,兩人相視一笑,下了車子。

  小吃鋪雖小,但具有正宗的北京氣息,滿口京腔的老闆娘熱情招待,兩人叫了豆汁,焦圈,驢打滾等小吃。

  早聽說豆汁一般人喝不慣,可就是不知道怎麼個不慣法兒,親自一試,差點吐了出來。一股子紺水味!兩人面面相覷,一心只想倒掉,又覺得浪費。焦陽故意激她:「小花,你要是一碗都能喝進去,我一會請你喝星巴克。」

  班小花二話不說,擰著眉頭,舉起碗就往嘴裡灌,灌到最後焦陽連聲說:「你別喝了,我請你喝星巴克還不行麼?」

  班小花一揚脖,把剩下的通通喝乾,這才嫣然一笑:「怎麼樣,心服口服吧。」

  焦陽連連感嘆:「你這人真倔,牛脾氣一犯儼然就是拚命三妹的架勢,下次我可不激你了。」

  班小花呵呵笑:「怕了吧。」

  焦陽凝視她:「我就喜歡你這股子爽朗勁兒,做事磊落坦白,和你在一起很輕鬆。」

  班小花突然神色黯淡了一下,她不是沒有秘密瞞著焦陽的。只是她不知道有些話該不該說,有些秘密壓在她身上,幾乎喘不過來氣。

  「我其實是有事瞞著你的——」,她艱難地開口了:「只是不知道如何表達。」

  焦陽微笑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如果你覺得現在不是時候的話,等哪天你想說了再講給我聽。」

  班小花心裡突然一寬,她對焦陽有種特殊的信任,有焦陽在她就覺得心安。她突然輕鬆了:「我的父母其實並不是我的親生父母……」

  她講了和秦家的過往,甚至講了許靜的危險。焦陽開始聽了眼中閃著柔光,聽到後來表情漸漸嚴肅:「小花,我覺得你應該和你生父聊一聊。」

  小花一口否定:「這只是我的懷疑而已,萬一我是錯的,豈不是擾亂了人家家庭?再說,這樣感覺像是去告狀,我不喜歡這樣。還有,只要我少和他們家人聯繫,許靜不找我麻煩就好。就算是她找我麻煩,我就怕了她不成?」

  焦陽望著她:「你有沒有發現你給自己找了很多藉口,其實你是怕的。」

  像大太陽底下一切秘密蕩然無存,焦陽一下子說出了她心底的秘密,儘管不願承認,她的確有些擔心。

  焦陽接著循循善誘:「我就問你一句話,萬一不是你的猜測呢?」

  班小花啞口無言。

  焦陽繼續:「你不想說是因為你和他關係生疏,再加上你以為自己可以解決這件事。其實有時候尋求幫助並不可恥,放不下架子也許會讓事情更糟。我勸你別想太多,有些事自己自己扛著太累。」

  焦陽一語中的,班小花突然覺得有些事的確需要和你信任的人分享。焦陽的話產生了作用,看來回去她要重新考慮一些事了。

  美好的一天就這樣度過了,既有浪漫回憶,也有秘密傾訴後的如釋重負,戀愛原來如此美好。

  後來班小花回去上網的時候查到了那個「世外桃源」的名字,輔仁大學舊址,原來是濤貝勒府,號稱是全北京最美麗的後花園,人說大北京小地方,這裡就是那所謂的小地方了。她牢牢記住了這個名字,因為在這裡,春光慵懶的午後,她曾企圖強吻焦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