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昀第二日就到了御書房來找元狩帝:「父皇,聽說您昨兒找了閣老和二弟來商量撤藩的事?怎的不叫我呢。」
雙林在一旁磨墨,聽到他這直截了當沒大沒小的語氣,感覺十分意外,一國之君,想見誰不見誰,他一個太子居然毫不避嫌直接問?也不怕人說他恃寵而驕?
沒想到元狩帝居然毫不在意,笑道:「昨兒褚閣老談起撤藩的事,有些藩地的事宜想問問,現成的肅王在,自然叫了你二弟來商議,也不是什麼大事,你不是在忙著冬至大宴的事嗎?還有春闈一事如今也要忙起來了,朕看你這些日子監國也辛苦得很,就沒叫你了,如今朕病還沒全好,好多事還得你幫忙才行。」
楚昀笑道:「父皇那是在給兒臣歷練的機會呢,豈敢言累!」
元狩帝笑著又問了他後院那有孕侍妾的情況,一邊命人賞那侍妾,又道:「這個侍妾的出身位份還是低了些,眼看開春又到了,朕想著給你二弟選個王妃,順便再給你挑幾個有些位份的妃子,早些開枝散葉,可惜太子妃身子不好,不然你早該有嫡子了,當初你母妃給你選她朕就覺得身子骨有些弱了,不過你母妃堅持,太后也看上了,也就罷了。」
楚昀臉上掠過一絲不滿道:「母后哪裡是看上人呢,不過是看上那一個姓罷了,就是個紙糊的美人燈罷了,好在還算賢惠,還是父皇心疼孩兒。父皇,說到春闈這事,褚閣老都做了春闈主考官多年了,我看滿朝幾乎都是他的門生,長此以往他們眼裡還有皇家嗎?依我看明春的春闈,不如讓顏閣老做主考官的好,顏閣老也做了多年副考官,學問資歷上盡夠的。」
元狩帝笑道:「朕這些日子還是時時覺得精神不濟,倒是想不到這些上,只由禮部推選上來罷了。還是我兒想得周詳,此事既已交給你了,便由你定便是了。」
楚昀喜形於色道:「父皇養好身子便是,有什麼事只管交代兒臣操持,兒臣殫精竭慮,必不讓父皇太過辛勞的。」
元狩帝含笑道:「我兒孝心可嘉,不可不賞。」,又叫一旁伺候著的雙林道:「朕記得昨兒安南那邊貢來了一批極好的香,如今冬日正是用香的時候,你去內庫那邊支上安南貢香三十錠給太子帶回去,年下自用也好,賞人也好。」
雙林應了忙退下去去內庫,出了門便聽到楚昀和元狩帝道:「這不是上次二弟那邊那個泡茶泡得好的內侍嗎,父皇怎麼就把他放在御書房了?」
元狩帝笑道:「朕身邊正好有缺兒,看他謹慎小心,便讓他跟著逢喜,偶爾使喚他泡個茶也趁便……」
雙林去了內庫傳了口諭,內庫那邊的司庫叫趙圓的笑道:「今兒怎麼是傅公公親自過來呢,您且坐一坐喝口茶,我讓他們挑好了給您送過來,保准誤不了您的差使。」
雙林坐了下來問道:「你們一貫穩妥的,並非信不過你們,只是如今是賞太子殿下的,所以不得不小心點兒。」
趙圓笑道:「公公果然忠勤,只是您太久沒在宮裡當差,有所不知,陛下時時有賞賜給太子的,隔三岔五就來一次,但凡下頭貢了什麼好東西,陛下都念著要給太子一份兒呢,您放心,咱們都是做熟了的。」
雙林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果然有小內侍端了幾托盤的香來供雙林挑選,都一錠一錠用精美盒子裝好的,上頭有黃簽子寫著什麼香,雙林挑了挑,挑了三十錠出來,趙圓忙叫小內侍替他端著,一直送了他出門。
雙林回到御書房,打發了內庫的小廝,自己捧著那托盤香要進去,打簾子的當班內侍低聲道:「陛下在召見禮部官員,太子殿下去了西暖閣那兒歇息呢,還得勞煩傅公公再辛苦次送過去了。」
雙林點頭便又自己捧了那托盤轉去了西暖閣那頭,才到窗邊,便聽到裡頭楚昀在說話:「母妃總是這樣,如今父皇親口給她下的禁足,孤怎麼好大咧咧去看她?父皇到時候心裡怎麼想孤?」
有個內宦聲音細細道:「娘娘不是讓您忤逆上意,只是如今陛下寵您得很,又已近年了,您和陛下請求下,帶著安哥兒說要看看娘娘,陛下看在孩子面上,總不好拂了您的意思。」
