隕石的撞擊不僅摧毀了澳大利亞大陸,把地球表面砸出了一個巨大的深坑,而且令部分海水蒸發,海平面由於衝擊,在短時間內迅速上漲,巨大的海嘯席捲全球,幾乎淹沒了所有陸地。
大部分人躲進了避難所中。
剩下的那些,或者不願意躲藏,或者已經決定坦然迎接死亡,他們仍舊端坐在自己的家中,在街頭,在山上或者海邊,等待著從天而降的死神氣勢洶洶,將自己帶入永恆的長眠。
進入避難所也並不意味著就一定安然無恙。
考慮到撞擊必定會引發海嘯和海平面上升,避難所設置在地球高峰或者地下,但隕石帶來的撞擊太過強烈,地震頻頻,幾乎有五分之一的避難所由於各種原因而消失。躲藏在避難所中的人類也無一倖免。
據統計,光是在避難所中死去的人,就佔了全球總人口的十分之一。
等到海水從陸地退回到大陸架,原本屬於澳大利亞大陸的地方,不僅被砸出了一個巨大的深坑,而且深坑之中還填著一顆同樣巨大的隕石。
南冰洋、南太平洋和南印度洋的海洋生態環境幾乎受到了毀滅性的破壞。無數海洋生物在這次撞擊中瞬間迎來了種群滅絕,而且由於地殼被砸破,深坑底部溫度極高,在撞擊中暫時倖存下來的海洋生物也沒能熬過接下來的海水升溫。
之後模擬並復原的內容顯示,在撞擊發生的24小時之後,南半球的海水表面很快已經漂浮著死去的各類海洋生物,數以億計。
整個地球的海洋都是一個整體,除了受影響最為嚴重的南半球海洋,北半球的海洋同樣經受了嚴重的物種滅絕危機。
海水劇烈激盪,翻捲起海底的岩石,打碎了海岸邊的山崖。深海生物被迫浮上淺海,由於壓力的變化,在上浮過程中已經大量死亡。淺海生物受到的外來衝擊特別多,在各種雜物、石塊的衝擊下死亡的種群同樣不計其數。
除了海洋之外,近海地區的河流和內陸的湖泊也無一倖免:咸澀的海水倒灌入江河,或是徹底淹沒陸地,吞噬了淡水生物的生存空間,徹底破壞了河流、湖泊、沼澤這一類淡水生態環境。和南半球的海水生物一樣,全球的淡水生物同樣遭受了滅絕性的毀滅災難。
如果將幾塊大陸互相進行災害程度對比,顯然是距離澳大利亞較近的幾片大陸受影響最為嚴重:南美洲和非洲南部幾乎一半的土地都崩裂消失,東南亞群島則完全消失在海面以下,南極洲的冰川全部碎裂並沉入海中,原本只生活在南極大陸的所有生物全都被拋入溫暖且動盪的海水之中。
作為地球上最高的大陸,南極洲原本可以避免毀滅的結局,但無奈隕石落點與它距離實在太近。在研究者看來,地球上由於隕石撞擊而消失的大陸不是一塊,而是兩塊——即便南極洲的冰川大陸得以復原,但也已經不是原來那一塊了。
除此之外,另一個嚴重的影響則體現在大氣中。
隕石撞擊的瞬間,大量海水被蒸發散入大氣之中,大氣層又因為隨後的環境變化而充斥著數量眾多的各類雜質,整個地球的空氣因而變得潮濕、悶熱、渾濁不堪,根本不適合人類生存。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塵埃遮天蔽日,整個地球都籠罩在昏昏無名的黑暗之中,從安全的避難所回到地面的人們紛紛點亮火把,開始逡巡滿目蒼夷的土地。
在科技手段的幫助下,塵埃落地只花費了大約半年的時間。但就這半年的時間,已經讓地球上將近兩百多種植物、一百多種動物滅絕。大氣和洋流的突變讓整個世界的氣候也隨之大改,人類還可以遷徙,但許多動物與植物只能留在原地,默默迎接死亡。
