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林簡單處理了幾件事務,心裡念著這事,問了楚昭在御書房,沒有召見大臣,便自起了身去找楚昭。
才進御書房他便聞到了一股怪味,正聽到楚昭道:「這墨是特制的松煙宿墨,和別的墨不一樣,沒有那種勻細出色的效果,寫出來水墨分離比較糙,不過用來畫畫或是寫大字別有風味,只是味道大了點,一貫御書房裡是不用的,有時候朕要畫畫才會用,你大概是第一次領墨,不知道,下次你只說要徽墨便好。」
雙林看過去,只見昨天見過的因喜帶來那相貌特別出色的小內侍正在御台一側,一雙眼睛裡含了淚水,可憐兮兮道:「是存雲領錯了墨,請皇上責罰。」
楚昭笑了下道:「行了,下次記得便好了,下去拿點香來薰上,開窗散散味兒就好了。」存雲抬了頭,忽然怯生生道:「傅公公。」
楚昭抬了頭,看到雙林便笑了:「有事?」
雙林低了頭一絲不苟行禮道:「陛下。」
楚昭怔了怔,意識到了什麼,轉頭對存雲道:「你下去吧。」
存雲低聲道:「是……那香……」
楚昭已有些不耐煩,擺了擺手示意他快退下,存雲忙退著下去了。楚昭看人走了,上前拉了雙林的手笑道:「今兒怎不多歇歇。」
雙林道:「幾日不見,陛下書房裡添了新人?」
楚昭道:「昨兒因喜送來的,說是調理了一年多,我看著如今乾華宮裡確實缺人手,他們也都聰明伶俐,規矩也嫻熟,書史也頗通些,就讓英順先安排在乾華宮裡平日幫忙伺候,並沒有擔什麼正經差事,等過一段時間看看心性再說,你放心,他們進了宮,就是宮裡的人了,因喜當年雖然是父皇的人,如今卻只有朕可以依附,他送進來的人,還是可以用的。」
雙林看他神色坦蕩,倒覺得自己有些小氣,便也將這事拋到腦後道:「我今天入宮遇到太子殿下和瑞王世子,聽瑞王世子說,福廢王的長子進京了?」
楚昭臉上僵了僵,有些心虛,輕咳了兩聲道:「這事說來話長。」他伸手倒了杯茶遞給雙林道:「喝茶。」
雙林接過茶杯卻並不喝,目光仍灼灼而視楚昭,楚昭心裡躊躇半晌才道:「一直以來我有個擔憂,就是壽哥兒……自幼是我親自教養,但我到底忙於國事,如今養成他一副純善性子,又因為他是我唯一嫡子,早早就立了太子,身邊人也盡皆是捧著他的,我怕以後他經不起挫折磨折,這帝皇家的帝王心性……你懂的。便是我幼時,也有個楚昀、楚旼和我一爭長短,讓我時時不敢鬆懈,刻苦非凡,便是如此,父皇母后也並未有一日大意,母后為我殫精竭慮計謀長遠,父皇劍走偏鋒替我斬平荊棘。如今壽哥兒的未來也在我一人肩上,我實在也有些擔憂他太過一帆風順了,因此想著將近支宗室子弟養在宮裡,不止福王瑞王的孩子,連德王家的安哥兒楚栩,如今也一同在宮裡大本堂一同教養著,就當給壽哥兒一點警醒磨礪,教他莫要自滿,知道奮發向上,萬一真的不成……真有賢能的,也不是不能立賢立功……」
雙林微微歎了口氣道:「陛下,這樣對太子殿下太殘忍了。」
楚昭抓著雙林的手捏了捏,低聲道:「你既憐惜他,那就多指點指點他。」
雙林半日不語,許久以後才輕聲道:「陛下不用給我鋪後路……」
楚昭心裡一緊,雙林看向他,雙目澄澈,仿佛了然一切,他含笑道:「你又胡思亂想什麼,話說,你猜福王那孩子怎麼來的?」
雙林道:「以瑞王那性子,哪裡肯讓福王碰了別的女人,難道是為了福王的性命長遠計?」他開始倒是猜過那靜安郡王是不是楚昭哪裡抱養來的孩子,後來想了想這古人以血緣為重,極難跳出這藩籬,特別是皇室血脈,楚昭不太可能會自己混淆皇室血脈。
楚昭含笑道:「那孩子是瑞王弄的,聽說……咳,是瞞著福王,找了幾個福王從前一齊圈著的侍婢來……試了許久……」他將嘴巴湊到雙林耳邊,低低說了幾句,雙林臉上表情十分一言難盡,萬萬想不到居然有古人也能想得到這類似後代人工授精的方法來,而且偏偏還真給瑞王給鼓搗成功了弄出了個孩子來,也不知被圈禁在高牆內蒙在鼓裡的福王若是知道這事,會怎麼樣。
他十分不解道:「陛下此意究竟有何深意?」
楚昭低聲道:「那時候朕已決意不再納妃,後宮諸事,總需要一個身份高貴的命婦來統領,之前一些宮宴還能讓德王妃操辦,只是,長公主的婚事,朕有些為難,沒想到太皇太后找到我,主動提出,只要我能讓福王這一系有後,她就替朕主持後宮諸事,凡事必以朕的意願為主。朕想著她若是能出來操辦了長公主的婚事,那倒是名正言順的……」