楚昀冷哼了聲道:「你還是去和母妃說說,讓她老實些給太后侍疾吧,別再給孤出什麼ㄠ蛾子了。父皇這次是動了真火,都氣出病來了,他平日裡是寵著孤,那也是孤小心謹慎伺候才換來的。母妃去年鬧的那一出連累孤都不得父皇好臉色,日日頂著大太陽去求雨,也不知道孤當時費了多少力氣讓父皇回嗔作喜。父皇生病後讓孤監國,焉知不是要考察孤是不是當真有做太子的資質?二弟再怎麼樣,也是孤親弟弟,如今父皇還在,她就動手腳,偏偏手腳還動不乾淨,父皇本來就兩個親兒子,二弟被刺殺,哪裡用證據?用腦子想想都知道是孤這邊的人動的手,可憐孤蒙在鼓裡什麼都不知道,就被母妃給連累了,她平日裡和個過了氣的惠皇后爭風都罷了,又去和那靜嬪弄不自在,那靜嬪一個高麗賤奴,便是如今生個皇子出來呢!又能有什麼作為?父皇心裡清楚得很,不是為了征狄,哪裡需要去示恩於高麗?婦人心胸真正狹窄得很,滿腦子不是情情愛愛就是只顧著娘家,哪裡想到她如今立足之本卻是在孤身上呢!結果弄巧成拙,難怪父皇空著皇后之位也始終不肯封她,依孤的意思,她安安分分在宮裡伺候著太后,就是給孤幫最大的忙了!」
那內宦聲音弱了許多:「太子殿下息怒,只是如今貴妃娘娘也是滿腹委屈,始終不得見外人也就罷了,這月例供奉上都差了許多,宮裡一貫跟紅頂白您也是知道的。聽說肅王回了京,太后娘娘也十分擔心,怕殿下無人參謀,有個行差踏錯……那武靖侯奪爵的事,咱們已是棋差一籌了,如今撤藩的事,怕您把不准。」
楚昀冷哼了聲:「他藩地都撤了,如今不過是個閒王,擔心什麼?太后就更是了,她就只知道寵著福王,把福王都寵成什麼樣兒了?孤從小就不得他喜歡,又總是縱著武靖公,當年武靖公當著大臣的面教訓孤的樣子,孤還記得呢,父皇也是她親生的兒子,她就能偏心成那樣兒,如今父皇和她母子離心成這樣,不還是她自己種的苦果。再說到洛家,當時硬是給孤塞了洛家的女人,如今看來,哪裡堪為太子妃了?膽色智謀學識,竟沒一樣成的。現在又是為了洛家襲爵的事來籠絡孤了,那事父皇親自帶著孤微服私訪去查探兩邊的品行,她們看中的那人,性格孤傲,全不把人放眼裡,將來能幫孤做什麼?父皇都親自給孤掰開揉碎了講清楚道理,這襲爵不是只看骨肉親不親,而是看將來好不好用,父皇還專程將這偌大恩情都讓孤去施,就是想著以後讓孤有人用,孤幫了他,他敢不對孤感恩戴德?從前武靖公那樣眼裡根本沒孤的,勢再大,不為孤所用,將來便是扶了孤,也是個被權臣遙控的傀儡罷了,這事父皇都深受其苦,如今還想讓孤也走這條路呢。」
那內侍唯唯諾諾,不敢再說什麼,楚昀又道:「你和母妃說,再等等,等如今撤藩的事都了了,父皇必定心情好,到時候孤會找時機和父皇求情的,如今父皇都讓我領著春闈的差使呢,便是當年楚昭,也沒碰過這麼重要的差使,你讓她稍安勿躁,莫要畫蛇添足了。」
雙林聽到這裡,忙悄悄退到牆角,看著那內侍走出了門,才緩緩當做才到的樣子,到了暖閣簾子外低聲回稟:「太子殿下,陛下賞的香小的已從內庫取了來,您要看看嗎?」
楚昀剛得了母妃的傳話,正有些心煩意亂,聽到他稟報,也不以為意,只道:「不必了,交給跟我來的人送回東宮去便好。」
雙林便出去找了跟楚昀的內侍,交接後回了御書房。心裡卻暗暗想著今日所見所聞……洛太后形同軟禁,洛貴妃則被禁足,洛家大勢已去,而楚昀卻被元狩帝籠絡在手掌心內——另外一個能幹的嫡子楚昭,如今也被削掉了羽翼回到京城,即便如此也對父皇毫無怨懟,而外頭的撤藩大戲仍在轟轟烈烈的進行。
這大概是元狩帝登基以來將朝局控制得最得心應手的時候了,至於誰到底才是他中意的繼承人?無論哪個兒子,他都已牢牢掌握在掌心中,玩弄於股掌,他也猜不出元狩帝究竟會選哪一個,畢竟,他還算得上壯年,繼承人選曖昧不清,反而讓朝臣們不敢站隊,只能乖乖忠於陛下。
到了冬至大宴,洛貴妃果然終於解了禁足,出席了大宴。傅雙林送東西路過內命婦宴請的暖殿,遠遠看到她下了輿車,在宮娥女官們的簇擁下進殿。也是數年不見過她了,看她衰老了許多,雖然仍然是珠翠滿頭,笑容凌厲,卻遮掩不住眼角嘴角魚尾紋透出來的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