令人類束手無策的新的疾病開始在土地與海洋中蔓延。生活在南極洲的最後一隻企鵝的屍體被人們在非洲好望角發現,腐爛的屍身上檢驗出了陌生的病毒,在悶熱的氣候中,病毒大肆傳播並不斷髮生變異。等到人類找到攻克數種新型傳染病的疫苗,已經有數億人因此死亡。
原本設置在地球外層的宇宙廣播體系也被破壞,花了很長時間才修復。隕石撞擊地球時砸出的一部分塵埃與碎石在強烈的撞擊力度下,擺脫了地心引力,飛出了大氣層。其中一部分由於引力作用漸漸回到地面,而已經處於地球引力圈邊緣,但又還沒有進入其他星體引力範圍的碎塊,便漸漸圍攏在地球周圍,形成了一條長而窄的星環。
原本屬於地球的那三分之一的身軀,如今脫離母體,但仍舊圍繞在它的周圍。
隕石在抵達地球之前,由於受到太陽系裡其他星體引力的影響,軌道稍稍發生了變化——它擦著月球而過,最終才落在澳大利亞的地面上。
受衝擊力影響,月球被完全推出了環繞地球運行的衛星軌道。它現在成為了太陽系內部的一顆流浪天體,距離火星非常近,目前已經有被火星引力捕獲的趨勢,很有可能成為火星的第三顆衛星。
月球的離開不僅讓地球失去了一顆衛星,而且連帶著潮汐漲落也受到了影響。地球研究者們經過了漫長的近百年時間,才終於重新書寫了地球的地理現狀。
「在地球上有一個新興宗教叫月神教,信徒們常常看著月球的方向跪拜哭泣,祈求月亮的回歸。」薛洺像講故事似的,說得興致勃勃,「月神教的月神像非常美,雖然我不信教,但我也常常看。我這兒還保存著她的照片,有機會你們一定得看看。好像有的研究資料說,月神其實是中國古代傳說嫦娥的一類變化形式,中國人喜歡嫦娥,所以最不捨得月亮離開。但我記得崇拜月亮的不止是中國人啊……哦雖然我長著亞洲人的臉,但其實我是一個混血兒,我父親是中……」
薛洺一口氣講了半個多小時自己的家族史,終於回到了正題。
林尼和宋君行對視一眼,兩人心裡都是同一個想法:這種存在延時的通訊太不方便了,由於沒有人打斷,很容易讓話嘮忘乎所以地一直說個不停。
事實上薛洺說的什麼,他倆完全沒聽懂,整艘鳳凰號上只有飛廉和江徹聽得認真入神。
皮耶爾和奧維德原本也聽,但薛洺說的內容太多太複雜了,兩位翻譯家掌握的馬賽語和古老的地球語都完全無法準確翻譯。
江徹沒什麼翻譯的興致,飛廉雖然可以翻譯,但很多詞語他並不曉得如何用馬賽語來表達。宋君行給他的書裡可沒有這麼複雜和學術的馬賽詞彙。
隨著距離漸漸縮短,和海王星之間的通訊延遲時間也隨之縮短。但即便這樣,薛洺仍舊在沒收到江徹任何回覆的情況下,接連不斷地說了四個小時。
鳳凰號眾人均目瞪口呆。
奧維德回到房間裡睡了一覺,被驚醒的時候發現江徹正好走了進來。
「說完了?」他連忙起身,揉了揉眼睛,「地球現在怎麼樣了?」
「大變樣……跟我以前熟悉的那個地球,幾乎完全不一樣了。」江徹躺到他身邊,把雙手壓在腦後,「我的家鄉肯定也不一樣了。全球差不多所有的陸地都被淹過……」
他跟奧維德大致說了薛洺講的內容。
奧維德躺在他臂彎裡,被江徹順手抱著。
「都不一樣了。」江徹心想,馬賽不是他的家,可地球也已經全變了樣。他終於回到了家,可家已經不像家了。
奧維德察覺到江徹的心情並不太好。
「你說你的家鄉在內陸,地形結構應該變化不會很大吧。」他說,「我們可以一起回去,一起去找以前的痕跡。」
江徹心想哪有這樣容易呢。
他將奧維德抱在懷裡,用了些力氣,心中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如何表達。
終點就要抵達了,可他發現自己似乎仍舊是個無家可歸的流浪者。
