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非同一般,她這才有面首三千的想法,可沒等實施,第一個就已經找上門來了。然後,然後呢?
她清醒無比,又不知如何是好。
其實她並不在意寧九郎的身份,但是當朝公主,即使她不在意,她也不能保證她父皇母后能也不在意,隨便找一個人……當真是頭疼。
在宮裡轉了一圈,南帝還在殿中議事,天下心亂如麻。
從小沒有主意的時候就是亂轉,不知不覺就轉到太子東宮去了,被逼婚的可不只是一個人,天下背著雙手,晃到了弟弟的面前。
西鳳太子的面前也放著一堆的女子畫像。
他卻正在翻閱古籍,天下隨手翻了翻,不由失笑:「這些姑娘長得都差不多啊,你就隨便選一選,先有給太子妃好安人心。」
東宮太子哪有那樣的閒心:「皇姐你告訴我,隨便選怎麼選?」
天下笑:「喜歡哪個就選哪個好啦!」
他頭也不抬:「別掩飾了,說吧?又有什麼事到我這來?」
她笑容頓住:「哪有!沒事!」
西鳳太子這才抬頭看她:「沒事能到我這來?怎麼?我聽說昨晚公主府留了個少年?你的裙下之臣找到京城來了?」
他還不忘用裙下之臣來調侃她。
當然,其實他的確是見過,天下抱臂,嘻嘻笑道:「那小子你見過啊,我把小白給了他,不過我沒想到他真的能這麼快就馴服它,而且……而且那天我一定是昏了頭了,我竟然覺得他比容和要好看,他想要什麼東西就要什麼東西,不像容和,他忽近忽遠,他的想法我總是捉摸不透,年年追尋著他真的夠了……」
她越說越是正色,西鳳失笑:「那你現在都有決定了,還煩惱什麼?」
這麼一說,挺直的雙肩頓時又彎了下來,天下嘆氣:「可現在怎麼辦?我要說給人留下來做面首,且不說他願不願意,母后還不氣死!」
正是說著,有人來報,說是崔家小公子容和求見太子殿下。
崔家長子和太子交好,西鳳心裡有數,這就叫人帶進來了,天下也未多想,在他案後百般無聊地翻看著畫捲上的大家閨秀。
不多一會兒,崔家長子崔正傑帶著弟弟容和走了進來。
她聽見容和開口也沒大在意,三個人聊著聊著竟然聊出公主兩個字來,她這才側目,容和目光灼灼,正是一直看著她。
西鳳笑:「你看,不是我不幫你,皇姐的事情,向來都是她想怎樣就怎樣,父皇向來視她為命,現在她就在這裡,有什麼話就對她說吧。」
天下怔了一怔:「什麼話?」
西鳳與崔正傑一前一後離開,就連一干奴僕也都帶走了去,容和一步一步上前,從未有過那樣迫切的目光看她。
他聲音略低柔,只是看著她:「好吧天下你贏了,我知道你惱我,是故意氣我,所以才弄了那樣一個小子大放厥詞……」
天下:「……」
容和從來沒有這樣對她說過話,她想開口反駁,又不知從何說起。
他見她呆愣模樣,勾起了雙唇:「怎麼?太過歡喜了?」
她呵呵:「你剛才說什麼?」
他揚著臉:「我說你以前就是太貪於玩樂,如果你答應我收斂一下你的性子,我必當請哥哥和爹爹大殿之上求娶,定下婚期。」
若是以前,他這麼說她的確很歡喜。
但是現在她忽然發現,他能給她的笑臉,全部都基於她如何如何按照他的想法改變,她情深的時候,他不自知,百般刁難,她準備撤身的時候,他卻回頭了……
可畢竟是心心唸唸的個人,對著他一如既往的臉,她無論如何也說不出那樣的話。
父皇說她投錯了胎,應當是個男兒身,然後一派風流,說她太過於心軟,重情義又實在多情,狹義之氣又多於兒女私情。
可父皇可沒告訴過她,現在這樣該怎麼辦?
