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收了聖旨和虎符後,當下涼州軍營裡就沸騰了,各個軍營來賀喜的地方大員絡繹不絕,霍真的位置當真是坐到極致了,天下兵馬大元帥,超一品的官位,再升無可升了,霍家這下子可說是火裡烹油,太旺了。

  霍真笑眯眯的應酬了一天,轉臉過來當晚很早就下令關了營,之後他的軍帳內燈火通明一直到天亮,幾個高級幕僚加上林青一起研究那道聖旨一夜,最後由唐世章定論,霍真拍板給皇帝去了一封八百里加急的文書,文書由林青執筆,言辭委婉,長篇大論,其意思就是說,現在對岸大軍壓境,這邊一卻盤散沙,霍真現在最要緊的就是權力集中,此時回京延誤時機,也延誤戰機,望皇上體諒臣的一番苦心,回京述職之事當容後再說。

  八百里加急送出去十日後又一道聖旨下來,這回聖旨的內容是:涼州邊軍盧龍寨一役,殲敵兩萬,戰功卓越,所有將官原地陞遷一級,賞金百兩,另都尉霍時英歷有忠勇之義,戰功顯赫,封明威將軍,領涼州參將,代兵馬大元帥上京述職。

  此次聖旨霍時英從從五品連越兩級,明威將軍是正四品的虛銜,參將卻是正四品武將實權,她終於可以在涼州軍名正言順的領軍一方了,這也不是一次簡單的升值,作為霍家培養了二十多年的這一代霍家在軍中的真正的代表,她終於正式的踏上了政治舞台。

  接了聖旨霍真和他的首腦團才把懸著的心放了回去,霍時英在涼州軍營裡接的的聖旨,等應酬完了一眾道賀的人,回了霍真的帥帳,她又特意掏出聖旨來鄭重的看了兩眼,然後隨手捲了卷遞給霍真:「給,回來拿回去供進祠堂裡去吧。」

  霍真接過聖旨古怪的看了她兩眼,一邊的唐世章被逗的哈哈大笑。

  霍時英轉過身去很恭敬的給唐世章作了一個揖:「老師,我要回京面聖了,你有什麼要囑咐我的嗎?」

  唐世章還在笑,他邊笑邊擺手:「我沒什麼要囑咐你的,你也不用我再囑咐你什麼了,你長的挺好,沒讓我失望。」

  霍時英還是恭恭敬敬的站在原地:「那老師要我帶什麼東西回來嗎?」

  「讓我想想啊。」唐世章仰頭望著帳丁思索:「嗯,京城有個魚惠娘,她做的一個千刀魚好吃,十幾年前吃過了,難得到現在還忘不了那個味道。」

  霍時英一臉茫然,唐世章接著道:「嗯,聽說她現在在韓丞相府上做廚娘。」

  「我不認識韓丞相。」霍時英為難。「你不是認識韓棠嗎?」

  「那我想想辦法。」

  轉瞬霍時英又道:「那個什麼魚從京城帶回來也吃不了了吧?」

  唐世章恍然:「哦,那倒是。這樣吧,要是你見到皇上能討他老人家歡心的話,給我在他的私庫裡討一套前朝的秘史,三洲志吧。」三洲志是講的前朝末代的三個藩王造反,開啟了歷經百年的內亂,中間有本朝開國太祖起家的很多秘聞,是本禁書,外面買不到的。唐世章還真敢要。

  霍時英流著汗說:「我儘量吧。」

  霍時英跟唐世章說完又轉過身對著霍真:「我走了後,把馮崢調到我的營裡,那些人一天都不能停了操練,先讓馮崢帶他們。」

  「嗯。」霍真板著臉坐在公案後面點頭。

  「那我就先回去收拾了。」

  霍真揮揮手,霍時英又轉過去給唐世章行了一禮:「老師,時英告辭了。」

  唐世章也微笑著到:「去吧,明日我就不送你了,你自己一路小心。」霍時英再次行禮才轉身退了出去。

  唐世章笑看著霍時英走出軍帳,霍真指著她的背影問唐世章:「我這女兒是給你養的吧?你看見沒有,連問都沒問我一聲。」

  唐世章端著茶碗輕笑著搖頭:「這孩子,是個至情至性的人。難得啊,她把你放在心裡才不理你的,這你還琢磨不明白?」

  霍真咂著嘴搖頭,無不感慨的說:「真是大了,這是要飛了。我像她那麼大的時候不如她。」

  唐世章扭頭看了看霍真那張感慨中有些得意的臉,又望向霍時英走出去的地方,目光反而露出幾分憂思,他忽然道:「皇上兩次下旨,這麼大費周折,其意怕都只是為了見上時英一面而已。」

