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見龍在田·孽障

  雙林看到海東青,心下尋思了下,若是真如楚昭所說,這海東青是雷雲為了替人贖罪才找來的,那想來是已交到了某個藩地下屬的州縣?然後州縣進貢上來的?他心一動問道:「這海東青是哪裡貢上來的?」

  負責看管貢品的內侍忙找了冊子來翻了翻道:「稟傅公公,這是布政使雷愷雷大人府裡貢上來的,一起貢上來的還有金枝玉葉萬年桃盆景一件、和田玉壽禮樹一株、紫金如意雙柄……」

  雙林蹙了眉頭,怎麼會是雷愷?偏偏也姓雷,那內侍還笑著解釋道:「雷大人這可是一片忠心耿耿了,還是他家嫡長子親自押送來的。」

  雙林問:「他嫡長子什麼名字?可有官職在身?」

  內侍道:「應是蔭了個副守備的武職吧,記得是叫雷縉的。」

  雙林想了一會兒不得其意,放了貨便出了王府,自找到同興鏢局處,肖岡正在那裡看著新招來的鏢師練武,聽說他來忙迎了出來問道:「正想找人叫你出來,我過兩天就想回京一次,你可有什麼要帶回去的嗎?」

  雙林搖頭道:「也沒什麼,只是你記得打聽下京裡的形勢便好了。」

  肖岡道:「這還用你說麼?」雙林道:「有一事正要問你,那日殿下贈海東青的那男子,後來有來找過你嗎?」

  肖岡搖頭道:「不曾。」他看雙林的神色道:「有什麼不妥之處嗎?」

  雙林皺眉將那海東青又在貢品裡出現說了一遍,肖岡大奇道:「都是姓雷的,莫非是一家人?但是他當日明明說是要救人,如果只是為了家裡升官發財而上繳貢品,那看上去不至於如此窘急。」

  雙林道:「正是,此事如今殿下還未知,若是知道了只怕也會過問此事,我只想著其中恐怕生變,不如出來請你打聽打聽。」

  肖岡道:「這容易,你等等,我這就派人去打聽下。」

  雙林不想空等,便讓肖岡得了消息便去他外宅傳話,便去了自己在外頭置的宅子裡,就藩以後,因為他想著恐怕要在藩地呆很長時間,索性就在外頭置了一間小小外宅,也方便外頭應酬,宅子離王府不算遠,鬧中取靜在一條小小的斜街深處,三進的宅子只略略粉刷修葺了下,最裡是小小樓房,只供自己起居,買了一房家人看門做些雜事。

  他在那裡略略理了些雜事,肖岡那邊就趕了過來,臉上帶了些怒色道:「果然其中有緣故,我找人去打聽了下那雷愷家,聽說雷愷妻妾成群,家裡除了嫡長子,庶子無數,那雷雲……正是雷愷後院一名夷人侍妾生的,地位極低的,聽說雷家嫌其母出身低賤,他連族譜都沒上的,府裡只是含糊地養著,比有些頭臉的下人還不如,打聽的人沒探聽到內幕,只聽說有位侍妾生的庶子因傷了大公子,被家法懲治了,如今禁足在家。」

  雙林聽了這一宅門八卦,想起那天楚昭賞雷愷那異族女奴,他欣然收下……想來這位大人的後院可真是熱鬧得很啊,他皺了下眉頭道:「這其中應當還有內情,不如……投帖去看看他?」

  肖岡怔了下道:「怎麼看?他禁足在家裡,聽說被打傷了看著呢,不如讓王爺殿下過問下倒好。」

  雙林想了下道:「這人定有苦衷,只是雷愷在大寧鎮守多年,如今殿下初來乍到,他又任著王府右相,若是為了此事,離心了倒不好,再說王爺如今身份尷尬,這事不要出面的好。」

  肖岡有些暴躁道:「所以我就說這些彎彎繞的搞不清楚……那到底怎麼辦?」又問他:「你有辦法將那海東青拿來再給他不?」

  雙林道:「海東青已入了庫,要不驚動殿下拿出來那肯定是不行的,就算我能拿出來,那雷雲既然母親仍在雷愷後院,總是個牽制,再送給他,又有什麼用。我自有辦法便是了。」

  肖岡知道他一貫辦法多,喜道:「什麼辦法?」

  雙林換了衣服,寫了個帖子道:「你找個小廝送去雷府,晚點我自己就好了。」

  肖岡接了帖子去看,道:「就用王府副總管的職務去?雷愷會見你嗎?」

  雙林笑了下道:「雷愷這人雖然是個武將,卻是個官場老油子,官場那一套精通得很呢,我是王爺身邊貼身內侍,他多半會以為我是要去打打抽風,總要出面應酬一二的,再說我身上多少有個四品品級在,他見我也不辱沒了他。」

