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得早,路上又耽擱了,雙林敢在宮門落鑰前進了宮,天卻也已全黑了。雙林下了馬車又換了轎子到了乾清宮,看到李君正在那裡罵小內侍:「看著是個聰明面孔其實一肚子的糊塗心腸!連主子臉色都不會看,就只一心往主子身邊湊呢!」聲音嘶啞尖利,還帶著絲絲風聲,猶如刮著鐵器破鑼一般,十分難聽。他和薛早福被楚昭赦回宮後,開始也是說不出話的,他當時是因太子妃死亡一事被貶走,大概當時藥下得輕,經過調治後,居然慢慢又能說些話了,只是嗓子壞了,聲音拗澀難聽,平日在楚昭等貴人面前,輕易不開口。
那小內侍滿臉紅漲,一邊臉和衣服上都是水,頭髮濕漉漉的很是狼狽,雙林看了眼那眉眼,認得就是那存雲,李君正惱火道:「還說是因喜總管手裡調教好的呢,真給你們因爺爺丟人!」抬頭一看,看到雙林來了,笑道:「外頭事忙完了?陛下心裡正不自在,你進去伺候吧。」一邊轉頭繼續呵斥存雲:「先下去吧,以後你只許在後頭做雜役,沒事不許往陛下跟前去!學好規矩再說!」
存雲低垂著臉,匆匆給雙林行了個禮就走了。
雙林道:「這是怎麼了?」
冰原不屑道:「新來的,不懂規矩,給陛下打水泡腳,陛下正想事情,他還一會兒問陛下水溫如何?陛下要按按腳嗎?要添些藏紅花不,開始陛下脾氣好隨口應了幾句,結果越發興頭起來,又問陛下要按腳不,陛下想事情老被打斷,一下子就惱了一腳踢翻了水盆,他跪著伺候的被潑了一身水,還只知道哭著請罪。我在外頭原不知道,聽到聲音進去,陛下看到我就說這內侍話太多出去管教管教,我出來問了才知道他如此多嘴多舌,所以這些小內侍和我們那會兒比可差遠了……察言觀色那可是第一道功夫,貴人想問題呢也去搭話,真沒個眼力勁兒……」一路絮絮叨叨著,將雙林迎進去。
雙林笑道:「雖然如此,大概也是陛下心情不好吧,平日他一貫不會如此當面動氣的。」
冰原道:「是,晚膳都沒怎麼吃,還問過你去哪了,知道駱相找您吃飯,臉色就很是難看。」
雙林知道楚昭這是因為自己的事,心裡又不痛快了,點了點頭便往寢殿裡走去。寢殿裡燈下,楚昭一個人坐在榻邊,披著寬鬆袍子,正拿了一本書在看,長眉緊鎖,燭光給他側臉鍍上柔和的光,英挺俊秀,卻是難掩倦容,雙林一看心裡就一軟,知道他這是在等他回來,便走了過去替他試了試茶水。
楚昭抬眼看到是他,冷哼了聲:「和駱文鏡吃個飯也能吃這麼久?」雙林笑道:「進宮在御街那兒遇見了點事兒,所以遲了。」
楚昭抿緊了薄唇道:「遇見什麼事?」
雙林想了下,知道自己被圍攻的事遲早天樞會報到楚昭前,到時候他肯定會生氣傷了身子,倒不如自己慢慢說給他聽,便輕描淡寫道:「碰到幾個士子在鬧市圍車討麻煩,花了點巧功夫脫身。」
楚昭卻已霍然大怒,站起來上下打量他道:「什麼!你可有傷到!怎麼不使人來報,天樞是死的嗎?」一邊伸手便來解他衣袍。
雙林按了他的手道:「都是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士子,我帶著天樞他們呢,能有什麼事,我壓根就沒出面,用了些巧辦法脫身,只是下次出門可不能再用我的車駕了。」說著把自己使的辦法說了一通,笑道:「他們一群人盛氣而來,後來卻個個都像落湯雞一樣狼狽,可惜陛下沒看到,哈哈。」
楚昭卻沒笑,臉上陰沉沉,到底是看過雙林手足果然無恙,才陰冷道:「朕看他們是活膩了。」又叮囑他:「你莫要掉以輕心,前宋太學生當街擊殺太監,圍觀群眾還叫好,這些日子少出宮,等朕收拾他們。」
雙林緩緩道:「陛下千金貴體,犯不著為這些小事小人動氣,這些人都不過是看陛下一貫仁厚,為了那點名聲,威逼主上,陛下是難得的賢臣,金玉一樣的人品,若是被他們這些粗陶爛瓦的碰壞了不值當。」
楚昭聽他話頭不對,臉已沉了下來,冷冷道:「駱文鏡又和你說了什麼?」
雙林看他面色不好,想了想仍是道:「這次我無詔調兵,不合朝廷法度,開了這口子的確不好,陛下若是不嚴懲,以後若是有人效仿起來,拿我做筏頭,陛下又不好追究,對陛下大大不利。駱相的意思是讓我去地方上玩一玩,避避風頭,過幾年再回來,我想著遼東那邊就不錯,陛下閒了過去看我也是可以的,也不過是一兩年的功夫……」
楚昭已斷然打斷道:「不行!」
雙林有些無奈,微笑道:「陛下實不必和他們硬頂上,這事其實這麼處理最合適不過……」