經過大半個月的旅行,鳳凰號終於看到了太陽系。
懸浮在漆黑深淵之中的明亮恆星,以及環繞著恆星運行的八顆行星,和更多的小型天體。
太陽系像一個完整的、維持著完美平衡的系統,有生命就在這平衡之中無聲孕育。
離得近了,可以看到柯伊伯帶像一圈散發著柔和星芒的光環,圍繞在太陽系周圍。
「咦?為什麼星帶會發光?」皮耶爾驚奇地喊出了聲,「太陽的光線沒有這樣的強度,它們距離太遠了。」
「因為我們打開了柯伊伯盾的全部監測系統。」薛洺的聲音快活地傳來,「全範圍系統開啟之後,整個柯伊伯帶都會發出光芒。」
飛廉立刻給眾人翻譯,江徹和林尼卻都是一愣。
江徹想的是,這歡迎儀式這麼厲害,能點亮一整片星帶。
林尼卻懷著更深的憂慮。經過了這麼久的溝通,他們還是不信任鳳凰號。
「不是不信任你們啊,林尼艦長。」薛洺的臉湊近了鏡頭,一時間整個鳳凰號的屏幕上都是他的面龐,頓時把剛從走廊走進來的唐墨嚇得大叫了一聲,「我們雖然開啟了柯伊伯盾,但是已經關閉了厄裡斯矛。歡迎你們回家探親,我們不會用接待敵人的方式來接待你們。」
林尼每天在駕駛艙裡聽他和江徹、飛廉說話,雖然別的內容仍舊聽不懂,但「柯伊伯盾」「厄裡斯矛」和「林尼艦長」三個名詞是能理解的。飛廉很快給他翻譯過來,林尼這才暗暗鬆了一口氣:「謝謝。」
設定的第一個太陽系內落點,是海王星的澳大利亞站。
鳳凰號終於越過了柯伊伯星帶。它像是跨越了某條明亮的河流,跨越了時間與遙遠的空間,終於邁進了一扇等候已久的門。
奧維德站在江徹身邊,兩人的手指纏在一起,緊緊握著。
江徹在發抖,他的心跳劇烈,脈搏跳得兇猛,眼裡全是濕潤的霧氣。他們跨越了柯伊伯帶,就等於將身後所有的不安與危險全數隔絕在外。
對啊,回家了。他忽然有了種釋然的鬆快感覺:他回家了。奧維德在他身邊,他的夥伴也在他身邊,沒有比此時此刻更好的瞬間了——他們這樣安全,只需要憧憬和希望,根本不必有任何擔憂。
逝去的家園已經永遠逝去,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但他仍活著,有夥伴,有心愛的人。
再建造一個家,根本不是難事。
海王星仍舊刮著狂烈的颶風。
林尼、皮耶爾和飛廉竭盡全力控制鳳凰號,但由於鳳凰號身後還有荷馬號這個負擔,在狂風裡不斷搖搖擺擺。
「我以為回了太陽系就不需要再操縱艦艇了!」皮耶爾大叫,「我想得太美好了!」
其餘人把自己牢牢固定在駕駛艙的牆上,只有宋君行和唐墨一邊被固定著,一邊青白著一張臉,嘔吐不止。
奧維德:「?」
江徹跟他解釋:「他倆說到了澳大利亞站肯定有更多好吃的新鮮食物,所以從昨晚開始到今天,一直在不停地消耗鳳凰號的庫存食物。」
奧維德:「……這不都浪費了嗎?」
江徹:「他們不是為了吃飽才吃,只是為了嘗味道而已。味道既然都已經嘗過了,吐掉也沒關係。」
宋君行吐得快虛脫了。他吃得特別多。晃動著手,憤怒地指著江徹,他似乎要斥責什麼,但很快又歪了頭,又開始新一輪的釋放。
江徹笑了笑:「,奧維德,我給你翻譯一下。他剛剛是想說,『誰讓你把那些東西都做得這麼好吃』。」
等宋君行和唐墨抽搐的胃部和喉嚨稍稍回覆正常,鳳凰號終於也停穩了。
它降落在澳大利亞站的起降場裡,起降場位於地下,在鳳凰號停穩之後,地上的沉重的艙門緩慢合緊,將風霜全都關在了外頭。
「我還沒化妝。」唐墨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突然驚恐地捂著自己的臉。