  肖岡聽著也笑:「那我扮成你侍從吧?」

  雙林只搖頭:「不必,你這身份將來還難免要露面的,不必跟著了,你放心吧我沒事的。」

  約莫過了吃晚飯的時間,雙林才換了便服去了布政使府,果然才進門通報雷愷就親自迎了出來,滿面笑容:「傅公公今日大駕光臨,不知有何指教,可是王爺那邊有交代?」一邊親自將他引進花廳,命人奉茶,一派殷勤,十分周到,以他這種封疆大吏的身份,著實有些折節了。

  雙林只是客氣拱手回禮道:「不敢當,實是今兒在下替王爺清點貢品,卻看到一只海東青,十分稀罕,聽說是貴府進貢,心裡有些疑問,便來問問。」

  雷愷臉色變了變,卻是有些疑心雙林是獅子開大口,忙道:「那海東青是犬子廢了極大周折拿到的,公公也知道,這海東青,是十分不易見的,如今是為著咱們大寧府備著京裡萬壽節的貢品,所以一得了此物,連忙便往上貢了,是萬萬不敢留此珍品的。」

  雙林笑道:「雷大人一片忠心,王爺平日裡也是稱贊不已的,只是那海東青,大人也知道,王爺前兒去朵顏三衛那兒巡查,兀良哈族貢了不少貢品,當中正有一只海東青,白羽玉爪。」

  雷愷一怔,兀良哈族貢了貢品他是知道的,其中不少王爺還都賞賜給了他們,但是這貢品禮單,自然還只有楚昭得見了,他卻不知其中還有海東青,其實自家貢的海東青,他也沒見過,都是嫡長子打理的,他一貫辦事穩妥……他心裡微微打鼓,聽雙林繼續道:「那日王爺帶著小的還有幾個侍衛一同騎馬散心,王爺卻是在草原上遇見一名男子套野馬,驍勇無匹,王爺十分欣賞,與其交談甚歡,後來聽說那名雷姓男子急需一海東青來救人,雷大人您是知道的,我們王爺在京裡,寬厚仁慈,慷慨大方的名聲那是一直有的,聽說他要救命,便將才得的那海東青,贈了那男子……如今,在下卻在這雷府貢品裡,見到了這只海東青,著實有些不明,這拿去救命的海東青,如何又變成了雷府的貢品了,其實海東青事小,就是殿下原本是想著這海東青能救人一命才贈與了一面之交之人,若是猛然看到這只海東青,動問起來,只怕有些失望……」

  雷愷聽到這裡,汗水已落了下來,連忙站起來道:「還請傅公公指教!這海東青……原是,我家中一侍妾原是遼東一野人酋長王忽顏哥那邊的女奴出身,其胞弟仍在那邊為奴,前些日子聽說觸怒了主人,要被問罪斬首,那家人不懂規矩,跑來找我那侍妾求情。傅公公是知道的,那裡到底不是我大明屬地,雖是小國,豈有為一侍妾,壞了別國的規矩?因此我便沒應,只是我那侍妾與我育有一孽子,一心想著為母分憂,聽說那邊有以海東青贖人的規矩,便去弄了一只海東青來。正好長子正操辦貢品一事,見那海東青著實珍稀,送到蠻荒胡夷之地太過可惜了,也是想著為王爺效勞,因此才將這神物貢上……」

  雙林笑了下道:「原來如此,想必貴公子並未將這海東青的來路與你稟報了,也難怪如今出了這等岔子。」心裡卻暗自揣測,什麼壞了別國的規矩,遼東這一代這些小酋長小部落,都是要仰著大乾的鼻息,否則雷愷後院也不會有這些胡夷女奴存身,想來他不是不能,而是不願為了這麼個低賤女奴的家人浪費精力罷了。這麼想來,那雷雲鐵骨錚錚一條漢子,卻因為自己母親的出身而不得不屈就於後院,著實有些憋屈,難怪他說自己處境尷尬了。

