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子妗加快了腳步,可剛是轉了這一街角,前面跑過來氣喘吁吁的少女一下跪了她的面前。捧雪胸口處劇烈起伏著,雙膝跪地。
些許的微風吹過她的裙角,昔日的小夥伴此時卻只是看著她。子妗向左,她跪行攔住,子妗向右,她又飛快跪行過來,只是抿著唇看著她。
這是幹什麼!
顧子妗後退兩步,看著她氣的跳腳:「捧雪你幹什麼!」
捧雪目光淡然:「小姐去哪裡,捧雪就去哪裡。」
她無語:「我也不是家主子,怎能還帶著你。」
捧雪的目光就落在她身後漫步過來的沈君煜身上:「從一開始,三公子就說了的,捧雪就是你的丫鬟。」
耳力聽著身後已經有了輕輕的腳步聲,子妗大步就要從她身邊繞過。
這一次她沒有攔,只是一頭往牆上撞去:「小姐不要捧雪,候府也容不下我,不如一頭撞死了乾淨。」
說著竟然真的一頭撞了去,顧子妗剛要走過,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她!
她是下意識的反應,當然捧雪也不是真的去撞,雙手順勢就抱住了她的兩臂:「小姐救我!」
子妗抬眸:「你這是到底是怎麼了?」
捧雪抿著唇,男人已然到了身後。
他瞥著跪著的女子,眼神當中沒有半分溫度:「你都不在了,留你的丫鬟何用。」
捧雪連忙低頭,只雙手還像是抓著救命稻草一樣,抓著子妗。
顧子妗連拖帶抱,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將她弄起來,她手一攔,轉身面對沈君煜,剛好讓捧雪站了自己的身後。
月光柔柔地灑在男人冷清的眉色,多日未見,她看著他熟悉的眉眼,知道有些事情迴避不了。
昂首以對,她甚至是抱起了雙臂,一臉的不待見:「你到底想幹什麼?嗯?沈君煜?」
他一身白衫,為她這樣的表情直皺眉頭,但不快只是一瞬,立即就隱去了。
沈君煜身形傾長,因為站在轉角處,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扭曲了些,他稍動半步向前,讓影子也如他整個人那般直,見她並未躲避後退這才開口:「既然你都想起來了,也應該記得我和你的約定,身處險情若不拉你過來,只會全死於他手,我說過,如果能活,必然娶你為妻。」
他聲音不高也不低,似乎在訴說著一件與他無關的事情。
子妗嗤笑,卻是湊近了他一些:「你這話說地,我還得感謝你唄?」
沈君煜看著她一臉的嘲諷,恨不得兩手扒開她的腦袋瓜,看看她腦袋裡面一天到晚的都裝了什麼,怎麼就總是對牛彈琴。
她目光如刃,卻是咄咄逼人,又前一步,兩臂幾乎都抵在他的胸膛上面了:「我記憶缺損時,你怎不說娶我?沒名沒分做個屋裡的,抬個臉做個小妾我就要偷著樂了,是吧?嗯?現在你說想要娶我我就要嫁你麼,以後可千萬別叫我玉樹,這個名字我最是厭煩,告訴你我有名有姓,姓顧叫子妗,乃是南宋大長公主之女……」
她吐字很快,辟裡啪啦說了一堆,句句都帶著無數的怨氣,剛提了一句大長公主,沈君煜忍不住接話道:「南宋大長公主已經過世了。」
其實他只是平靜地在訴說事實,他用過世這個字眼似乎已經盡力委婉了。
可即使這樣,顧子妗仍是一把推開了他,力氣大得驚人:「是,我家中變故,可那又怎樣!你既去定你的婚去,與你何干!」
他沒有防備退了兩步,見她又是撒潑捶了他兩拳,也不動,任那不輕不重的力氣打在肩頭,不閃不躲:「婚事已經退了。」
顧子妗這一頓捶他,甚至是抓著他的衣領踢他,也顧不上衣裳顧不上頭髮了。
半晌,一頓發洩之後頗有點披頭散髮的模樣了,他這才按住了她雙臂:「我必實現對你的承諾,這一點你不必質疑。」
弄了半天,他也還沒弄清怎麼個情況。
子妗氣得直笑,她一指頭戳在他的胸口,連連點了好幾下:「沈君煜你聽著,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施捨,以及憐憫,收起你那副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的模樣,你救過我也害過我,你不欠我的,你只記得你說想要娶我,可忘記我的回答了麼,我當時咬著你的手,其實想的是你怎麼不去死。」
她並未揚聲,見他又皺眉,臉上木然的表情終於有了一絲裂痕,更是一把摟住了他的頸子,用力將他拉低,對著他吐氣如蘭:「還有,別隨便說要娶人家姑娘,也得問問人姑娘願不願意,哦,你們男人隨口一說,娶家裡去沒幾天納妾通房,隨隨便便,真的大丈夫麼?」
她指尖有意無意地劃過他的後頸,沈君煜胸口處猶如壓著一塊大石,直喘不過氣來,下意識想要反駁,可看著她嬌俏的小臉什麼也說不出來。
