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原格微微頷首,鬆開關小珺的手,無視她滿手心的冷汗,無視她的緊張,雙手搭在她肩上強迫她走到他和翟雨臣之間,面無表情道:「你應該認識。」他動作生澀、意識抗拒,卻強迫自己輕輕摸了摸關小珺的頭,眼角朝下彎曲,眼神深邃而警戒,「這是我妹妹,尤拉。」

……尤拉?

怎麼這麼耳熟?

原格的妹妹居然叫這個名字?尤拉城和她之間有什麼關系?

即便心裡有著諸多疑惑,關小珺面上還是沒敢丟了原格的臉,她謹慎地朝翟雨臣打了個招呼:「你好。」

翟雨臣瞇眼睨著關小珺,表情帶著回憶和遺憾道:「我上次見你的時候,你才這麼高。」他比了一個到自己腰的位置,「一晃六年過去,都長這麼大了。」

原格越過他們走向餐桌,淡淡道:「吃飯,敘舊靠後。」

翟雨臣自然不能反駁他的決定,他轉身在原格身後不遠不近跟著,關小珺本想追上原格,卻被翟雨臣的話攔住了:「尤拉?」

「……是的。」關小珺仍有些反應不過來這個稱呼,在某種意義上這兩個字對她來說簡直是噩夢。

翟雨臣不露聲色地打量著她:「雖然你長大了,但五官沒怎麼變,當年你個子很小,現在長高了,我還記得你最喜歡穿連衣裙,活潑開朗愛說愛笑的,特別會撒嬌,也特別依賴指揮官。」

「…………」關小珺的動作漸漸有點僵硬,所幸餐桌不遠,沒幾步就走到了,她不等原格吩咐就直接坐到了他身邊,滿是冷汗的手心攥在一起給自己打氣。

原格瞥了她一眼,修長的手指在翟雨臣身上一指:「翟雨臣,你小時候他抱過你。」

「哦。」關小珺茫然地說。

「她不記得了。」原格隨手將餐巾鋪好,他已經鋪了五條餐巾了,銀灰色的餐巾壓在餐具之下,一大片桌子都被他隔絕開了。

翟雨臣點頭:「俞珂告訴過我了。」他將帽子交給侍從,滴水不漏道,「之前因為一些事情而耽誤了征兵日,幸好指揮官來了,否則就不知道怎麼跟尤拉城的人交代了。」

提到「尤拉」這倆字,翟雨臣再次看向關小珺,仿佛漫不經心地問:「尤拉知道嗎,指揮官為了紀念你專門建了一座城。」

……是麼,為了紀念死去的親妹妹建了一座人間煉獄,哦,這裡面的人不會是給你妹妹陪葬的吧。關小珺光這麼想著就渾身打顫,她強迫自己停止思考,繼續搖頭,保持沉默。

不知道怎麼回答,為了不露馬腳而被原格幹掉,她只能閉嘴了。

原格抬眼睨著翟雨臣,眼瞼深邃,眼角上挑的很厲害,薄唇輕抿著無聲警告。

翟雨臣閉上嘴,歉意地垂下頭,雙手平放在膝上,似乎在懺悔。

原格冷冰冰吐出兩個字:「吃吧。」

吃?這種情況下也只有他還能吃得下去吧?

關小珺緩慢地拿起筷子夾菜,可突然一下子見到這麼多好菜她卻有些茫然了,幸福來得太突然了點都不知道該吃什麼了。

翟雨臣觀察著她的模樣,輕聲疑問:「怎麼?飯菜不合口味?」

關小珺當即搖頭:「不是的。」

「那是?」翟雨臣步步緊逼,「你在尤拉城待了六年,失憶的你活得肯定特別辛苦,有誰幫助你嗎?六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你當時會像死了一樣,現在又復活呢?」

好像知道自己問得有點多了,翟雨臣怕原格不高興,緊接著就對他說:「指揮官,我知道你很看重尤拉,但也要小心讓歐洲區的奸細得逞,必須要好好確認一下她的身份。」

原格放下筷子,靠在椅子上雙手交握微妙地看著翟雨臣,似乎想從他臉上看出他真實的想法,至於看沒看出來,只有原格自己清楚。

「尹副官。」原格忽然開口,朝身後的副官尹桑抬手,尹桑立刻將早就准備好的文件夾交給了他,原格看都不看,直接扔到桌子對面給了翟雨臣,慢條斯理道,「看看吧。」

翟雨臣微微蹙眉,將文件夾打開,是DNA檢驗報告,結果是……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十六歲女孩就是原格的親生妹妹尤拉,六年前明明已經死了入葬的尤拉。

翟雨臣是在幾個月前參加區政府會議時得知尤拉的死有疑點的,他當時並沒懷疑到原格身上,因為區政府很可能只是想推翻原格的統治,所以才故意無中生有。畢竟原格這幾年的作風越發獨斷專行了,根本沒把區政府放在眼裡,擅自決定一切中華區大小事務,政府的存在毫無意義,他因此幫原格擦過不少屁股,但當他聽取了區政府的白皮書時,不得不將問號打在了原格身上。

尤拉死之前的一星期都待在原格住處,雖然表面上完全看不出任何不妥,尤拉出事的時候原格也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但他得知尤拉死訊後根本就沒調查是否真的是意外死亡,就直接把她下葬了,現在想來這跟他之前所表現出來的對尤拉的喜愛有很大差距,的確可疑。

