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接下來的日子沉靜了下來,裕王府大門緊閉概不迎外客,霍真閉門不出,霍時英也沒有出過門。

  連著十幾日裕王府門庭蕭條,但府內卻也沒冷清下來,霍真的不見外客,但自己的兒子,女兒,女婿總是要見的,霍真共有十一個大小老婆,也正好有十一個孩子,當然不是正好一個老婆一個,除了王妃育有兩子以外一共還有庶出的四男五女,除了霍時英是最小的一個外,其他的都出嫁或者分家單過去了。

  五個女兒三個遠嫁都不在京城,唯一留在京城的嫁給了老太太娘家一個分支的表兄家,剩下的幾個兒子霍真不管庶務,霍時嘉也沒有虧待他們,分家的時候分出去了半個王府的田產和進項,五個兄弟三個走蒙陰的路子,都某了一個閒差,剩下兩個也給他們多分了家產,有一份正經的營生。

  按說霍真還活著霍時嘉就分了家,有些不合大家族的規矩,但霍時嘉分的公平,族裡的老人都知道他是明裡暗裡都吃了虧的,所以這事也沒引起什麼風波。

  從那天宮裡大宴之後,霍家在京的兒女就都陸陸續續的回來了,今天這個明天那個拖家帶口的,始終沒有消停過,來了有要官的,哭窮的,還有給別人帶話的,霍真應酬了幾天,人被煩的不行,傷口也反反覆覆的老是長不好,最後乾脆帶著王妃躲到西山別院去避暑去了。

  霍真走之前也幹了幾件事,先是選了一個日子把月娘抬舉了,當晚二更霍時英親自把紅衣蓋頭的月娘送出了偏院,月娘從得了消息就嚎啕大哭了一場,臨出門時死死握著霍時英手,蓋頭下成串的淚珠往下滾,霍時英目送她一路上轎遠去,卻始終找不出一句能囑咐的話,覺得有些惆悵,也覺得就這樣吧,她也算是最終有了一個自己合理的位置了,這麼安慰自己的同時,心裡卻又始終哽嚥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抬舉了月娘轉天霍真就把他那些原來的十個老婆全都移了院子,王府東邊有一個大花園,和王府這堂有一牆之隔,裡面亭台樓閣,院落寬廣,住百十來個人都不成問題,地方其實不錯,霍真把他的小老婆全都趕到裡面去住了,雖然一切供應照舊但也算是打入冷宮了。

  剩下的在外面的老婆就一個王妃和月娘了,月娘也被分了一個院子,在王府的西南角,遠離了錦繡堂和榮裝堂,也算是個偏院了。

  接下來霍真就開始催著霍時英選院子搬出去,霍時英到外院挑了霍時嘉沒有成婚之前住的秋棠院,院子裡因為有兩棵秋海棠而得名,霍時英挑了這裡也是因為這院子一直有人打理,直接就能搬進來住也方便,搬家那天龔氏送過來四個大丫鬟,其中一個就是原來伺候過霍時英也是龔氏陪嫁過來的懷秀,霍時英當天也給小六賜了名叫:懷安。一個懷秀一個懷安其實是霍時英偷懶來著。

  府裡被霍真大刀闊斧這麼一收拾倒是也清明了,至少格局是分明後,那些鬼鬼魅魅的事情有心人要施展也少了空間。等一切都安頓完了,霍真就拍拍屁股走了,霍府這才算是真正的清淨了下來。

  霍真安排完放心的走了,霍家一切內外事宜都在平穩中等待著過度。只是霍家人誰也沒有想到,接下來不過三日的功夫朝堂上忽然出現了一連串地動山搖的事情,霍府上下動盪,京中朝局出現了一次大的地震,整個京城權貴都被牽扯其中。

  這一年的六月,剛一過了初八入伏這一天就天氣陡然變熱,直到十五這一天氣溫一直在節節攀升,連著一月不見雨水下來,京城中有了不少中了暑熱的人,二伏這一天早起就豔陽高照,朝堂上的一封奏摺把這種炎熱推向了最高潮。

  六月十五大朝會,兵部合同禮部共同擬定一份奏章,大肆封賞此次大敗羌人的有功將領,其中涼州參將霍時英封御前四品帶刀護衛,領侍衛親軍馬軍副都指揮使位,封都虞侯!」朝野嘩然。

  御史台御史大夫童之周當庭駁斥,例舉祖制,禮教,朝綱,從禍亂朝綱一直說到牝雞司晨引經據典,條理分明,最後大罵嚴侯昴和禮部尚書葛尚義魅惑君主,助紂為孽為禍亂之首,罵的的那一個汗濕襟衫,面紅耳赤。