  唐世章話音一落,霍真的臉色也沉了下去,唐世章嗓音低沉,語氣帶著深意:「時英第一次嶄露頭角,是在嘉熙二十七年,一夜奔襲羌人的達淦部落,滅了一族,解了盧龍寨被圍攻之困,那年她才十六歲,當時戰功報上軍部,大駙馬可是在朝會上摔了笏板才給時英掙了一個校尉。後來就太子監國了,那以後時英的戰功可是再沒有拿到朝會上討論過,幾次陞遷都是夾在別人軍報裡,不聲不響的就完事了。」

  唐世章說完後,兩人都沉默了很久,半晌後霍真忽然嘆了口氣,說了一句無關的話:「我父親,後來給時英賜了個小字,叫安生。」

  唐世章皺眉扭頭望過去,霍真捏著眉心又道:「那年是嘉熙二十八年,父親回京述職,回來就給時英賜的小字。」霍真說著又長長的出了一口氣:「老人家老了,心就軟了,他最喜歡時英,他想給時英鋪一條後路,可時英這樣的誰能接得住?誰家又能容得下這樣的……,父親那次回去應該是見過當時的太子的。」

  唐世章眉頭皺的更緊低喃道:「這條退路可不怎麼好。」

  「是啊!」霍真站起來背著手望著帳頂感嘆「是風口浪尖還是安享富貴,這裡面的變數太多了。可不這樣,誰又能接的住她吶?」

  這邊兩人在感嘆,那邊霍時英一無所覺的到營裡找到馮崢給他交代了一番,回到家月娘已經在笑眯了的迎接她了,霍時英陞官月娘最與有榮焉,第一霍時英是她養大的孩子,她理所當然的驕傲,第二,將來霍真總會有退下來容養的一天,她勢必會跟著回到京城的王府,那時候霍時英就是她最大最堅固的靠山,霍時英越出息,她的下場就會越好,她這人別的事情謀算的不清楚,但這內宅的事情卻是有著幾分精明的。

  月娘喜滋滋的給霍時英收拾東西,晚上還牟足了勁給她做了一頓好吃的,當晚霍真沒有過來倒是差人送了一包銀子來,第二天一清早,霍時英就輕裝簡行一匹馬,一個包袱帶著小六上路了。

  揚州離京城不過千里的路,快馬兩天就能到,十一月初,霍時英在時隔十年後再次回到了這個國家的都城,金陵。

  他們下午進的城,到了裕王府已經是黃昏了,門房聽說是十一郡主回來了,都沒反應過來是誰,等看見小六才忽然想起來家裡還有個在邊關的郡主,急急忙忙的跑去讓人通知了管家。

  霍時英接到聖旨轉天就起身了,就是快馬送信也不一定有她跑的快,皇上那邊下旨,聖旨出了御書房就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到了揚州,而這邊朝廷要給王府出的喜報,卻要通過兵部和禮部兩道章程,所以這邊反而慢了,王府這裡沒人知道霍時英要回來,霍時英被攔在了自己家門口,倒不是有人攔著不讓她進去,關鍵是她站在門口不知道該往哪走。

  也怪不得霍時英對這個家沒有什麼歸屬感,她兩歲離家,十二歲的時候回來住了沒有十天,她連自己住在哪裡都不知道。

  好在頃刻的功夫外院的管家就領著幾個管事匆匆的趕了過來,老遠一個中年留須的青衣男子急步匆匆的往這邊走來,霍時英站在門內的台階上正四處的看,那人到了近前「噗通」一聲就跪在了台階下:「小人告罪,不知郡主回府,怠慢了郡主。」這人一跪,跟在他後面的幾個人,先是有的身形明顯一頓,有的臉上露出驚容,但也就一瞬他們也都跟在後面跪倒了一片。

  站在幾級台階上,霍時英垂著眼皮望著下面的人,她身後的小劉,剛才還老老實實的站在那裡,這邊人一跪,那邊他迅速的側過半個身子,又往後退了半步,霍時英回頭看了他一眼,這孩子也正向她望過來,眼裡似乎含著鼓勵,霍時英心下一笑,這裡,這深宅大院裡才是這孩子的戰場,這帶頭給她見面就一跪的人是在幫她立威,她怎麼會不懂。