黑衣少年那雙眼一直就晃早眼前,她看著容和,卻心生猶豫。
容和心底的那一點點的不安立即就無限放大了,可他向來驕傲,再說不出低三下四的話來,正是相對無言,又有人來報,說是皇上知曉崔家兄弟在此,連著天下一併進宮面聖。
就像是逃出來的一樣。
天下大大的鬆了口氣,可不等她這口氣平穩的嚥下,到了大殿之上,又提了起來。
少年就跪在大殿之上,寧九郎背脊溜直,胸前還掛著她給他的玉牌。
南帝一見女兒那活見鬼的表情就猜出了一二,九郎回頭看著她:「公主既然來了,皇上大可問問她,九郎剛才所言並無半句謊話,句句實言!」
天下下意識回頭看著容和,他和哥哥跪了下來。
她蹬蹬蹬跑到父皇的殿上,湊近了小聲問他:「這寧九郎怎麼到這裡來了?他都和你說什麼了句句實言的?」
南帝一指頭戳在她的腦門上面:「說你喜歡他喜歡得不得了,為盡快訂婚連馬和玉牌都給人家了!」
這話說得是半真半假,她張口欲言,卻到底是什麼話都沒說。
寧九郎旁邊還站著一個男子看著眼生,天下多看了一眼,南帝又道:「是寧家的人。」
京城寧家也是一大家,從前死守皇城,不想先前那個皇帝自己扔下臣民跑了。
寧家氣節高尚,只這兩年有些沒落了。她一下就想起來了,當初在山上這少年兩位哥哥苦口婆心的勸著他回京城,竟然就是這一個寧家。
她站在南帝的旁邊,寧九郎當家哥哥先崔家一步已然向他求過婚事了。
崔家兄弟自然不肯相讓,一樣求娶。
南帝是犯了難,其實這兩家沒有他中意的,但一時還找不到藉口推脫,兩家相爭,寧家家世破落,可到底也是世家,他又言道說寧家三十里堡軍符早已送給了天下公主,說她和九郎是兩廂情願,自願交換的信物。
天下這才想起來自己身上的確是佩戴著寧九郎給她的玉牌,拿出來看看,果然和他描述的一模一樣。
南帝只此一女,婚事的確讓人頭疼。
崔家還待相爭,寧九郎大殿之上,說天下走過大燕山,與他一見鍾情。
她很怕他當眾胡言亂語說出閨房之話來,衝下去給少年的嘴捂得嚴嚴實實,少年掙脫,只問她可是敢做不敢當?或是後悔了?
天下頓惱,當堂之上,拍著胸口信誓旦旦,說從未後悔。
寧九郎長跪不起,求娶殿前。
他需要南帝給他時間,來證明少年之志。
南帝更是言明,只他在世一日,不會輕易應允天下婚事。
九郎應下,他小天下兩歲,從此留居京城。
來年春,九郎拼為當朝武狀元。
同年,帶軍平亂,上山剿匪,他或遠走邊疆,或四下巡視,幾乎是馬不停蹄。
二十四歲時,此人已成南朝平定將軍,威名遠颺。
寧九郎痴戀公主,八年未婚相待,
南帝感念他這份執著,終於賜婚永安公主,金玉良緣十分美滿。
當然,正史上面是這麼寫的。
筆桿子這麼一杵,後人不知有多少會感動於少年真情。
大婚在即,九郎正值意氣風發之際,忙著佈置婚事,可謂一手操辦。
天下一早起來,發現身邊沒有人在,當真稀奇。
問了千金才知道,寧九郎一早就出去了。
她穿衣洗漱,千金給她綰髮,因為這些年她一直未婚,所以還是長發束頂,若不是看她身形窈窕,耳飾繁多,也算個翩翩公子哥了。
那些老頭子非要在她的婚事上面大做文章,天下也知道他們想塑造一個完美的永安公主,想塑造一個完美的故事,但是事實上,寧九郎這些年,雖然二人並無名分,可只要他一回來,必定留宿公主府,世人皆知。
什麼八年未婚相待,他才不在乎成不成親,在他的眼中,二人早已密不可分。
容和家的孩子都三歲多了,昨日錫子哥哥從邊疆回來,她們特意上門探望,結果沒想到就遇見那個冤家。
