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室裡的光線全集中在最中央的位置,所有參與手術的醫護人員全都是原格親自挑選的,除了主刀江晨希以外,其他人都是……女的。
可是,盡管如此,最重要的主刀江晨希仍然是個男人,因為除了他以外原格不相信別人的技術,所以沒辦法換掉。
原格穿著和醫護人員一樣的一次性手術衣,戴著手套和口罩,面無表情地立在眾人之外看著手術中的一群人。他盡管在那裡緘默不語,卻滿是殺氣,猶如一只守候在黑暗中的毒蛇,悄無聲息地等待著上前吞咬獵物的契機。除了專心手術的江晨希以外,所有女醫生都非常緊張。
手術進行了整整兩個小時,原格就站在那看了兩個小時,他全程握著拳,眉頭緊蹙一語不發,等到手術燈終於滅下去的時候,陪同江晨希手術的女醫生們全都大大地松了口氣,然後緊接著她們就看到,那條好像隨時要咬人的毒蛇在面對昏迷的關小珺時立刻變成了可愛的小貓咪。
宮外孕手術的切口在腹部,手術過程並不簡單,手術結束還會留下疤痕,原格看著關小珺纏滿了紗布的小腹,眉毛不斷地抽搐著,他想伸手去摸一摸,他真的那麼去做了,她沒有醒過來。
「指揮官,關小姐現在需要好好休息。」江晨希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提醒了原格,原格站在那裡,別人根本不敢上前去推關小珺離開。
原格聞言稍稍別開視線睨向了他,他眨了眨眼睛,摘掉口罩沉默地讓開位置,雙眸緊緊盯著女醫生將關小珺推出手術室,從頭到尾都沒說一個字,卻帶給人巨大壓力。
江晨希站在原格身邊,和他一起看著關小珺被推走,等所有人都離開後,他望著原格的側影沉默了一會低聲說:「指揮官,有些話輪不到我說,但作為一個醫生,我還是想提醒一下您,什麼事都要適度,關小姐她畢竟才十六歲。」
原格有一種非常不好的感覺,他感覺渾身寒毛直豎,有一種被人歸為冷血色/情/變態狂的懷疑,即便他就是,他也不允許別人這麼認為,這是挑戰他的權威。
他冷硬地壓下眼角,語氣刁鑽刻薄,帶著濃濃的厭世與不易察覺的自卑感:「我做什麼不需要你來提醒。」
江晨希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把想說的全都咽了下去,低頭道:「是。」
原格轉身離開,白大褂一角從江晨希眼前掠過,江晨希薄薄的鏡片之後閃過一道陰暗的光。
關小珺醒來的時候渾身都很麻,她最後的記憶裡滿是無法忍受的疼痛,有那麼一瞬間她幾乎想要死了算了,不過她現在活著睜開了眼。
她慢慢地等待這視線從模糊轉為清晰,然後緩緩打量著整間病房,從左到右,在右邊看到了端坐在病床邊的原格。
他難得沒有穿他心愛的制服,只穿著簡單的黑襯衫,從上到下都是黑的,和他的臉色一樣,不知道在跟誰置氣。
關小珺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但她感覺得到事情很嚴重,她張開嘴,喉嚨有點沙啞,麻醉還沒有退,渾身無力的她不太能說出完整的句子,於是她就放棄了說話,只和他四目相對。
半晌,原格首先移開了目光,他一聲不響地坐在那裡看著她的眼睛不是沒有說話,只是在用眼神說一些他不能說出口的話。
他想道歉可是不知道該怎麼說,他喜歡她可是他不敢說。
他現在無比信奉那句話,多鋒利的刀也刺不穿自己的刀鞘。
「休息吧。」他只說出了這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猶如壓著千金的重量,他還需要考慮如何處理她宮外孕消息外洩這件事,那個亂說話的人現在已經不在軍營裡了,只是這已經晚了,該知道的人已經都知道了,做什麼都是亡羊補牢。
他真是失敗,他一向自以為是,自負清高,可是卻連這點事情都辦不好,不但讓她為他承受身體上的痛苦,還讓她為他擔負名譽受損的輿論壓力。他是個不合格的情人,卻又變態地因此感覺非常幸福和迷戀。他為她因他受傷又心甘情願這種狀況無比滿足和有安全感。
「對不起。」最終原格還是說出了這三個字,他說完就起身離開了病房,站在門外靠著門背低頭望著地面,他的鞋面很亮,被燈光照著,反射出他狼狽的輪廓。他微微回頭透過門窗看向病房裡,關小珺已經閉上了眼睛,沒有看他的方向。
或許他不該出來,但他已經走了出來,他好像又做錯了。只是他從來都不擅長表達自己的情緒,更不要提表達自己的溫柔。他總是用冷酷的言語來維系他卑微的自尊與神經,身上隨時都散發著一種人畜退散的氣場,以至於所有人除非必要否則全都繞著他走,比壞人更具殺傷力。