  霍時英也沒叫人起身,半晌才負手而立神態裡帶出幾分威嚴的問道:「你是誰?」

  「小人周通是府裡的管家。」

  「周管家好。你起來說話吧。」霍時英微笑著走下台階。

  走到跟前周管家自動站起來:「不敢當,郡主這是從揚州趕回來的?一路可還安好?」

  霍時英站定,望著面前的人,她記得她第一次跟她爹回來的時候,也是這個人帶著一堆人在外院迎接,當時這人可沒給她爹下跪,霍真對這人還是極為依重的樣子。

  霍時英面上帶著恰到好處的微笑,望著周通身後還跪著的幾個人道:「周管家讓他們都散了吧,煩勞你帶我去內院。」

  「是。」周通垂著手給霍時英讓出半個身子。

  去內院的路上週通主動跟霍時英說:「郡主可要先去給老夫人和王妃請個安?府裡這些年由世子夫人主持中饋,這會老夫人那裡應該快用晚膳了,您去了說不定就都正好見得到了。」

  霍時英轉頭看著周通不由的目光裡就帶出了幾分欣賞,此人是在提點她該如何行事,三兩句話就提點了她應該先做什麼,還告訴她目前家裡是誰當家,她的住處應該找誰安排,難得的是說的又是如此的不落痕跡也不居功賣好,她這人半生和軍隊裡的人接觸的最多,這麼會說話的人還當真是第一次打交道。

  霍時英不由的就對周通說:「周管家,謝謝你了。」

  周通走動的身形就是一頓,側頭看了霍時英一眼道:「郡主客氣,小人哪裡當得了您謝。」

  霍時英笑笑什麼也沒再說,跟著走了進去,在霍時英的印象裡王府佔地實在是廣闊,端是富貴氣派,可能是她一直在邊關沒見過什麼世面,一路走來只覺目不暇接,但倒是和她小時候的印象差了不少。

  霍時英記得她十年前回來的那次,隨處走動不管是內院還是外院都有不少丫鬟小廝穿梭,有點亂但各人行走規矩做派都有章法,有種亂中的熱鬧,但這回她一路走來,卻極為安靜,還是那些景緻,人卻幾乎沒有看見幾個,有些空曠冷清。

  「周管家,府裡好像少了不少人?」霍時英忍不住問了出來。

  周通一路把霍時英帶過隔著內外院的月亮門恭敬的答道:「府裡是少了些人,五年前世子當了家,就分了府,原來住在各院的各位少爺都搬了出去另外開府單過了,下人自然也就跟著分出去了,府裡這些年主子少了,就顯得冷清了一些。」

  「哦。」霍時英這一聲瞭然中帶了點意味深長的意思。周通又忍不住側頭看了她一眼,眼中就帶上了一點淡淡驚訝。他很快的又垂下目光,帶路的姿態加重了幾分鄭重。

  老夫人住在王府中軸線上的錦華堂,這裡是整個王府的正房。進門一個廣闊的院子,中庭裡載種著幾棵海棠,迴廊下圍繞著一圈綠葉繁花,深冬時節依然花團錦簇,一條石板小徑從院門口一直延伸到大屋的迴廊下。

  迴廊那裡站著一個穿綠色小襖的女子,仰臉看見他們的身影一出現在院子口,下了台階快步的就迎了過來。

  「周管家。」

  那女子見面竟然先向周通行了一禮,霍時英有點覺得好笑,女人間這點小小的手段,心界也太小了吧。

  周通看見霍時英的臉色,卻也沒說什麼,也不理那女子,轉而向霍時英彎腰行了一個禮:「小人只能送郡主到這裡了,這位是老夫人身邊紅綃姑娘,有她帶您去見老夫人,我就先回去了。」

  霍時英點頭:「有勞周管家了。」她對此人多有禮遇,周通也沒說什麼,行了禮退了出去。

  那位叫紅綃的姑娘有一張白淨姣好的面孔,她平眉淡目的向霍時英蹲了一個服:「十一郡主請隨我來。」

  霍時英隨著她上了台階,到了門口紅綃給霍時英打起門簾,霍時英走進堂屋,小六往門口一站,紅綃的的聲音就從後面傳來:「你這小廝怎麼不去外院,老夫人的院子也是你亂闖的嗎?」

  霍時英的腳步頓了頓,就聽見小六不緊不慢的說:「紅綃姐姐,我是跟著郡主的,聽說以前跟著各房少爺來請安的小廝們不都還能到抱夏裡歇歇討口茶喝嗎?我站在門口姐姐怎麼還要趕我走?」