雙林想到當年洛太后對元狩帝的刻毒的辱罵,有些不可思議道:「陛下就信了?」
楚昭道:「洛家大勢已去,朝局朕盡皆掌著,她如今不過是後宮一垂垂老嫗,也活不了幾年,倒也不怕她弄什麼鬼,況且她當時似乎……對父皇的早逝頗有悔意,說實話,我也算頗了解太皇太后了,她性子剛烈直接,愛憎分明,當初憎恨父親,連我們也一起嫌惡,如今這後悔,想必多少也是看父皇年輕輕便去世,晚年想起這些年母子,多少有些後悔了,但是到底還想念著懷帝,到底不甘心讓懷帝絕了香火。」
「我是想著橫豎沒什麼壞處,其實父皇直到最後都留著福王的命,也就想著為皇伯父留一脈,不肯斷了皇伯父的香火的。後來朕和瑞王透了透風,沒想到瑞王提出來,說他能讓福王生子,只要朕有了福王之子後,同意讓福王過得鬆快些,不需要一直幽禁在高牆內就行,朕想了想,反正這輩子,朕應該也不會再和別的女人有孩子了,福王……其實無辜,若是瑞王真能做到,便依了他也無妨。那孩子身子也不大好,養了幾年才算站住了才叫送進了京,如今也是單獨院子另外請乳母姑姑教養,並不會讓太皇太后一直教養,只是讓她看著心裡有個慰藉罷了。」
「長公主今年十九了,之前朕一直雖然定了她的婚事,卻沒有讓她出嫁,就是擔心她心智不長,若是結婚太早,受不了生育之苦,傷了身子,本想著十八歲出嫁的,結果戰事一起,又耽誤了一年,如今也拖不下去了,因此便讓瑞王將那孩子送進京,換太皇太后盡心盡力操持長公主婚事吧,此事一了,朕後宮也沒什麼大事,不過是些尋常宮宴節禮罷了。」
雙林沉默著不說話,楚昭看他這樣,心裡暗叫不好,這事他一直瞞著雙林,就是覺得不想讓自己的事困擾到他,他拉了他的手,想了一會兒才道:「事總是一步一步地走,是我把你帶回宮的,總要盡力而為,若是將來事不成或是養虎為患了,那也是我自己願意的。你為了我放棄了宮外的自由,我難道就只會坐享其成什麼都不付出嗎?」
雙林心裡微微有些愧悔,低聲道:「陛下原本可以有一條更穩妥些的路走的。」他原該是個文治武功,樣樣齊全的盛世名君。
楚昭忽然揚了揚眉道:「你是說,娶自己不愛的女人,生一堆優秀的皇子,老的時候父子相疑,兄弟相忌這樣的一條路嗎?這帝皇之路,誰又規定那樣走更穩妥更合適?難道憑你我同心,好好教養孩子,就不能走得更穩,走得更遠?」
雙林張了張嘴,楚昭伸了手指按在他嘴唇上,笑了下剛要說什麼,忽然聽到門口卡嚓一聲,楚昭沉了臉轉頭,看到存雲手裡拿著個香爐慌慌張張地站在一邊,楚昭惱怒道:「當個差使也做不好,自去內懲司領掌嘴二十!」
存雲瞪大了眼睛,眼淚唰的就流出來了,慌慌張張跪下來磕頭道:「是小的失儀了!」聲音裡帶了哽咽,楚昭更是有些煩躁,外間早有大太監聽到不對,走進來將他帶了下去,楚昭轉頭看雙林抿了嘴含笑,歎道:「因喜也是我母后身邊的老人兒了,帶出來的人朕還想著定然省心,誰知道這人接二連三的出錯,還沒個眼色兒!趕明兒還是讓薛早福和李軍上來伺候吧。」
雙林笑道:「陛下……就沒覺得這存雲像一個人?」
楚昭茫然道:「像誰?」他回憶了下看了眼雙林道:「難道像你?不像啊。」
雙林笑了聲,轉頭對楚昭道:「今兒我看到如意確實沒什麼精神,只怕的確就是這幾日了,我有個想法,大概能讓太子殿下緩一緩。」
楚昭登時也忘了存雲那事,問道:「什麼辦法?」
雙林道:「陛下叫幾個宮廷畫師來,就著太子殿下和如意在生活中嬉戲休憩的場景,多畫一些工筆畫,細細將如意形貌畫好,再讓工部照著這畫做個屏風什麼的,給太子殿下將來也留個念想。」
楚昭一想贊道:「這法子好。」過了一會兒他又道:「我如今見到父皇母后畫像,也時時想念。」
雙林伸了手輕輕拍他的手背表示安慰,楚昭卻道:「讓畫師也給你我畫個小像吧。」雙林道:「你還是先把如意那事辦了吧,怎的又是如此……」楚昭看他眉目不知為何帶了些揶揄,想起昨夜他說自己婆婆媽媽被自己整治得淚漣漣來,不由心下又有些旖旎起來,伸手去抱了他低聲道:「今晚是在宮裡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