關小珺心裡知道原格只是在門外並沒有離開,但她還是有點不舒服,她知道這可能有點矯情,但在這種時候,她真的希望他可以陪在她身邊,告訴她她到底怎麼了,會不會有事。
女人在生病時非常脆弱,無時無刻不需要愛人的呵護,原格與她隔著一道門,便猶如隔著一座山。
很累,麻藥沒有退去,關小珺閉上眼後不久就睡著了,她再次睜開眼時已經是第二天中午,她是疼醒的,小腹處的傷口非常疼,她皺眉低呼了一聲,坐在病床邊的男人立刻起身走到了她身邊,快速地按下床頭的傳訊器,而後低聲問道:「疼?」
關小珺沒看他,只是點了一下頭,費力地呼吸著,不敢帶動腹部的傷口,真的好痛。
「我生了什麼病,是手術過麼?」她艱難地說完這一句話,總算抬眼看向了他,神色裡帶著期待和不確定,她期待他的回答,卻不確定自己是否可以接受。
江晨希的出現幫原格解了圍,原格松了口氣朝後退了幾步,無意識地擰著右手手腕襯衫的袖扣,擰了幾下發現袖扣被擰松了,於是松了手,開始麻木地立在那裡充當背景牆。
江晨希給關小珺做了一系列檢查,期間不可避免地頻繁觸碰她的身體,並且柔聲詢問,呵護備至地安慰她。關小珺被他平靜自信的話語治愈了,她知道自己應該不會有生命危險,即便之前可能真的得了什麼了不得的重病,然後她慢慢放松了精神,面上帶起了淺笑。
原格的臉看上去很平靜,但他心裡已經沖江晨希的腦門連開了十槍,他執拗地低頭望向右手衣袖的袖扣,松松的袖扣成了他發洩憤怒的冤大頭,他暗暗賭咒,等它掉下來了他就不愛她了,他說不愛她就一定不愛她。
「指揮官,關小姐已經沒有大礙了,手術很成功,這之後只要好好休息一下就可以康復了。」江晨希檢查過後不掩喜悅地轉身朝原格匯報,原格的視線從袖扣轉到他臉上,沒有情緒地點了點頭。
「江醫生。」關小珺柔和的聲音軟糯糯地響起來,這一聲呼喚叫得兩個人男人一個臉紅心跳,一個頭暈目眩,前者是因為緊張,後者是因為憤怒。
「怎麼了,不舒服嗎?疼?我幫你……」江晨希立刻轉身關切地彎腰湊到她臉龐邊認真地問著,他眉頭緊蹙,關懷之意異常明顯。
關小珺沒有察覺到不同,她覺得江晨希只是在進行他身為醫生的本分職責,於是沒有任何不自在地點頭:「是有點疼,你可以幫我想辦法止一下痛麼?另外,我可以問一下我得了什麼病嗎?手術是您幫我做的?」
手術的位置實在敏感,如果真的是江晨希做的手術,那自己一定被他全都看光光了,關小珺一想到這個就紅了臉,有些尷尬地錯開視線不和江晨希對視。
原格感覺糟透了,他幾步回到床邊坐下,仿佛要證明自己還在這沒離開一樣不停地刷存在感,不過關小珺大概還是介意他昨晚躲出去了,看都沒看他一眼。
江晨希輕咳了一聲,臉色不太好地盡量無視原格冷淡敵意的目光,壓低聲音回答了關小珺的問題:「是我幫你做的手術,你的病……是宮外孕。」
「什麼?」關小珺瞪大眼,震驚地看向了原格,原格坐在她的病床邊,沉靜、干淨,一如往日一般,沒有一絲異樣,她看著他的眼神漸漸空洞起來,他矜持半晌,還是忍不住輕撫上了她的長發,另一手扣著床沿,抿唇露出略顯忐忑的神情。
許久,關小珺忽然笑了,她的笑容很輕微,一閃而逝,看起來沒有悲傷,她靜靜地說:「哦,我知道了。」略頓,又問,「那麼,手術看起來很成功,我以後懷孕會受影響麼?」
江晨希凝眸望著兩人相處的樣子,聲音平板沒有起伏:「手術還算成功,關小姐以後還是可以受孕的,但受孕幾率比正常人要低一些。」說帶這,他看了原格一眼,「另外,你不能再服用避孕藥,那會影響你的身體,除非你真的不想再要孩子,否則請不要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抱歉。」關小珺有些傷感地搖搖頭,「我不會的,你放心吧,這次給我的教訓已經夠大了。我想沒有哪個母親願意一次又一次害死自己的孩子,更沒有女人願意失去當母親的權利。」
江晨希聽她這麼說有點緊張,他想要解釋一下自己並沒責怪她的意思,只是希望原格可以將這句話聽進去才說得重了點,可是原格卻阻止了他繼續發言,抬手揮了揮,送客的意思很明顯。
到底是格爵的軍人,江晨希就算再不滿原格此次的作為,還是不得不遵守他的命令,而且他也不敢不遵守。
江晨希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病房,氣氛沉重的空間裡頓時又只剩下了原格和關小珺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