  小六的話在霍時英耳朵裡一過,她放心的抬腳往裡面走去,堂屋裡沒人,西側間裡有走動的聲音,霍時英走了過去,簾子在她走到跟前時撩了起來,霍時英撩了打簾子的丫頭一眼,一眼就掃了一遍整個西次間,窗沿下放著一張黃梨木的榻,滿頭珠翠的富態老太太的就坐在上面,老太太的身邊立著一個木墩架子,上面套著一具亮閃閃的盔甲,金鱗武鎧,魚鱗站裙,烏金打造的胸胄,黃金的頭盔。立在那裡有一個人那樣高。

  那是霍老將軍,霍時英爺爺的戰甲。那具盔甲入眼的瞬間霍時英眼圈就紅了。

  說起來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霍時英算是霍家子孫中最有福氣的一個,她得到了霍家先後兩位掌權人的厚愛,要說霍時英這輩子跟誰最親,那是跟霍老將軍,或許是奉行了抱孫不抱子的傳統,霍老將軍雖然不太待見霍真卻非常疼霍時英,霍時英小時候幾乎是在霍老將軍的背上長大的,霍時英都十五歲了有時候在盧龍寨換崗下來,還要趕五十里的路回嘉定關看老人家,有時候她趕回去都半夜了,霍老將軍還要處理公務,她倒在將軍的腿上就能睡一覺。在霍時英的記憶裡她爺爺身上總有一股松木的味道,伴隨了她多少的歲月。

  坐在那裡的那個老太太,霍時英都已經忘記她長什麼樣子了,現在看她,胖胖的臉龐,花白了頭髮,雲錦斷面梨黃色的裌襖,很鮮亮的顏色,眉頭不高興的皺著,板著臉不見什麼威嚴,到有幾分專橫和霸道顯現在眉宇之間,這個人是她爺爺這輩子唯一的女人,霍老將軍一生沒有納妾,老夫人給他生育了兩子一女,一輩子尊榮得寵。

  想到這裡霍時英不知道為什麼就不那麼排斥這老太太了,幾步走上前去穩穩的跪下:「不孝孫女霍時英給祖母請安。」她不用偽裝聲音裡自然就帶出了哽咽。

  榻上本來橫眉冷目的老太太反倒一愣,過了一會老太太才冷硬的問:「你怎麼回來了?」

  「孫女是代父親回京述職的。」霍時英跪在原地回。

  「你個小小的的都尉怎能帶你父親回來述職,講的什麼謊話?」老太太似乎真的是很厭惡霍時英,以至於都到了毫不掩飾的地步,步步緊逼。

  這話還真讓霍時英不好回答,直接說她升職了,是皇上下旨要她代父回京的?那顯然會讓人覺得你在炫耀,還把聖旨抬出來壓人,好大的一頂帽子,不管她怎麼說都會落了下乘,碰到這種跋扈的,只按照自己喜好來的人還真是讓人頭痛。

  霍時英正在怎麼醞釀著這話怎麼說,旁邊就有個聲音出來給她解圍了:「老夫人,我看時英也不是那冒失的人,再說這種公幹的事情也不好隨便拿來說嘴,你說是吧時英?」

  霍時英抬頭望去,老太太身邊立著一個梳著婦人髮髻的女子,頭戴金釵,一身月白色的窄袖褙子,柳眉,杏眼,筆直的鼻樑,皮膚白淨,臉型如飽滿的瓜子,雖然已近中年,眼角有了細微的紋路,但看著依然是個婉約的美人,看她的裝扮又不像伺候的下人,霍時英想不起這人是誰了。

  看著霍時英望過來,那女子對她笑了笑,淺淺的微微傳遞過來一種好意。霍時英垂下頭,她討厭把事情複雜化,也討厭要把事情複雜化的人,對老太太這種人只要她討厭你,其實你說什麼都是錯,索性她就直接說了出來:「孫女兩日前蒙聖恩升了涼州參將,這次是奉旨代父回京述職的。」

  果然老太太馬上就爆發了:「呦!你升了個四品的參將就了不得了?你要不是霍家的子孫,你要不是姓霍,參將?你見得著嗎?你以為你了不起了,要是你大哥這會早就做到你父親的副將了,輪的到你在這裡跟我說道,輪得到你嗎?啊?」老太太越說越激動,到最後都喊起來了,不知道她為什麼對霍時英就那麼大的氣性,喊到最後都喘上了,捂著胸口在那喘大氣,她身邊的那個婦人給她又是順氣又是灌茶好一通忙活。

  老太太罵的到都是真話,霍時英老老實實跪在那裡挨罵,埋著頭脊樑卻挺的筆直,眼看兩人就要鬧崩,沒法收場的時候,門口門簾一掀,紅綃走進來小聲的通報:「王妃來了。」屋子裡的人手裡的動作都是一頓,瞬間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