其實,嚴格意義上來說,原格和尤拉稱不上是兄妹,他們只是共用一個母體而已。

原格是幾十年前為了與歐洲人背水一戰的中國科學家們研制出來的人形兵器,當年的科學技術雖然並不如現在這麼先進,卻也成功地使用代孕母體創造出了基因水平超越人類N倍的原格,而尤拉的母親便是那個代孕母體。

雖然負責本項研究的科學家們沒有明確表示過母體不可以再生孩子,但也並不贊同這個,因為當時時間緊迫條件有限,他們擔心有什麼未查出的遺留基因殘存在母體內,那些基因除了母體之外任何人都可以吸收,也是原格本身所必須的東西,所以一旦發現必須盡快結合進他體內,防止他因為缺少什麼基因而造成某些糟糕的變異或者性格扭曲,喪失人性。

原格當時正在戰場執行任務,沒有時間回到基地做檢查,而他出生這麼幾十年來從未有過什麼異樣情況,所以當時的指揮官厲飛舟便拍板定論允了這件事,畢竟那也是一個生命。

翟雨臣至今仍然記得很清楚尤拉當年在時的樣子,因為她實在是個太可愛的小女孩,她聰明又懂事,並且完全沒有任何壞心眼,乖巧得讓你不忍心苛責她做任何事,她也不會給你添麻煩,心眼比成年人還要玲瓏剔透,與她那個從小到大都冷冰冰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哥哥」原格相差甚遠。

那些都是好的,不好的事在原格繼任指揮官,也就是尤拉十歲那年全都發生了。

莫名其妙的死亡,沒有任何解釋的埋葬,至今都讓翟雨臣感覺非常遺憾,畢竟那是個他看著出生和長大的孩子,她那麼乖巧,還曾經叫他「哥哥」。

他擰眉將DNA檢驗報告放到桌上,沉思了一會,說:「那麼墓地裡的……」

「墓是空的。」原格不等他說完就下了死定論,「人在這,你只要知道這個就夠了。」

翟雨臣看了原格一眼,原格也在看著他,兩人相識那一刻,原格的眼睛冷淡而陰暗。

翟雨臣立刻起身九十度彎腰一字一頓道:「對不起指揮官,我逾矩了。」

原格拉開手臂雙腿交疊斜靠在椅背上,尹桑遞上一根煙,他接過來夾在指間,揮開尹桑的手親自點了火,在彌漫的煙霧之後睨著卑躬屈膝的翟雨臣,沒有情緒道:「你不需要道歉,你就這麼做,以後也不用改,但這件事你不要再插手。」

翟雨臣聞言微微蹙眉,似乎有些猶豫,他抬眼看向原格,見原格好像並不介意他開口,便提醒道:「但區政府似乎也在關注這件事,尤先生和尤夫人前些日子跟他們見過面了。」

原格彈了彈煙灰,側頭看向一直沉默的關小珺,輕描淡寫道:「那你也去見見他們。」

聽起來這個區政府和原格之間的關系好像有點類似美國總統和美國國會啊……關小珺下意識問:「去見誰?」

「你的,爸媽。」

是的,「她」的爸爸媽媽。

雖然尤夫人至今依然自視為是原格的「母親」,但如果她真的想擁有這個殊榮,十六年前就不該讓尤拉出生。

原格的頭腦是一般人類的許多倍,他自然從一開始就察覺到了自己精神方面有很多不足,但他成年後便開始四處南征北戰,當時世界一片混亂,根本不像現在這麼和平安定,他沒有時間也沒有意願將這個秘密告訴別人,不過為了大多數人的安定和他出生的目的,他會努力克制自己的缺陷,在一切結束後自己想辦法把自己的「先天性」精神病治好。

只不過,他的一片「苦心」並沒有被其他人接受和感覺到,得知歷飛舟同意代孕母體生下肚子裡的孩子時,原格也同時聽到了那群科學家的論調,明確了自己的身體有問題這件事。

他忽然發現別人並不是像他那樣在意著他們之間的關系,明知道還不能完全確定他是否健康,明知道也許有他需要的東西在母體之內,他們還是執意要生、允許出生。他這麼日復一日的疲累戰鬥似乎失去了意義,本就壓抑克制的缺陷慢慢放大,他的行為和思想不受控制地改變了。

嫉妒和貪欲是這一切的原罪,尤拉是無辜的,孩子不能選擇要不要出生,原格也是無辜的,他也沒得選擇自己要不要來到這個世界上,但他知道,他的這種心態和變化是絕不會被社會接納的。

社會所需要的人大概就是尤拉那種,她一出生就有著和他當初完全不同的表現,她乖巧聽話安靜懂事,並且聰明絲毫不遜於他,說不定長大之後比他還要強。

不管是過去的原格,還是現在的原格,他們的性子都絕對不會允許這種威脅到自己的事情發生,哪怕一絲一毫都不行。尤拉所擁有的一切本該全是他的,那麼他奪走也是理所應當的事。

所以,接下來的一切都順理成章了,偽裝是達到目的的必要,看上去是個好「哥哥」的人心裡想的卻完全與自己所表現的不符,原格的真實內心與他所表達的判若兩人,稚嫩的妹妹大概永遠不會明白,哥哥為什麼會殺了自己。

很多人都被他表面的假相迷惑了,可事實上,他看起來是在向你伸出援手,但事實是他怕一隻手掐不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