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越來越暖的時候,草原上的瘟疫依然不可挽回的爆發了,牧區牛瘟蔓延,有全數死亡百無一存,流行疾勢遂轉劇烈,無法挽救,甚至波及羊群,仍不斷快速傳染蔓延。
到入夏時節,海西、建州等夷人開始乘間竊掠邊境,邊衛屢屢有「海西、建州夷狄、女真等藉彼馬力,數犯我邊,乘虛入境,大掠村鎮。」的奏報,好在之前大寧府邊備都充實修葺了一番,又組織了鄉兵民勇,被劫掠了幾次後,民眾們也動員了起來,在村莊高處設置了瞭望崗,一旦看到有不明馬隊前來,立刻敲鑼報警,將老弱婦孺和財產躲藏起來,壯丁拿了棍棒鋤頭等武器聚集起來憤而反抗,又有人飛跑去附近衛所報警,衛所士兵一旦得報,飛騎便至,因此大寧府一代邊境損失較小,夷狄們看這邊不好啃,漸漸往附近的開平城去了。
五月,建州狄戎開始漸漸集結起來,恃強為惡,乘虛入境,劫掠六百余裡、數萬余家的燒殺戮掠,朝廷得報,忍無可忍,終於派了左都御史邵秉雲提督軍務,武靖公洛承恩佩靖虜將軍印,充總兵官,往遼東調兵,軍分五路進討建州女真,大寧藩也得了詔令,命肅王領兵五萬,配合朝廷大軍,進討狄人。
然而就在楚昭安排軍備准備出征之時,建州女真八部、海西女真四部聯合出兵十萬,以葉赫部首領兀察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夜間突襲了開平城,開平城猝不及防,連抵抗都來不及,不過一夜便失了城,廣平城守戰死,總兵自盡,女真人奪了城後,駭人聽聞的屠了城,城中已成人間地獄。
此事一出,四海震動,朝廷震怒,元狩帝飛詔命大寧藩立時出征,聯合朵顏三衛,同時詔令了屬國高麗派軍,三路合圍,奪回廣平。
楚昭得了詔命,親自點了五萬精兵並派了使臣去朵顏三衛傳詔,城裡留了雷雲守城,卻出乎意料的點了傅雙林為廣寧城守軍鎮守中官。
傅雙林接到任命是出乎意料的,因著戰時,他正忙著將城裡的那些暗地裡的產業該關門的關門該清點的清點,能轉移的轉移,做一個戰時准備,忽剌巴地點了他為鎮守中官,這事頗為蹊蹺,他想了想,便去找了王府長史何宗瑜。
何宗瑜道:「洛相推薦的,你也知道,朝中這次領兵的總兵為武靖公,洛太后的胞兄,名義上還是我們王爺的長輩,如今王爺領兵在外,大寧府是他的根本,這邊雷愷等一干武將,雖然鎮守遼東多年,自殿下來以後對殿下也算得上忠心耿耿,卻很難說敢與洛家抗衡,不留個信得過又機靈點的人在軍中,殿下走得哪裡放心,本朝都有中官鎮守的老例,殿下也是信重你了。」
傅雙林道:「怎不讓因喜總管鎮守監軍?」
何宗瑜歎道:「因喜總管這次跟著殿下出征呢,他手裡也有些兵的,咱們殿下出征,身旁沒點自己的人,如何能行。」
傅雙林心下明白,說到底王爺就藩才兩年,根底還太淺,比洛家根深樹大不同,自然是各處都要周全,他手裡的人,又要信得過,又能用的人,的確不多,點了點頭,自去領了差使。
軍情太急,楚昭急急出征,雙林作為鎮守中官,也和其他官員一同送了他出城。
朔風獵獵,雲程萬裡,大軍軍容□赫,衣甲鮮明,飄動的旌旗五色鮮明,軍士們意氣風發,雙林跟在諸官員之中,看著身著黑底分水金龍大氅的楚昭舉杯與鎮守的官員們送別之後翻身上馬,從容淡定地勒馬而立,披堅執銳,身姿凜然猶如天神,挺拔不群,手按寶劍,對大軍道:「諸君!今日,吾等上承皇命,揮師伐狄,定要消滅惡賊,收復疆土,還我河山!」他的手臂重而有力地揮下,那一股皇家睥睨天下的氣勢陡然釋放。
