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時英丟了筷子站起來就打算走,霍時嘉卻一把拉住她的衣袖道:「吃飯最大,他人都來了,多等片刻又如何?」
霍時英看著霍時嘉想了想,從新坐下,又吃了兩碗飯,喝了一大碗湯,才放下筷子,又有丫頭過來伺候她淨手,漱口,一番折騰完了才起身對著霍時嘉道:「二哥跟我一起去?」
霍時嘉垂著眼皮坐在那裡:「我不去,這都半晚上了懶得應酬他。」
霍時英點點頭,龔氏在一邊接口道:「要不我送時英過去吧?」
霍時嘉沒說話,霍時英點點頭道:「也好,就有勞二嫂了。」
有丫頭過來給龔氏披上件斗篷,霍時英等著她收拾完了一起出了門,宜哥兒一直跟著他母親到門口,眼神卻一直放在霍時英身上。
孩子的臉上還學不會隱藏,望著霍時英的眼睛裡有好奇,有渴望,霍時英出門前轉身摸摸他的頭,又像他父親捏她的耳垂一樣,親暱的捏了捏他的耳垂:「好孩子。」宜哥兒咧開嘴大大的笑了。
出了院子,前面兩個掌燈的婆子,後面跟著四個丫鬟,兩人被簇擁著往外院去,龔氏時不時就要看側頭看兩眼霍時英,霍時英被她看了幾回終於主動搭話:「久病的人,因被身體拖累,有志難伸,天長日久的人性格難免就會有些乖張,嫂嫂不要跟他計較,就連祖父都說其實二哥是最有情意的人。」
龔氏笑著一個勁的擺手:「沒有,沒有世子很好的。」
霍時英對她淡淡一笑:「那就好。」
龔氏的笑容裡有些羞澀,她雖然有了一個八歲的兒子但其實也就比霍時英大了一歲,不知何故她的臉上飛起兩朵紅暈:「以前光聽相公說起有個很了不得的妹妹,沒想到你是這般……嗯……那個好看。」
龔氏有點語無倫次了,霍時英呆震住,片刻後她才有點悟出個所以然,或許哪怕是深閨裡的女子少女的時候可能都會有個英雄夢,畢竟再刻板的教育也阻擋不了人的幻想。
霍時英沒想到被自己的嫂子崇拜了,她估計自己要是個男子,龔氏怕會對她冷漠很多,但她是個女子情況好像就不一樣了。
霍時英窘迫的笑了笑,龔氏卻上來就挽住她的胳膊:「男子建功立業那是他們的本分,你卻做得比他們都還好,還長得這麼好看。」
好吧「過日子和幻想是兩回事。」霍時英這麼安慰自己,別彆扭扭的和龔氏走到前院。
龔氏一直把霍時英帶到外書房,這裡是王府當家人平時接待重要客人的地方,書房外層層戒護,院子外面有侍衛把手,裡面有內侍小廝立於廊下,整個外書房燈火通明。
龔氏走到門口就不動了:「時英我就不進去了,你小心一點,大駙馬還是能聽周管家幾句話的,不行他會幫你的,我留人在這看著,不行就叫你二哥過來再不行還有王妃吶。」
霍時英聽了好笑,但還是領了龔氏的情,她躬身給龔氏行了一禮:「那就有勞二嫂了。」
龔氏一臉鄭重的拍拍她的手臂:「大駙馬就是嚴肅了點,他要是訓斥你,你就聽著,別跟他頂。」龔氏不放心的又囑咐了幾句才帶著丫頭婆子走了。
霍時英進了院子,周管家親自來領了她到門口,周通打開書房門,霍時英一腳跨進去,門內一片明亮,上首的太師椅上坐著一個蓄鬚的男人,男人有著一張清俊文雅的面孔,和霍時嘉一樣有著一雙明亮深邃的眼瞳,直直的朝著霍時英看過來目光銳利如刀鋒。
霍時英從來沒見過大駙馬霍時浩,霍時浩是霍真的嫡長子,他也本應該是這一代裕王世子的繼承人,幼年就傳出才名,十五歲以王族公卿之後的身份高中狀元,朝野轟動一時,但隨後他就尚了先帝的長公主,自此斷送了仕途,成親後他就搬出了王府,和公主開府單過,現在他們家府邸叫的卻是長公主府。他自己也就變相的把世子的位置讓給了霍時嘉。
霍時浩雖是大駙馬的身份,但他實在是太有才名,被先帝破例封為大學士,沒有實權,每天帶著一幫人編寫文史。
這位傳奇的大哥霍時英是第一次見到,一照面,霍時英只覺得的她這個大哥身上神思極重,彷彿身後頭頂壓著一座大山一樣,眉心有經常皺眉留下的一個川字,嘴角隱隱有點法令紋的痕跡,他今年其實才28歲但看著好像比霍真還老。