其實細想想,容和和她早已毫無交集了。
但是寧九郎卻偏偏在意,當然他這人在這方面向來在意。
她不過是看容和牽著他家小公子模樣,想起了小時候,愣了一愣神,結果呢,這醋罈子當場發作,全場黑臉。
昨晚回來沒少折騰她,其實她只不過想,也許她也該有個孩子了。
但是在他眼裡,她看了容和半天,又惱她牽掛錫子哥哥,說場內誰家小公子一直看著她臉紅了,不知她什麼時候對人家甩眼色了……
按照往常的經驗來看,他得嚴加看著她幾天,以防有變。
不過這一早就自己出去了,不看著她了她還有點不習慣,怎麼想怎麼不放心。
天下拿起一塊金錁子,想起那些年他吃過的飛醋,無不大鬧一場才能過勁,偶有氣得重的,寧九郎一個人就坐在屋頂……
千金知道她的顧慮,趁著這位九爺不在趕緊勸著:「公主也太縱容了些,其實這些年九爺也不知多少次都是無理取鬧,且不說是真是假,就算公主真有面首三千,那又如何?」
天下笑,卻不搭言。
千金又道:「公主這些年也就一個他,難道真就是怕了他?」
天下回頭,揪住千金的小辮子:「怕啊,我當然怕他。」
千金不知怎麼個意思,她想來心疼,將金錁子扔在了桌上:「我怕他一個人在這世上,太過孤苦。」
寧九郎為了她,上刀山下火海,大燕山兩位哥哥跟隨他剿匪,平定叛亂先後離世。天下怎麼也不能忘記,彼時少年跪在他們屍首面前,說的那一句,他說這世上真的就剩他一個人了,她不能負他一片心意。」
寧家之所以找他,也是後繼無人。
寧家哥哥是過繼過來的個病秧子,這兩年身體也大不如從前,寧九郎活在這個世上,唯一的念想,就是她。
他為她擋過刀劍,為她追尋權勢,為她做過很多很多事,而對她要求只有一個,那就是不許離開他,如果可以,日日夜夜都要在一起。
想到他就可以一直笑。
千金回頭看見寧九郎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門口,可不敢再亂說話,趕緊退了下去。
天下轉身,看見他雙手背在身後。
她笑:「一大早上幹什麼去了?」
寧九郎緩緩走到她的面前,隨即伸手撫住她的臉。
他的手,常年習武,有著厚厚的繭子……
天下立即察覺出與往日不同來,她一手抓下來,低頭一看,男子粗糲的手掌上面,如今已經變平滑了。
她詫異地看著他,十分著惱:「這是怎麼回事?」
寧九郎聲音微揚,帶著小小的得意:「怎麼樣?我不過是去洗髓館洗了一次,就很平滑了,比那些嬌生慣養的小公子如何?再去兩次會更嫩!」
天下抿唇。
他這些年來,對自己的容貌就十分在意。
本來就生來一雙異色的眸子,模樣妖冶,一舉一動都帶著蠱惑人心的驚豔。
時下不知多少人都敬仰著他,可他依舊日夜擔心,洗髓館本為女子所設,有些肌膚不好的,用藥水洗一洗,或有改變骨骼的,可他手上老繭,若要去掉,刮肉洗髓,豈是一個痛字了得?
李天下今生今世,恐怕也想不出,竟然還有這樣的男人。
他以為她喜歡年長些的男子,為此性格深沉,喜歡以九哥自居。
他以為她喜歡貌美的男子,最是在意容貌。
他以為她很想面首三千,所以日夜提防。
他甚至以為她對容和舊情難忘,又懷疑錫子哥哥對她有非分只想……
如今,她不過是無意間多看了人家的手一眼,其實看的還是那孩子,他竟然洗去老繭……
「九郎啊……」
世間男子無數,可問摯愛,唯有九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