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龍潛於淵·脫穎而出

  一番行禮之後,張學士便開始將今日要講之書大學先念了一遍。今日要講的是大學,張元介點人先背書,請了太子楚昭打頭第一個起來,一字不落全背下來了十分流暢,雙林一旁聽著暗暗佩服,他內書堂雖然也學了一年多,這四書五經雖然也粗粗讀過,但和他們皇子們精修側重點還是不同的。內書堂講這些,多談禮義廉恥,忠孝節義,上書房這邊,只怕更側重治國方略等。他豎起了耳朵聽著名師授課,心中也不由嘲笑,從前在現代,培訓班、網絡學習、視頻學習,海量的知識,只看你學不學,多的是資源,自己從前卻從未珍惜。如今穿到這勞什子的地方,識文斷字居然成為特權,而這皇子才能受到的精英教育,那自然更是十分珍貴的機會了,要想生存,還當珍惜機會。

  雙林聽得聚精會神,楚煦和他熟慣了,玩的時候喜歡模仿他。看他屏聲靜氣全神貫注,也不由自主地認真聽起來。楚昭背完後,張元介又點了福王楚旼起來道:「還請福王殿下背誦一次。」

  楚旼今日仍是一身大紅圓領錦袍,束著紫金冠,嘴角含笑,倒是慢條斯理背了一段,背到:「所謂修身在正其心者」便卡了殼了,他也並不以為恥,只是東張西望看向旁邊的瑞王楚霄,楚霄卻眼觀鼻鼻觀心仿佛沒聽見一般,楚旼酒渦微露,笑吟吟又重復了一遍,這時旁邊聽著的楚煦忽然聲音清亮地接道「身有所忿惕則不得其正,有所恐懼則不得其正,有所好樂則不得其正,有所憂患則不得其正。」

  眾人都一愣,張學士笑道:「原來三殿下已學過《大學》了?」心下暗暗稱奇,楚煦卻搖了搖頭道:「不是,這不是剛才二哥背過的嗎?」

  眾人吃了一驚,張元介連忙問道:「殿下才聽過一次便能背了?下邊呢?」

  楚煦不明所以,只是接著背下去「心不在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而不知其味,此謂修身在正其心……」一口氣居然背到了末尾,書房內諸皇子們都不由的交頭接耳起來,顯然都有些不信,張元介也嘖嘖稱奇,這是外頭卻忽然走進來一人笑道:「這是怎麼了?」

  原來竟然是元狩帝到了,諸人慌忙起身迎駕,元狩帝擺手道:「不必,朕才下朝,想著今日三郎第一天兒來上課,過來看看。」

  張元介忙笑道:「三皇子天資聰穎,性慧心靈,過耳不忘,實乃國之棟梁。」

  元狩帝大奇道:「三郎不過一黃口小兒,如何當得如此斷語?」

  張元介便將適才發生之事說了一遍,元狩帝也好奇道:「只怕是從前昭兒或是哪位教過。」楚昭連忙起身道:「孩兒並不曾教過三弟《大學》。」

  元狩帝看楚煦總角上扎著紅繩,今兒來上課,特特穿了玄色袍服,襯得唇紅齒白,粉雕玉琢的,因著座位太高,雙足懸空,一雙小小皂靴在空中有些不安的微微搖晃,亮晶晶的雙眼看著自己,心下柔軟,笑道:「那待父皇來考你一考。」一邊對楚昭道:「你且將《大學衍義》第三章背來。」又對楚煦道:「煦兒你仔細聽你二皇兄背的,一會兒能記得幾個便背幾句。」

  楚煦懵懵懂懂應了句:「好!」

  《大學衍義》乃是《大學》之後,楚煦肯定是沒學到的,楚昭果然起身將第三章郎朗背了一通,卻到底愛弟心切,背得語速有些慢。結果楚昭才停下,楚煦便開口從頭背起,須臾背完,清清朗朗,不忘一字,想他認識字不算多,這算得上是十分駭人的強記本領了。

  雙林一旁也十分訝然,平日裡王皇后教楚煦,只是一些短小的孝經三字經以及一些古詩,朗朗上口,雖然記得,卻並不十分出挑,如今這般長篇大論,他也能強記下來,可見資質非凡,出類拔萃。

  元狩帝已是撫掌大笑,親身下來雙手抱起楚煦置膝上,撫摩頭頸道:「我兒果然異才,真吾家千裡駒也,朕有此佳兒,實乃天賜也!」

  張元介及一眾諸皇子們都道賀不迭,雙林一旁冷眼瞧著,面上表情各有不同,卻也都做出洋洋喜氣與有榮焉的來。

  日中之時,諸位皇子們便都散席,楚昭卻與別的皇子不同,他還要去御書房,由元狩帝親自教他批閱奏折,議論國事,所以叮嚀了楚煦一番,又叫了跟著楚煦的內侍過來敲打了一番,才上了步輦往前頭御書房去。

