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霄單眉鳳眼,穿著青緞滾銀邊的便袍,坐在花廳裡,正端著茶在喝,明明等了許久,卻依然優雅從容,絲毫不覺得窘迫,一旁敬忠伺候著,臉上十分緊張。
雙林進去要行禮,楚霄已起了身道:「傅公公免禮,小王今日也只是便裝出行,實有一事想請公公幫忙。」
雙林心裡暗暗戒備,畢竟不管怎麼說,福王可是實打實在他手上審案的時候審出來的,這位殿下卻不知今日來有何貴幹了,他一絲不苟仍是行了禮才道:「王爺但有差遣請說,只是如今小的因病,奉詔出宮休養,恐怕不一定能幫上王爺的忙。」
楚霄笑了下道:「早聽說公公滴水不漏,謹慎非凡,果然如此,小王還沒開口呢,公公就先把話頭給堵上了。」
雙林拱手請罪道:「是小的不會說話,讓王爺不喜了。」
楚霄歎了口氣道:「傅公公是如今陛下跟前頭一個得意人,如今這事,公公若是辦不了,那小王也找不到旁人了。」
雙林無法,只好道:「王爺天潢貴胄,言重了,小的萬萬擔不起,還請王爺說說是什麼差遣。」
楚霄道:「就是先福王……如今已被廢為庶人了,圈在原本的王府裡,小王自幼和他在宮裡長大,多少有些情分在,如今天寒地凍,聽說他在裡頭生了病,有些不好,想讓公公幫個忙,替小王送些吃的用的和藥進去,也算盡了我們自幼的情分。」
雙林遲疑了一會兒道:「王爺恕罪,先福王畢竟事涉謀反大案,這私下收受傳遞,到底沾上嫌疑,陛下一貫仁厚,王爺若是擔心,不如去陛下跟前求一求,讓陛下派個御醫、讓宗人府安排好衣食,這也算盡了心了,您說……是不是?」
楚霄苦笑道:「傅公公,說老實話,不是看著陛下仁厚,又和楚旼多少有些自幼一塊長大的情分,我也不敢出頭來和您說這話,若是換個陛下,我自然也是有多遠離多遠,雖然小王算是個親王,但這京裡誰不知道我算個什麼呢,不過是個閒散宗室罷了,如今陛下才登基,日理萬機,哪裡輪得到小王去覲見?這樣的事兒,正兒八經上個折子更不合適,因此小王才想到公公,公公也是自幼在宮裡的,自然是知道我們的,只希望公公能在陛下面前遞個話兒,無論成不成,小王都感激不盡。」
雙林十分慎重答道:「王爺請托,本不該辭,只是如今小的在宮外休養,也未必能有機會面聖……」楚霄面上是撇得乾淨清楚,雙林卻知道楚旼與楚霄的關系的,雖然不知道楚霄到底能為楚旼做到什麼程度,謹慎些總沒錯。
楚霄拱手道:「小王聽說公公是個面冷心熱的人,心腸最軟不過,不敢叫公公擔風險,只求能有合適的時機,口裡超生,好歹提一句兒,成與不成,不過都是他的命罷了,小王都感激不盡……」
雙林看楚霄神色,猛然想到自己身上,不由微微有些出神,自己不也是被元狩帝輕描淡寫地隨意揉捏猶如螻蟻?楚霄看他面色,起了身告辭道:「如此有勞公公了,不敢再擾,小王先告辭了。」
雙林忙起身,親身將楚霄送了出去,回了房歇下後,心裡存了事,反復了一會兒,直到二更才睡了。
第二日不免起得遲了些,卻被院子裡頭的熱鬧給吵醒了,他起了身問,敬忠笑道:「公公快去看,外頭崔總鏢頭和李大人送了幾樣稀罕物件來。」
雙林披了衣服出去看,果然看到院子空曠地方擺了個極大的浴缸,玫瑰紅色,面上卻又浮了一層白色,材質似玉非玉,似乎是半透明的石材一般,李一默正指揮人扛進去,指手畫腳道:「這門檻得拆掉才好搬進去!」轉頭看到雙林出來,笑呵呵道:「老弟!昨兒聽崔老大說你睡不好,這東西我在海外弄的,稀罕得很,據說用來泡澡,睡得好,若是女的用,皮膚還好呢,如今正給你用得上!」
雙林走了過去摸了摸那材質,蹙眉想了想覺得前世似乎見過相似的東西,將手指放到嘴裡舔了下,果然是鹹的,便問道:「是鹽礦石?」
李一默看他舌尖在白皙的手指上舔了下,頭皮一陣酥麻,再一想到這人若是脫了衣服在這鹽缸裡泡澡,那不知是何等風情,可惜無緣得見,心裡又是遺憾又是垂涎,面上只是笑道:「還是老弟聰明伶俐,多少人看了都認不出,這是整塊的鹽礦裡頭挑出來雕成的,聽說還是在火山附近的,海外那些蠻子還說能治百病,有些專門在鹽礦裡挖了來砌成澡池子的,我是不信的,不過聽說泡了是能睡好覺。」
雙林失笑,這鹽浴後世也大多就是炒炒概念,治百病肯定不可能,改善睡眠可能有,消炎殺菌大概比較實在,他笑道:「這東西有人用來做成燈盞,據說可使空氣清新,不過大概也是扯淡的多。」
李一默道:「我說呢!不過看著稀罕,海船也放得下,當時就弄了個回來,想著若是哪時候買不到鹽,這麼大的每天敲一塊下來,總也能吃個十年吧!就怕被人打成私鹽販子。」