  雷愷道:「正是,如今知道底裡,只怕殿下會以為是犬子花言巧語,騙了殿下的海東青來,此事還請公公從中轉圜描補一二……這海東青已送入王府,如今卻不知還能取回與否……」

  雙林將手裡茶杯放下道:「海東青已入了庫,如今即便是小的也拿不回來了,只是這事其實也不難辦,在下卻有個兩全其美之計。」

  雷愷忙道:「公公請講。」

  雙林道:「令公子取那海東青,不就為了贖人麼?想來遼東那酋長,慕我大乾國威,但凡你派人拿了重禮去贖人,定是無有不應的,依我看,大人不如趕緊備禮去,將你那侍妾的胞弟贖來,那海東青也就用不著了。那日殿下甚是欣賞令公子的身手,這也是大人教子有方,面上有光之事,令公子為母分憂,取那海東青,一片孝心拳拳,如今無論是陛下還是我們王爺,都對這孝悌之事十分推崇。你上個折子給王爺,將此事說明,只說犬子不知你已將人贖回,去草原捕鷹,偶遇殿下,得了賞鷹,回來後你不敢據此珍品為己有,連忙將海東青貢給天家所有,這般一來,令公子有孝有勇,雷大人既忠且慈,我們殿下仁義寬慈,這貢品送上京城去,陛下看到這海東青背後還有這般忠孝仁義的傳奇之事,定然龍心大悅,說不定雷大人父子還要名揚天下——豈不是十全十美得很?」

  雷愷一聽,滿臉笑容,連忙站起來深深給雙林鞠躬道:「從前就聽說王爺身邊的傅公公雖然年紀輕,卻是一等一的能幹,如今看來果然不假,這樣一件事給公公一指點,居然如此花團錦簇,十全十美,便依公公所說,我即刻去辦了此事。」

  雙林微微一笑,起身道:「小的還有差使在身,只是今日念著這事,所以才來問問,既然雷大人已有數,那小的先回王府了。」

  雷愷起身將雙林送出府上,又從袖中掏出一封銀子遞給他道:「勞煩公公特特跑一趟,這天熱,還請公公拿去喝杯茶解暑。」

  雙林一笑,也不推拒,袖了銀子自上了馬車回王府。

  雷愷這邊送走雙林回到府邸,其嫡長子雷縉已經走了出來,有些忿忿道:「這事也不是什麼大事,父親如何被他幾句話說得如此惶恐卑微?不過是一個小太監罷了。犯得著就真的為了個低賤的奴僕,真的去與那蠻夷之人交涉嗎?豈不是白白墮了父親的威風!」

  雷愷輕聲斥道:「你懂什麼!這位傅公公,出外軍備巡查之時,王爺不管去哪裡都帶著他,形影不離,乃是身邊貼身伺候之人,聽聞乃是先皇后賜下的。這些日子我冷眼看著,雖然王爺器重,他卻十分謹慎,一句話不多說,一步不踏錯的,他好端端跑來和我說這些做甚麼!只怕這就是那位王爺的意思!」

  雷縉有些不解道:「王爺為何不親自問你?」

  雷愷怒道:「還不是你辦的好事!這海東青想必就是王爺賞給那孽障的,你也不問清楚來路,就拿了上貢,我早就和你說過,這貢品一事,不必認真,不過不失便好,你偏要逞能送這麼出挑的東西,如今送出禍來!那王爺恐怕是被拂了面子,心裡不悅,卻不想面上和我過不去,才叫身邊內侍來傳話,這事如今就得按他說的來辦了,才能讓王爺息怒!」

  雷縉有些不解:「不過是個廢太子罷了……不是聽說一貫寬厚仁慈麼,來了這裡這麼久,聽說也是個沒脾氣的,再說那貢品是要進上的,那海東青玉爪白羽玉嘴,實是珍品,聽說今上極好打獵的,得了這等珍物,興許您就能再上一層了呢。」

  雷愷歎道:「這話家裡說說就罷了,這位肅王爺,在京裡雖然有著寬厚仁慈的美名,偏偏卻辦過一件大事,便是將京裡大大小小京官的冰敬炭敬給革了!當時我們地方官哪個不暗自稱快,他不是個怕事的,凡事留了余地,那是他尊貴深沉之處,你莫要看他如今不在儲位上,這天下之事,未蓋棺誰敢論定!更不要說他如今就現管著大寧府,小事上莫要去觸怒他,皇家人,哪有簡單的——此事不必再說了,你去備禮,連夜讓人去將那人贖出來,然後這些日子,開了祠堂,將雷雲上了族譜,再叫內院給他撥個單獨的院子住著,一應用度,都按府裡正經公子的來,既然王爺看重他,你以後也待他好些,將來也是個臂膀。」

  雷縉十分不滿道:「他前兒為了那海東青一事,幾乎將我手給掰折了!如今父親反要給他賣好,這人全身都是反骨,父親也不怕他將來反口咬我們一口!」

  雷愷怒道:「你那點眼界放寬點!他再怎麼樣也是姓雷的!難道他不要父兄宗族了!難道我雷家倒了他就能有好日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要是個聰明的,就該借著這次機會,好生效忠殿下,建功立業,他有用了,他母親才能過得好,他自己也有前程,這次將那奴才贖回來,也放到莊子上捏著便是了,想拿捏人還不容易嗎?人家好好的怎麼就在外頭能遇上王爺?這是他的運氣,焉知不是我們雷家的運勢到了?你卻是要用些心,叫他真心服你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