  便是雙林,都對這帝王精英教育歎為觀止,據他觀察,元狩帝對楚昭這位未來繼承者的培養,可謂上心之極,東宮太傅、侍講就不說了,楚昭如今年約十一歲,卻早早就已開始接觸國家大事,由他親自教授披閱臣子各地奏表,大朝之時還會讓楚昭隨著聽政,而這些,都是其他皇子王爺不可能享有的待遇。無怪乎楚昭年紀幼小,就已頗具威嚴,舉止莊重,言談縝密。

  他跟著楚煦的步輦走了一會兒,楚煦忽然叫道:「糟了,雙林,雙林。」他到步輦旁應道:「小的在。」

  楚煦道:「我適才把阿娘給我的琉璃彈珠放在座椅墊子下,忘記拿了,一會子會不會被人收拾掉,你去替我拿回來。」

  雙林應了是便轉身回上書房去,上書房殿門虛掩著,院子裡有兩個小內侍正在打掃,他一路穿過游廊往上書房走去,看到門虛掩著,雙林正要推門走進去,卻聽到裡頭有人在說話,卻是福王楚旼在說話:「若只是一貫都這般冷淡,那我也還罷了,只是皇叔明明從前與我十分親厚,為何這些日子卻是忽然待我不冷不熱,如此疏遠?」

  雙林住了腳跟,有些進退維谷,心裡有些為難,看福王這說話的對象,顯然是那瑞王楚霄了,卻不知為何說話也不令人在前邊擋著些人。只聽到楚霄沉默許久,一直不說話,只聽到楚旼再次說話,卻有些忿忿道:「我們在這宮裡同是尷尬人兒,我從前只道皇叔才懂我的心,如今到底是為著甚麼,皇叔給我一句明白話,那我也好死了心,從此和皇叔遠遠的,斷不敢擾了皇叔的清淨!」

  雙林大氣不敢出,只聽到楚霄終於開了口:「福王殿下言重了,從前我年紀小,只道同是無父無母之人,如今年紀漸長,卻也知道殿下與我,仍是雲泥之別,胸懷大志,將來會有大造化也未可知,我卻不過是只求歸隱田園之志,不敢阻了殿下前程。」

  楚旼聲音高了些:「皇叔這話竟是往我心上戳呢!自小有我一份的,就有皇叔的一份,從來不敢一個人獨享了,我的心,皇叔難道不知?這話又是從何道來?」

  楚霄一直沉默,楚旼忽然冷笑道:「是了我懂了,想是前兒我舅舅進宮看我,被你聽到了甚麼,你怕連累了你,所以對我敬而遠之,是也不是?洛家如今也不指望我了,現放著個長皇子在那兒,你怕什麼?」

  楚霄仍是不說話,楚旼忽然哈哈笑了兩聲,聲音裡全是悲涼:「我懂了,皇叔這是鐵了心要明哲保身待我敬而遠之了,原來這些年的情分,尚不足讓皇叔信我,你原是清清白白乾乾靜靜的一個人,我這般生出來便帶了罪孽的人,如何敢污了皇叔的眼?罷了,從此後我只是我,斷不敢再髒了皇叔的路!」

  雙林聽到這決絕之語,已是立刻輕身後退,將自己掩入了另外一間房內,果然片刻後便聽到摔門的聲音,他從窗隔子看出去,果然看到楚旼走了出去,那背影肩膀卻微微往下垂著,帶了些落荒而逃的倉皇。

  過了一時,又看到楚霄緩緩走了出來,一個人立在廊下許久,才慢慢又走了出去。

  雙林微微歎息了下,背上起了一層薄汗,走進上書房內,在楚煦桌椅墊下摸了摸,果然摸出了那粒琉璃彈珠來,這珠子足有鴿子蛋大小,晶瑩剔透,五色幻轉,鮮艷奪目,想來燒制不易,難怪楚煦上課也要悄悄帶著,一心記掛著了。即使是後世的手工燒制琉璃工藝品也頗為昂貴,在這裡卻能給楚煦用來做玩具,可見元狩帝待皇后這一方的榮寵了。

  而洛太后這邊,顯然惠皇后、洛貴妃、福王、大皇子,都是洛家這一系的,而元狩帝顯然對自己的親母親以及洛家十分戒備,雖然對大皇子不錯,卻仍是明白地站在了皇后這一邊,皇后育有兩子又再次有娠,洛貴妃卻不受寵,顯然福王也是洛家手裡一枚重要的棋子。而反觀楚霄,他是高宗遺腹子,元狩帝的弟弟,只要安安分分,無論是誰做皇帝,都不會虧待了他,換了誰來做這個瑞王,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哪一邊都不牽扯,安安分分做自己的閒王。想必瑞王從小在宮裡養著,與福王有些情分,如今長大了,漸漸明白了,自然就疏遠了,宮中哪裡能有什麼長久的朋友親情,只能是令人喟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