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那個晚上,唐寧慧哄著笑之睡覺。燈火搖曳下,她痴痴地凝望著笑之,一時不由地心疼如絞。

  這個孩子,從生下來到現在,包括以後這輩子,注定了都是個沒有爹疼沒有爹愛的孩子。他以後懂事了,會不會怪她自私地將他生下來。

  唐寧慧心頭百轉千回,整夜難眠。

  第二日,她帶著笑之從學堂回來的時候,小小的堂屋裡堆滿了各式禮物,從綾羅綢緞,燕窩人參,蜜絲佛陀的唇膏,香粉到各式的舶來玩具,數量之多幾可媲美弄堂口的雜貨鋪。但是雜貨鋪哪裡有這般高檔的貨物。

  林媽說是有人送來的。那人還說了,若是問起的話,就說是遠同兩個字,唐小姐就會明白的。

  她怔然半晌,咬著唇只說道:「都堆到雜物房吧。」林媽瞧她神色淒惶,不好多問,只應了聲「是」。

  笑之本是愛玩的年紀,見了這許多的玩具,自然歡喜的不得了。聽她這麼說,便睜著小鹿般可愛的雙眼,仰頭:「娘,笑之不能玩嗎?」

  小孩子的聲音輕軟甜糯,大大的眼睛望著她,猶如水晶般的純淨剔透,隱隱帶著期盼。唐寧慧半蹲了下來,細細地跟笑之解釋:「這些東西不是屬於我們的,是暫借我們家放一放。等過幾天,別人就會來取走。所以我們不能動,也不能玩。笑之,明不明白?」

  不是自己的,永遠也不能屬於自己。那還不若從未曾擁有。那般的話,就不會有失去的痛苦。

  笑之點了點頭,乖巧地回答道:「娘,笑之明白了。」

  第二日,還是許多的禮物。

  第三日,依舊如此。林媽說雜物房裡頭已經堆不下了。

  第四日的時候,周璐回來,把東西「辟裡啪啦」的全部扔了院子。怒氣衝衝的衝著巷口的黑色汽車大罵:「曾連同你這個王八蛋,以為用這些東西就可以來收買我們嗎?」

  然後,他就從車子裡下來了。

  周璐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曾連同,你還有臉出現在寧慧面前……」

  「你這個王八蛋,殺千刀的,給我滾,滾出我跟寧慧的院子……」

  曾連同居然閒閒適適地站著院子裡,一直默不作聲。倒也難為了周璐,浪費了半天的唾沫星子。

  最後,他的眼神往周璐身上來打了個來回,淡淡道:「周小姐,我是看在這幾年你照顧笑之的份上。你適可而止些。」他不說還好,一說話周璐更是勃然大怒:「笑之,你還有臉跟我提笑之……笑之跟你這個王八蛋沒有任何關係。」

  曾連同依舊淡淡的:「周小姐,笑之與我們曾家有沒有關係,自有我們曾家說了算。」轉身,朝房門緊閉的西廂房走去。

  唐寧慧便是在這種情況下與他相見的。

  他站在那裡,神色不明,靜靜地開口說:「唐寧慧,你是明白人。知道我要什麼的?」

  是的,她知道他要什麼。他要笑之。

  他們曾家雖然雖然有七個子女,但除了他外,其餘皆是女孩子,再加上早夭的,現如今就只有一男四女而已。

  也或許是他們曾家這些年爭奪地盤,連年開戰造的孽,曾家到現在也沒有開枝散葉。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的話,她那日絕對不會經過那個洋行門口。

  可是這個世界上沒有後悔藥的。

  她望著他,靜靜地開口道:「曾連同,不可能的,我絕對不會把笑之給你的。」

  他淺淺的笑,清俊華貴:「寧慧。笑之的事情,我有兩個打算。你幫我參詳參詳。第一個,便是你跟我回去,你好我好大家好。笑之是曾家長孫,自然得從小如珠如寶地培養。第二個,假若你不願同我回去,也成,把笑之交給我,我也不會虧待你。」