「你也沒有化妝品在這裡。」皮耶爾提醒她,「吃一些辣椒?把嘴巴辣紅了,看上去就像是化妝了。」
唐墨現在一聽到「吃」這個字就噁心,連忙胡亂揮手。
整整在清潔艙呆了兩個小時,他們才能離開。除了船員之外,鳳凰號也在起降場內對外殼進行了徹底的清洗和消毒。這是為了避免澳大利亞站受到外來細菌或者微生物的污染。據薛洺之前的說法,澳大利亞站屬於太空基地,由於處於比較特殊的地方,檢疫的標準和地球是不一樣的。回到地球之後,他們肯定還會接受更加嚴格的檢疫程序。
鳳凰號的艙門終於緩慢升了起來。
每個人都很緊張。他們小心地整理著自己的衣服和髮型,挺直了腰站著,像是準備接受檢閱的稚嫩孩子。
澳大利亞站的起降場非常寬大,站在鳳凰號艙門之外的幾十個人全都很年輕,他們也一樣穿著整齊的制服,儘量一絲不苟,懷著好奇與激動,注視著正從鳳凰號上走下來的人。
海王星的引力比鳳凰號的要略微大一些,薛洺已經向鳳凰號提供了這些信息,飛廉早在十幾天就對重力平衡儀的數據作了調整,林尼一步步走下舷梯,並未感到任何不適。
真正的不適來自於他的腦袋。
許多的話擁堵在喉間,他發不出來。他一面緊張,腦袋裡另一個不受控制的小人還在竊竊發笑:如果西塞羅在這裡,他一定能處理得更好,會說出更漂亮更有力的話。
薛洺先邁出了一步。林尼向他伸出手,但薛洺卻一把將林尼抱住,狠狠地拍了拍他的背。
「太好了,回來了……」薛洺先哽嚥著說了第一句話,「我們盼你們回來,盼了好幾百年。」
林尼緊繃的肩膀漸漸鬆懈下來。他也反手緊緊抱住了薛洺。薛洺說的什麼他聽不懂,可此時此刻似乎也完全不需要聽懂,從他擁抱自己的力氣,和這大半個月來跟他的交流,林尼知道,這是一位直爽且坦率的青年。
「你好。」林尼輕聲說。
你好,地球人,我的兄弟。
薛洺倒是聽懂了這個詞。他終於呃地抽泣了一聲,很快又收了起來,擦擦眼睛,打算給林尼介紹自己的同伴。林尼拉住了他:「我先來吧,我這兒人少。」
飛廉站在鳳凰號的艙口,他不能離開艦艇。薛洺也是頭一次看到這樣像人類的人工智能,他沖飛廉抬手打了個招呼。飛廉的手放在衣兜裡,帶著幾分倨傲和冷淡,回應似的笑了一下。
「這麼有性格?」薛洺笑著說,「在通訊裡看不太出來。」
「他臉皮薄,怕生。」江徹在一旁解釋。
與江徹倒是說過很多話,這個時候最適合作翻譯的也肯定是江徹。薛洺很激動,跟皮耶爾握手的時候不住地說:「他多大了?他這麼小啊?比我們這兒最年輕的工作人員看起來還小。」
介紹到奧維德的時候,薛洺又是好奇,又是欽佩:「殺死掠奪者首領的人原來長這麼好看嗎?真人比視像通訊還好看。」
宋君行的名字令薛洺好奇:「你也是地球人?」
「不不不。」聽了江徹的翻譯,宋君行連連擺手,「我父母起名字的時候太懶,直接翻書翻到的,所以就用了。」
「翻書?」薛洺驚奇極了,「馬賽上也有漢字寫的書嗎?這麼念舊呀。」
站在宋君行身邊的是唐墨。
她的頭髮剪得很短,人又因為長期的營養不良而顯得瘦削了,加上狠狠吐了一場,臉色十分蒼白,薛洺跟她握手的時候目光帶著幾分憐憫:「鳳凰號伙食不好吧?」
「她吃得很多。」江徹知道唐墨聽不懂,於是大膽地說,「雖然是個女孩子,看起來個子挺小,但比我還能吃。」
薛洺頓時大吃一驚,立刻將手抽了回來。
「怎麼還有女同志?!」他連忙抬手摸了摸自己頭髮,「我……我沒做好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