  大朝會當日滿朝文武四品以上官員皆立當堂,武將一方巍然不動,文官左相王壽庭在身在冀州,右相韓林軒垂目不語,嚴侯昴和葛尚義協六部尚書無人言語,童之周慷慨激昂的罵完後,落了個滿堂清冷,連皇帝也只是坐在龍椅上淡漠的注視著下方,直到最後童之周罵完了,又等了片刻,太監唱了一聲:「退朝。」皇帝步下龍椅轉身離去,從頭至尾不置一詞。

  退朝之後消息傳回裕王府,舉府震驚,霍真當日就趕了回來。

  宮內退朝之後,不到午時以賀文君為首的一批翰林院年輕的官員紛紛上書彈劾霍真父女,奏章如雪片一般不消一個時辰就堆砌了高高的一摞,皇帝擱置不理,下午申時一過,御書房傳出一道聖旨:「責令戶部三日內徹查國庫歷年賬目。」這一舉動徹底震動朝野。

  新帝登基三年有餘,從未行過如此雷霆手段,國運走至百年,國庫的賬目成了誰都不敢去動的燙手山芋,誰都知道賬上是做的漂亮的,年年的稅收也是有那麼多的,但是國庫裡卻是空的。整個國家表面上花團錦簇,內裡卻是一團污穢。

  說起來滿京城上至王侯公卿下至文武百官,就連後宮裡的宮妃太監都欠國庫裡的錢,而且越是位高權重的,越是得勢的欠的越多,這裡面說起來是一筆爛帳,歷朝歷代以來官員真正的俸祿並不多,大家氏族沒有人真的靠著俸祿過日子,但也有一些寒門學子一朝入朝,家境清苦的遇到婚喪嫁娶就有那過不下去的,朝廷也要維護官員的臉面,按規定可以從戶部支取一些銀兩,這些銀兩就是從國庫裡出的,但規定到最後往往都會走了樣子,到後來是誰都可以從國庫裡借錢,而且越是有錢有勢的還越是借的多,這些錢的走向無非是這幾點:一是歷來公卿,皇族的接駕,所謂的接駕不單指皇帝一人,多是後宮皇后,各貴妃省親,歸寧。二就是貴族,官員把錢拿出去在民間放利錢,這裡面牽扯的人就多了,有公卿王侯,高官,甚至還有宮妃,一旦涉及到後宮那麼太監肯定就會參與其中於是就更加黑暗,最後真正是因為家境貧寒需要借貸的人反而借不到錢。這是一個牽一髮而動全局,動搖根本的事情,所以歷來誰都知道這裡面是污糟的,可也是誰也不敢去動的局面。

  但是當今的皇帝去動了,新帝登基三年,後宮乾淨,只有一個皇后兩個婕妤,那些爛帳多是先帝遺留下來的,所以他敢動而且動的雷厲風行,命五成兵馬司協同戶部徹查,軍隊一介入全城轟動,三日之內不知道多少顯赫世家躁動如熱鍋上的螞蟻,繁華的京城一時暗流湧動,暗夜裡多少鬼魅叢生,多少官員私下會晤。

  三日之後御書房又出一道聖旨,全城戒嚴,禁止官員私會,實施宵禁。

  又過得五日,終於下了一場暴雨,這一日天空電閃雷鳴,暴雨傾注,當日左相韓林軒冒雨往御書房上奏一本,大力為霍真歌功頌德,正面肯定了霍真的功績,鼎力支持霍時英封侯入朝,此後中層的官員迎合的奏摺如雪片一樣飛進御書房。

  轉日五成兵馬司從戶部撤出,全城撤銷戒嚴,至此轟轟烈烈的鬧了幾日的國庫徹查案無疾而終。

  七月初五,聖旨出,大赦天下,退敵有功將領殿前受封。

  一場席捲全城的政治風暴,風過無痕,作為風暴中心的霍家霍真親自坐鎮,府門緊閉,一切事務皆不沾染,七月初四府門打開接聖旨:「霍時英封御前四品帶刀護衛,領侍衛親軍馬軍副都指揮使位,封都虞侯!明日上殿受封。」

  七月初五,寅時,裕王府閤府而動,霍真著一品麒麟補子大紅袍,腳登蟆頭厚底皂靴,出了榮裝堂,到了外書房,霍時英也是一身虎豹補子大紅官袍,黑色高幫白色厚底的皂靴,被霍時嘉和龔氏親自送了出來。