緊接著,顧子妗鬆開他冷笑如斯:「看吧,你聽聽你自己的心跳就知道,從未真的動心,不過就是愧疚,我不稀罕。」
她回身叫過捧雪,又對他說將賣身契也送過來,這就轉身離開。
沈君煜唇角微抿,只看著她的背影怔怔出神。
一下,兩下,後頸處似乎還有一隻柔若無骨的手在撓,他的心跳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只看著她的背影,就已經心亂如麻。
他一手摀住心口,輕輕安撫:「好了好了,她走了。」
沈家原來久征沙場,軍功赫赫,可惜老皇帝防心太重,直接封了侯爺,其實並無太多的實權,沈家不可避免的沒落了。
之後大哥君如小小武將,被鎖在京城不出半步。
二哥執褲,從小就只是吃喝玩樂最為輕鬆,沈君煜無法忘記父親的期許,母親的擔憂,一直以來,從小到大,他都做得很好。
他必須平靜地面對一切問題。
從小就在學術當中長大,不知真笑為何物。
他小的時候,養過一條狗,那時就十分的喜歡,可惜母親說他玩物喪志,因為惱他直接打死了。後來他做事果然利落許多,只偶爾寂寞,就自己作畫,畫裡面什麼都有。
許多人說他冷漠,可他偏偏對待女子又都溫吞有禮。
他以為他做得最為完美,從不出錯。
可就在顧子妗身上,總有一種無力感,她沒有記憶的時候總是狡黠而又裝傻的、
他養著養著,就不想送回去了……
兩個人的背影已經完全消失看不見了,沈君煜也是轉身,或許她說的沒錯,只不過是愧疚,愧疚罷了,是的,是愧疚。她說的沒錯,她的丫鬟也送了過來,他的確是救了她也害了她,的確也已經各不相欠。
他走得很慢很慢,每一步都似乎很艱難。
月亮躲進了雲朵裡面,再轉身,背後卻只有夜晚的荒涼以及無盡的黑邊。
子妗繞過轉角突然站定,捧雪就在她的邊上看著她這麼突然停下來,她逕自回頭探出身子看著三公子,他還看著她們,她以為小姐至少會轉身看看,可她卻只是那麼停頓了片刻,隨即邁開了大步。
二人走得不慢,顧子妗執意要去重新買一壺酒,因為不想走回頭路,也只在路邊隨便買了一壺,她依舊自己提在手裡,背著手抓住。
走出去足有半裡的時候,才開口:「等候府將你的賣身契送過來,你就走吧。」
捧雪亦步亦趨,聞言大驚:「小姐這說的什麼話,捧雪是候府的家生子,從小伺候三公子的,他不喜別人靠近,一直是鎖柱伺候著,原本已經在藏書閣打掃了,後來小姐到了候府才叫我過去伺候著的,捧雪不走。」
子妗嘆氣,她醒過來以後,一度忘記了自己是誰,因為沒有戶籍,所以就以丫鬟自居。
她知道她能依靠的只有那個床上昏迷著的沈君煜,是以輕易不離他半步。
那些黑暗的日子,她不知自己是誰,不知過去現在將來都怎樣,唯有偷偷爬上他的床,不停地對他講著還記得的東西,抱著他不鬆手。
後來他醒了,他看著她的目光總是淡淡的。
顧子妗有了捧雪,她以朋友的名義一直照顧她的起居,沈君煜給了她最好的待遇,吃香的喝辣的,喝辣的吃香的。
他雖然不說,可是越發的縱容。
她睡不著的時候總爬他的床,抱了他的腰才能安撫心中對未知的恐懼,他只當不知,也從來不問。
如今過往,已煙消雲散,只剩下了一個捧雪。
再不言語,又快了幾步到了宅院,門口杵著兩尊門神,見了她默默注視。
是齊王元燁家的侍衛,顧子妗帶了捧雪進門,叫了個人過來跟她收拾地方,自己則快步走向了書房。
遠遠地就瞥見書房裡一盞燈亮,她一手撣了撣裙上塵土,更是走得從容。
推開房門,裡面不知什麼聲音嘩嘩作響,子妗中氣十足喊了一聲:「殿下?」
頓時安靜了下來,她快走幾步進了裡間,男人兩條長腿交疊著橫在她的桌子上面,姿態慵懶,動作雖然不雅,但卻是一派風流。元燁手中提著一串三五銅錢,漆黑的眸子正緊緊盯著她。
「能叫本王等著人,已經沒有幾個了。」
「……」
「這個給你系在腰間,明日和我一起去廠裡看看。」
「這是什麼?」
他將手中銅錢扔了過來,顧子妗一把接住。
銅錢與銅錢之間繫著紅繩,還有玉石維繫,仔細一看,上面還有個燁字。
元燁只說:「收好了,日後可行天下。」
想必就是他掌權的象徵,在那廠裡就是通行證的意思?
她胡亂猜測著,卻聽他又是問道:「君煜可好?他也忒小氣,怎不將你送回來?」
子妗驀然抬眸,分明對她的一舉一動都掌握著,她定定地看著他,雲淡風輕:「路上遇見的,怎麼了?殿下瞧見了?」
四目相對,元燁不屑地輕哼:「女人就是矯情。」
停頓了一下見她沒有反應又哼:「你配不上他。」
她看著他,只將銅錢系在腰間。
平靜地看著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一開口發現自己嗓子嘶啞了許多:「其實我很喜歡殿下,因為殿下是個聰明人,但是殿下要是總這樣自作聰明,可做不成大事。」
話音剛落,也不等他說話,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