  唐寧慧抬頭,淡淡地看著他:「你說可能嗎?」

  曾連同嘴角微勾,依舊從容的微笑:「我最喜歡把不可能的事情變成可能。」說話間,他一點點地靠近她,湊到她耳邊低低地道:「你在明華學堂教書,一個月的薪水是一百二十六塊。而周璐,這幾年跟著汪孝祥,依舊穩坐著市政廳的秘書職位。你知道的,以你們的道行,我根本連手指也不需動一下。你說,從哪裡先開始?要不,從汪孝祥開始,先把他撤了,他本是柳宗亮的人。若不是看在他會拍馬屁會站隊的份上,我老早就想把他拿下了。然後找人動動周璐……你知道的,像周璐這個條件的,雖然年紀不輕了,但還是多的是窯子接收……」

  唐寧慧聽到這裡實在忍無可忍了,怒喝道:「曾連同,你真是卑鄙小人……」她當初真是瞎了,怎麼會……

  曾連同依舊在笑,可那笑意冰涼入骨,無一絲的暖意:「這個世界上,只要我想要的東西,就一定要到手……從無例外!」

  他的食指緩緩的滑過她的臉頰,最後停駐在了她的唇上,因靠的近,他的呼吸忽輕忽重地打在她臉上,隱隱有種曖昧不堪:「唐寧慧,你見識過我的手段的,是不是?」

  她屏著呼吸,恨恨地望著他。如果,如果目光能殺人的話,他早被她千刀萬剮了。

  是的,她見識過他的手段的。她與他初見時,是在袁家舉辦的舞會上,她大娘命她跟著大哥大嫂一起出席。說好聽些,是讓她見見場面。說難聽,便是讓大哥大嫂帶她出場亮相,然後待價而沽,以期給唐家找一門最有利的親事。再不濟,若是有權有勢的人看的上,又對唐家有幫助的話,大娘不介意把她送上做妾。

  舞會一圈下來,都是打量估價的眼光,讓唐寧慧瞧的不舒服之極。便找了個藉口,偷偷地到陽台上去鬆口氣。可沒想到,早有人捷足先登了。

  那人緩緩地回頭,便叫唐寧慧一眼驚豔,世間竟有如此絕色的男子。她從小便聽大娘不知多少次說過一句話:「女子過美則盡妖。」可若是男子過美呢?唐寧慧是不知道,但她只知道那人的眼睛望著她的時候,她幾近窒息。

  那個時候,他站在陽台上,她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數秒後,他抬眉笑了笑:「你好,我是連同。」

  唐寧慧上的也是新式的學堂,如今又在市政府做事,是很多人眼裡頭的新式女子。遂作了個深呼吸,平了平亂了的心跳。她點了點頭,落落大方地道:「連先生,你好。」

  「袁府的花園,高低錯落,倒是別有風味。」連同似在與她講話,又似自言自語。唐寧慧站在陽台上,極目望去,隱約可見那小橋樓閣流水。

  連同說了那句話後,便陷入了沉默。唐寧慧覺得陽台這般偏僻的地方,孤男寡女的,有失禮數,便欠了欠身,道:「連先生,不打擾您了。您慢慢欣賞。」

  大廳裡頭的不知何時想起了音樂聲,點點滴滴地蜿蜒而來。

  連同只是一笑,負手朝她躬身一禮,紳士地伸出右手:「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榮幸請你跳一個舞?」唐寧慧有片刻的微愣,方緩緩地伸出手。被他掌在手心的時候,似有電流刷刷通過,然後通過奇經八脈,直抵心臟。

  古人在形容那種情景的時候,大約便會說:「一見鍾情。」

  他請她跳了一舞,然後消失無蹤。

  那一晚,那一個舞,對唐寧慧來說,甜美的猶如一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