進門就在他的目光下感到一種壓迫感,霍時英幾步上前對著上首的人彎腰行了一禮:「大哥。」她叫道。
直起身時面前的人還是望著她,壓迫感一點都沒有減少。從上到下一點點的審視,彷彿要從她身上看出點什麼,霍時英垂頭恭敬的站在那裡,良久後霍時浩道:「你來時,父親可囑咐你過什麼?」
霍時浩上來就問了這麼一句,口氣嚴厲,霍時英有種感覺她大哥才是她爹,她垂著頭道:「來時,啟程倉促,父親不曾特別囑咐過我什麼?」
話剛一出口,霍時英馬上就感覺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又銳利了幾分。
「抬起頭說話!」嚴厲中帶著喝斥的聲音傳到耳朵裡,霍時英真的覺得這才是她爹,這才是她爹啊。
霍時英抬頭,霍時浩的眼神直直射向她的眼睛,她收斂心神與之對望,霍時英知道她這個哥哥不過就是在估量她罷了,整個王府真正能當家的不在家,霍時浩雖人不在權利中心,但他是娶了一個身份最高貴的公主,他可以說是裕王府和皇族之間的紐帶,政治敏感不可能沒有,他其實是來提點她的,果然半晌後,霍時浩眼裡微露滿意。他依然沒有讓霍時英坐下,又道:「既然父親沒有囑咐你什麼,那是對你放心的,我就不多說什麼了。」
霍時英道:「時英沒有涉足過朝堂,還是需要大哥提點一二。」
霍時浩垂頭看著自己手,片刻後道:「今上……心思,深重。」他說的很慢,邊想邊組織語言:「你是女子,卻一步步坐到參將的位置,這次你的任命被皇上拿到朝會上當堂宣讀的聖旨,朝中不太平,父親,父親這次其實已經成了眾矢之的,又此國難當頭之際,退無可退。」他嘆了口氣,又抬頭看向霍時英:「先時我還有一番擔心,但看似你這般沉潛,到時候和皇上應對起來也不會有多大的差錯。」
霍時英垂首聽著,霍時浩又道:「我真正擔心的是戰爭結束以後霍家怕是要有一番傾覆,那時候怕就只能指望你了,這次皇上這麼這麼高調的把你提上來也應是這個意思,你可知這次的述職有多關鍵了嗎?」皇上要用霍真這把刀,但又不能讓這把刀反噬,那麼只能給這把刀一個保證,這個保證就是霍時英,霍時英是這一代霍家真正的代表,能讓她光明正大的立足在朝堂上就是皇帝給霍真的保證。那麼霍時英是不是合適這個保證卻也是需要皇帝考量的。這就是霍時英這次上京的真正意義。
那麼作為一個政治籌碼,霍時英的態度是如何,霍時浩也是想知道。
霍時英看著腳下,腳下的青石打磨的光亮倒印出她一張平靜而麻木的臉,她沉默,霍時浩久等不見她的回覆,臉色越來越難看,忽然之間就見他舉手往身邊的茶几上一掌拍下,一聲巨響,茶碗傾翻,掉在地上又是「咣當」一聲:「霍時英!」霍時浩一聲大吼。
「大哥難道就一定以為這場仗能打贏嗎?」霍時英還是垂著頭,聲音平靜而冷漠。
霍時浩愣在那裡,霍時英抬頭看他,她一路回來,揚州依然是歌舞昇平,入京的路上雖然遍地流民,但是依然不妨礙京城的繁華錦簇,回到王府每一個人臉上都安逸平和,沒有人問起那場戰爭,也沒有人關心,就連霍時浩都在想著戰爭結束以後的事情,那麼是不是整個朝堂都是這樣的一個氣氛。
霍時浩起身走到跟前,彷彿又從新打量或者衡量了一遍她才嘆息著道:「時英,你是個軍人,而我是個朝臣。你不要誤解我,我們考慮問題的方向不一樣,而且我們現在是在霍府,我們說的是家事。」
霍時浩這樣嚴厲的人竟然會跟她開口解釋,霍時英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心裡也為自己的大哥有這樣的品格而舒了一口氣,她彎腰又向霍時浩行了一禮道:「時英唐突了,望大哥不要見怪,時英知道我姓霍,是霍家的人,請大哥放心。」
霍時浩馬上就明白了霍時英剛才是在試探他,眼裡露出驚異,最後他再次嘆息,拍了拍霍時英的肩膀,聰明的人說話什麼都不用說的太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