雄渾的號角聲響起,士兵們舉起刀槍大聲呼喝應和:「吾王必勝!」聲浪一波一波滾滾傳開,整支大軍群情激奮,聲殺震天,直沖雲霄,刀槍的鋒刃在日光下閃動著雪亮的寒光,軍容竟是十分的威武壯盛,大軍終於出發了,蹄聲震動,雙林甚至能感覺到腳下大地的震顫。
這樣的場面不免讓眾人都熱血沸騰起來,連雙林這樣有些涼薄的人在這樣的場合都感覺到耳根發熱,心頭澎湃。楚昭似乎今年才剛滿二十,若是後世,還在讀大學呢,在這裡卻已是一方藩主,掌握軍政大權,而外敵一來,這些皇家子弟,是實實在在要上馬打仗御敵的,這可不是後世高科技,而是冷兵器時代,實打實要血肉之軀真刀實槍的與敵人砍殺的……而所有的人似乎都沒覺得讓這樣年輕的藩王出征沒什麼不妥,楚昭更是一副理所當然捨我其誰的樣子。
他自幼受得儲君教育,由親父教會帝王心術,博覽經史子集詩詞律賦,飽讀兵書戰策陰陽謀略,又到過六部歷練,熟悉吏治官德刑章法度,這一次,又要親身上戰場,拿血肉之軀,去保疆衛國,奪取那一份沉甸甸的戰績功勞嗎?這帝王家的父子,究竟是怎麼樣的關系呢?是怎麼捨得將自己曾經最寵愛的兒子,放在這樣艱難的一條路上呢?
雙林不知怎的,覺得心頭悶悶,送走大軍後,和諸官員回城途中,雷愷笑著攜了雙林的手說話道:「許久不見傅公公了,小犬平日多得公公照應,如今殿下任您為鎮守監軍,老夫是求之不得,正好和公公好好請教請教,不知公公在這守城上,有何見解?」
雙林擺手道:「不敢說指教二字,這守軍防備,戰術統兵,我並無經驗,單憑雷大人做主布置,我只從旁協助,為大人打打下手,做些後勤供應之類的雜事,雷大人但有使喚,只管差使便是了,咱們不過是為殿下辦事,只求讓殿下無後顧之憂便好了。」
雷愷看他如此謙虛知趣,心下稍定,仍是道:「每日咱們駐軍守將都有個短會,將一日軍備事項安排下去,按例您也是要參加的……」
雙林笑道:「點個卯還是能做到的,一切都由雷大人安排便是了,若是有甚麼後勤軍備供應的事,也只管吩咐。」
雷愷點頭道:「如此,每日卯時我候著公公便是。」
雙林點頭,兩人相視一笑進城分手不提。大寧府自開平府陷落後,就已進入了戒嚴狀態,城門每日嚴格盤查,整個大寧府內也變得蕭條起來,昔日熱鬧的情景不復,只看到一些店鋪零零星星地開著,如今外頭也亂,四處匪盜成群,亂兵流勇四竄,倒只有重兵屯著的大寧府還安全些,雙林卻也不敢冒險再讓肖妙妙回京,只能叫她安分在家裡待著,又叫了幾個鏢師來保護她。
之後每日果然雙林帶了個侍衛,准時到了指揮使衙署內,聽雷愷部署了一通,果然基本不發表意見,只聽著雷愷安排完後便散會,自回王府,自接了差使後,他又回了王府內當差,如今內院還是英順掌著,但他如今當差,也要回王府裡處理事項。如此幾日後,雙林才在一次晨會上提出來:「雷大人,我看著如今您安置練兵,都十分周到了,只有一點小小提議,我看諸將士日日操練,只似聽憑指揮,是否再能再加強些將士們的忠心,鼓舞士氣,免得萬一碰上戰事,這決心不夠,臨陣脫逃,那可不大好,我聽說開平城城破那日,就有臨陣脫逃的將士。」