雙林忍俊不禁笑了出來,李一默看他笑了心裡又是極為熨帖受用,又上前涎著臉討好道:「我那裡還有好些稀罕物……」肖岡已是看不過去了,拉了雙林道:「行了別理他這憊懶行貨,他是想騙你去吃飯,聽說還邀了雷愷大人,那個如今可是皇上面前炙手可熱的,沒你,就靠他,請不到,你也不看看我二弟瘦成這樣,他是奉旨出宮休養的,可不是給你做苦力來的。」
李一默摸著鼻子尷尬笑道:「老哥,你給我點面子成不啊,人家雷大人也正想著見我們雙林老弟呢,說是遼東一別,許久不見了,聽說我能請到大駕,前邊還傲慢得很,後來簡直是拉著我的手笑成一朵花了……一個勁和我說當年和傅公公在遼東如何如何同生共死守城頑抗啊,怎麼怎麼感情好來著……非要我一定要請到他,說是前頭遞了帖子,全都給拒了。再說了,我府裡可真有些看頭,我看雙林這也不是身子上的病,一准兒是宮裡規矩大悶出來的,出來休養,自然是散散心多看看才好,我有養了一個舞樂班子,跳得極好的天魔舞,還有各種海外酒水,老弟肯定喜歡!」
雙林聽說雷愷遞過帖子,看了眼慎事,慎事忙道:「公公出宮休養,確實門上接了不少帖子,但陛下原說讓公公好生清靜休養,那些俗務少理些,之前也和公公提過,公公也說不想見客的,所以一應都推了的。」
雙林點了點頭道:「雷大人到底是三妹的公公,下次還是和我說一聲。」又和李一默道:「我到底是個內宦身份,大張旗鼓交接外官太招搖,私底下小聚小聚也還罷了,大人如今是官身,自己也當注意,省得將來有人說大人討好內官出身,為人不屑……」李一默卻有些不滿道:「我李老二大風大浪什麼沒見過,說出來的話做出來的事,一是一二是二,老弟什麼人物,他們也配說長道短?我李老二就是要和你交好了,就是借了你的力了,為什麼非要遮遮掩掩?」
雙林為人面上很是涼薄疏淡,與人交往一貫不太親近,之前不過當他活寶一般消遣取樂,聽到他忽然說出這麼一句話來,心下微微訝然,看了他兩眼,含笑不語,肖岡這些日子見多了他這四處撩撥男女不忌的樣子,也不理他,卻拉了雙林到一旁悄悄說話道:「我昨晚送你回來,後來順道去了附近一家店辦了點事,回來的時候看到你家胡同出來個人,恍惚是那瑞王,他找你做什麼?」
雙林疑惑:「你認識瑞王?」
肖岡遲疑了一會兒才到:「當年福王化名和我交好的時候,他也出來過幾次,冒了個別的名字,見過幾面,泛泛之交吧……」
雙林想了想道:「福王……那事壞了以後,被圈在王府裡,聽說如今病了,瑞王和他有些情分,想讓我在陛下面前遞句話,照應照應。」
肖岡不說話,過了一會兒才道:「論理,這事兒我不該插嘴,只是如今回想起來,那位當年雖然是瞞著身份和我交好,卻到底沒占過我便宜,若是不知他身份,還是覺得他人很是不錯的,而且後來我們借著他雲南那邊的線,我們同興這邊,也賺了不少,如今他這般,我也不敢說什麼,若是……若是能幫一把,叫他在裡頭不那麼難過,也算是積點福,還了他當年的那點人情也好。不過,我也就是這麼一想,或是想得哪裡不周到的,或是你開口不便的,那也就當我沒說過,不管怎麼的,還是咱們自己的日子最重要。」
雙林看他臉上為難的樣子,笑著安慰他道:「沒什麼,只是有些別的關節你不懂,或者也是我多想了,若是真沒什麼,帶個話並不是什麼難事。」
肖岡歎了口氣道:「我知道你也難,那可是貴人,都說什麼伴君如伴虎……若是真的有機會,能有個什麼法子讓你長長久久在宮外的倒好了。」
雙林心裡一片溫暖:「知道大哥待我用心。」
送走了李一默和肖岡,雙林自己尋思了一陣,先叫了敬忠去問宗人府打聽下楚旼的近況。
晚點敬忠回來道:「聽說福王是不太好,好像是過年的時候染了風寒,雖說宗人府派了太醫看,終究是個罪人,開了藥大概沒什麼用。福王身邊又沒王妃,那些服侍的人想必也不經心,病得聽說有些沉重——聽我那老鄉說,其實宗人府看管的官員也不知道上頭想怎麼做,也只是擬了個折子上報便完了,想是陛下才登基事多,也沒看到禁中批回折子。」
雙林皺起眉頭想了下,叫了慎事來道:「你回宮去問問,陛下這幾日都做什麼,哪一日得閒些?」
慎事忙道:「公公問得可巧,今天一大早陛下叫冬青帶了盒龍涎香過來,說是點了能讓你睡得好些,我和冬青聊了幾句,他說了今兒天氣好,因著前些日子嘉善公主嚇到了,今兒陛下專門找了時間,帶了公主、世子在宮裡騎小馬散心呢,公公若是想見陛下,今兒應當就得閒。」
雙林想了下道:「給我換身衣服,我進宮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