楚昭忽然暴喝道:「朕一國天子,難道倒要看別人臉色!這次他們成功了,下一次呢?一旦習以為常,以後動輒如此,難道每次都要妥協?」
雙林看他臉色陰沉得可怕,雙眼已經燃燒起了怒火,知道他動了真火,低頭倒了杯茶給他,笑道:「陛下自然是一言九鼎的,這次是我不慎落了把柄在人手裡,叫陛下為難了……」
楚昭卻沒接過茶杯,兩只眼睛黑漆漆盯著他道:「你很想離京?」
雙林敏感覺得自己這個問題一定不能是肯定的,笑道:「我肯定不想離開你,只是如今事情由我而起,就要到陛下聖壽了,駱相他們的意思也是如此最好……其實明面上貶出去,我有空悄悄隨著鏢局回京瞧你也使得……」
楚昭一聲不吭,轉頭進了寢殿,鞋也不脫,面朝裡往床上一躺,不說話了。
雙林歎了口氣,進去替他脫了靴子,看他依然一動不動閉著眼睛只是不理他,又伸了手去替他除簪,楚昭忽然翻身一下將他壓在了身下,強勢溫熱的氣息不容置疑地壓下來,雙林和他四目相對,感覺到他胸口急劇地上下起伏,楚昭忽然悶聲道:「說好了試一試的!怎麼可以輕易讓步!你根本不信朕能護住你麼?」
雙林心裡軟成一團:「暫時退一步也是為了以後更長久——你不相信我們的感情即使分離也不會減弱麼,我珍重陛下,不希望陛下以後在史書上留下瑕疵。」
楚昭低頭狠狠咬住他的唇,幾乎是懲罰一樣地力度狠狠蹂躪著他,手臂也狠狠收緊,直將雙林吻得幾乎透不過氣來,閉了眼睛,才鬆開,恨聲道:「你再會說話,也騙不了朕,你明明就是不信朕。朕不過是求一知心人罷了,史書怎麼寫,由他們!現在一國之君是朕,誰都別想把你從朕身邊趕走。」
雙林微微喘著氣,睜了眼看楚昭,含笑道:「陛下既然拿定主意,那傅雙林自然和陛下共進退。」
楚昭眼睛濕潤,低頭直視入雙林眼裡:「你要相信我。」
雙林微微歎氣:「早知道這條路難走,既然選了,自然是相信陛下的。」
楚昭將頭埋入雙林脖子側,低低道:「不怪你——連我都懷疑我自己,可是如果你再不肯和我站在一起,那我還有什麼理由堅持,我總是怕,怕你並不想留在宮裡。」
雙林伸手輕輕擁楚昭的背不說話,楚昭卻越說越委屈:「宮裡不是什麼好地方,莫說你,連朕也不想呆著,朕時常想著太子不知還要多少年才能挑起這擔子,朕才能真正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你根本不喜歡留在宮裡,就算朕給你再多的榮光,也還是有人看不起你,就算朕再信重你,也還是有人離間中傷你,一不小心,就要有人害了你,朕這一國之君,連愛人都不能堂堂正正站在身側,得到該有的尊重……」
雙林低聲道:「陛下風華正茂,如何說這消沉之語,我如今足以自保,陛下實不必太過擔憂。再說那些富貴權勢名分,我本來對那些東西就不在意,你若真的要封我做個男皇后,那才是瘋了呢,如今這樣自在輕鬆就很好,我們的感情,彼此心照就好,關旁人什麼事呢——旁人那些指指點點的誹謗,指責,譏笑,只有你站得低的時候才會被他們的言語舉止傷到,如果你站得足夠高的時候,那些東西,不過是一些庸人們的自言自語,完全可以不必理會。」
楚昭不說話,一副心灰意冷的樣子,雙林歎了口氣,伸手輕輕替他解開他的腰帶,任由那輕軟的銀龍常袍和中衣敞開滑落,露出肩膀和修長優雅的脖頸,他的額頭抵在雙林肩窩裡,那脖頸線條透露出些許執拗的意味,雙林低頭親了一口那白皙的脖子側,又在楚昭耳邊輕輕咬了咬,那裡是他的敏感點,果然看到他耳朵很快就熱了起來,抬了頭來瞪著他,卻看到雙林一雙眼睛專注而溫柔地注視著他。傅雙林這人平日裡待人冷淡疏遠,但兩人相處之時,他卻常常給他一種從容溫暖、平靜安然的感覺,令人覺得舒適而不由自主的眷戀。
雙林眸清似水,也微微有些欣賞地看著楚昭的長眉,薄唇,高挺的鼻梁,抬了下巴去啄吻他的唇角,很快楚昭也將那煩惱事扔到一旁,兩人耳鬢廝磨,雙林抬起腿纏繞在對方腰上,楚昭伸手探入他的衣內,伸手撫摸他的肌膚,熱度漸漸升起,雙林臉上慢慢浮現出了一抹紅霞,原本清冷的眼角處也潤紅起來,楚昭就愛他這一面,迷戀地低了頭去親他眼角。
大帳垂下,燭光微微搖曳,帳內溫馨而寧靜,漸漸兩人的呢喃聲響起,低低地說著話:「陛下聖壽將至,想要什麼禮物?」
「現在才問,難道你都沒提前准備?」
「呃……」聲音微微變了些調「這不是一直有事麼?」
「那你把自己洗乾淨送給我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