雷愷笑道:「還是傅公公一語中的,說的是,如今我們也都讓把總們日日給兵士們說些精忠為國的道理……奈何這些兵士們大字不識,如今臨陣磨槍,實在也有些來不及。」
雙林笑道:「那倒不必了,我這有些方法,說與雷大人聽聽看,能不能成,能成便試試。」
雷愷道:「傅公公一貫精明能幹的,定然不會差。」
雙林道:「我讓王府清客寫些精忠報國、保家衛國,國之棟梁之類的口號,命人每日清晨練兵之時教士兵喊一遍,十日後誰能全背下的,賞五十錢,這錢從王府內府開支,不從軍費走,如何?」
雷愷訝道:「這事原是分內之事,如何倒要出錢?這五十錢雖然不多,駐守士兵卻有十萬之數,公公著實不必這麼破費。」
雙林笑道:「能為王爺分分憂也好的。」
雷愷樂得將士們有錢補貼,也並不反對,又恭維了雙林一番,於是每日士兵們晨練,多了個喊口號的事,又有些為國捐軀矢石間,人死有重於泰山有輕於鴻毛之類的短章短句,叫人背誦。而很快許多兵士知道有錢,紛紛將那張貼的口號全都背了下來,去掙那五十錢的便宜,也有人暗笑這監軍不曉事,拿著王爺的錢做人情,不過誰也不會為了這小事和王爺跟前的寵宦過不去,因此雖然人人都笑,這倒背如流口號跑來拿錢的將士越來越多,雙林面不改色,只教王府清客把關,若是真的能背出來的,便發錢,只看那銅錢流水一般地花出去,毫不心痛。
連敬忠都有些看不懂,悄悄問雙林,雙林笑而不語。人剛生出來的時候,並無國家民族孝悌忠君的概念,只是在後天通過父母環境影響,教育灌輸形成,就好比這些內侍們自幼經過調教灌輸,便對主子忠心耿耿,以君為天。如今這座城池,一旦發生戰事,全靠這些守軍拼死守衛,而這些守軍出身底層,或是家裡貧窮來當兵,或是歷年來流放的犯人及其後代,還有軍戶的後代,不少都還是胡漢混血,他們對這座城的歸屬感,對這個國家的使命感,對大乾朝的認同,未必有那麼重,到時候多半只能是為了自己的命或是家人的命而戰鬥,但這若是遇上強敵的話,動力卻不夠。
雙林就曾聽說過,俘虜營裡,看守者用小禮物誘惑囚犯抄寫他們反感的觀點,囚犯們認為手在抄,心裡無視便好,便為了禮物去抄寫,結果抄著抄著,囚犯們就慢慢認同洗腦材料了,雖然有些誇張,但只看古今中外的戰役,也未必沒有一點道理。
大凡歷史名將,多在訓練士卒忠心上各有奇招,岳家軍也好戚家軍也好,大同小異,無非是將這國家、民族、疆土、榮辱的觀念,一一灌輸滲透給普通士兵,精神力量是無窮的。如今雙林讓這些士兵日日都喊著保家衛國,為國捐軀死得光榮之類的,日夜灌輸,漸漸也就將這守城的責任感,對這國家對這民族的使命感刻進了心裡,到了真正生死關頭,只怕也就是那一瞬間的口號才能使之悍不畏死,兩軍相逢勇者勝,戰場上越是不怕死的人,越不會死。如今他擔任監軍,軍務方面其實插不進手,也不該插手,倒是放手讓雷愷他們安排便好,只在這士氣激勵上,他能做什麼,便多做一些罷了。
楚昭出征大概十日後,捷報傳來,大寧藩軍鏖戰三日,攻城不止,將開平府城收回,並勢如破竹,追擊女真敗兵潰敗而去。大寧府軍民上下得此捷報皆為之一振,登時處處歡聲笑語,張燈結彩,甚至有人燃起鞭炮起來,畢竟開平府和大寧府互為唇齒,開平城失,對大寧府的壓力是十分大的,如今得此捷報,大寧府登時又熱鬧起來,街道又恢復了七八分的繁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