  父女兩在外書房會和,王妃攜霍時嘉夫婦親自把他們送出府門外,來到門外兩頂官轎等在門口,霍時英轉身拜別家人,起身之時手被霍時嘉握住。

  王府門前紅燈高照,天邊不見一絲曙光,霍時嘉目中血絲充盈,霍時英手微微一掙,霍時嘉用力一握。

  「二哥。」霍時英輕微的叫他。

  王妃垂淚:「時英,我們對不住你。」

  霍時英轉頭,火紅的燈火下,王妃一臉水光,她坦蕩的目視過來,真實的毫不掩飾眼中的悲傷和愧疚。

  霍時英唇角緊抿,低頭望著被霍時嘉緊握的手,霍時嘉似乎用盡了力氣,手骨僵硬,指肚發白,用力一掙,手背被劃出一道紅痕,霍時嘉手臂頹然而落,霍時英轉身大步而去。

  寅時三刻霍府兩頂官轎抬至宮門,宮門外官員林立,人聲嗡響,霍府兩頂官轎到來讓人群出現了短暫的寂靜,眼前的轎簾掀開,霍時英邁步而出,一眼望去百官林立,眾人皆目視而來,她挺直了腰背,收回目光,昏暗的燈火下襯托出幾分孤寂的身影。

  霍真下了轎子,回頭看了霍時英一眼,目光在人群中一掃,文官轉身側開目光,武將騷動,人群中擠出一個人來,朝著霍真拱手道:「裕王爺。」

  霍真大笑著 拱手還禮:「平國公。」

  那人和霍真一樣著一品武將的官服,蓄著文士須,面白文雅,身材健碩修長,目光溫和,兩人走道跟前,還沒來得及寒暄,他就對著霍真有幾分玩笑的意思道:「你家姑娘吶?還不領出來讓我們見識見識?」

  霍真一笑,轉過身朝著霍時英道:「時英還不來見見你陳伯伯?」

  霍時英邁步上前躬身行禮:「見過陳伯父。」

  陳慕霆望著彎腰的霍時英撚鬚而笑,對周圍的人道:「你們可不知道,這孩子了不得,以一己之力,帶領一萬她自己組建的悍軍,生生擋住了羌人兩萬鐵甲軍的衝勢,潁昌府那一仗多虧了她,整個戰局就是在她那一萬人手裡扭轉的。」

  霍時英把腰彎的更低:「伯父抬舉時英了,時英愧不敢當,時英有今日之功也是伯父當日在後方幫時英整軍的緣故。」

  陳慕霆站在原地笑眯眯的道:「嗯,你既知道,那就記下這一筆,將來我可要討回來的。」

  「是。」霍時英低頭應著。陳慕霆點頭,笑容中幾分玩笑幾分認真。霍真在一旁沒吭聲,有人上來跟他打招呼,皆是武將,態度恭敬之輩,他一一拿著架子認真的回禮。

  這邊霍時英再直起身抬頭之時,就撞上了一個人的目光,陳嘉俞站在他父親身後,父子兩差不多的身高,陳嘉俞的腦袋就從他父親肩膀上露了出來,他定定的看著霍時英,片刻後才啟唇出聲叫了她:「霍時英。」

  霍時英朝他拱手:「陳公子。」

  陳嘉俞沒吭聲,只是看著她,倒是陳父扭頭看了一眼兒子,然後眼中目光一閃,扭身到一邊跟霍真說話去了。

  剩下兩人站在當地,陳嘉俞也不說話,目光始終在霍時英身上流連,只是他現在再看她的眼神已經再也不是,暴躁,以及鄙視了,眼底除去了憤怒和狂妄之後,清明一片,眼神暗暗的,有些許的低落。

  霍時英對著這個不再暴躁憤怒的沉默的青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別開目光,在文官人群裡掃了一圈,然後她在人群裡看見了韓棠,韓棠應始終一直留意著她的,她一看過來就朝著她送過來一個微笑,然後隔著人群向她拱手打了個招呼,霍時英也遠遠的朝他拱拱手,兩人一番作為引來無數視線,二人卻都是鎮定的很。

  等霍時英招呼完韓棠,放下手就聽見旁邊的陳嘉俞忽然開口問道:「你的傷好了嗎?」他聲音很低,還帶著些許猶豫的口氣。

  霍時英擺出一個淺淺的微笑,轉過身對他道:「已經好了,多謝陳公子掛念。」

  「在冀州的時候,你後來轉天就隨聖駕回京了,聽說當時你還昏迷著,後來我也隨父親回了雍州,五天前才回來的,想去你家看你,可你家人說你不見外客。」

  陳嘉俞低著頭,小聲的絮絮叨叨的一頓解釋,霍時英心下就一陣忽悠,有點目瞪口呆的看著面前的青年,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青年卻還要說話,不想剛一張嘴,宮門忽然開了,太監出來拖長了聲音唱:「上朝!」

  卯時宮門大開,百官騷動,陳嘉俞趕緊急急忙忙的對霍時英說了一句:「我在西域得了一支天山雪蓮,回來我給你送去。」

  後來青年急急的走了,留下霍時英一個人留在原地怎麼想怎麼覺得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