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周璐將酒倒在兩個青瓷小杯中,遞了一杯給唐寧慧:「寧慧,明日是你生辰,你就喝這一杯吧。生辰快樂。來,我們幹一杯。」唐寧慧雖不善飲酒,但這一小杯的酒量還是有的,遂含笑端起酒杯:「謝謝。」清香卻苦澀的液體順口滑下。

  這世上估計也只有眼前的周璐記得她的生辰吧。唐寧慧驀地想起了去世的母親,眼眶酸澀。她不是不明白周璐說的,家裡的大娘大哥大嫂,甚至出嫁了的二姐,都沒有一個真心對她好的。可是她從小生在唐家,長在唐家,唐家祠堂裡還供奉著去世的父母。她哪裡可以像周璐說的那般輕輕鬆鬆地離開家人呢。若是當真要離開,也唯有嫁人這一條路。

  想到嫁人,唐寧慧的心驀地沉了下去。大娘前幾日說了,米商王家遣了媒人給他們的第四個兒子說親。然後大娘對她說完,瞅了她一眼,不輕不重地又補了一句:「大娘我想詢問詢問你的意思。畢竟兒大不由娘。再說了,你還不是我親生的。若是冒然然允了,族裡的人不知內情,還以為我這個做大娘的欺負了你,給你定了這麼一門親事。」

  整個寧州都知道王家四子不僅好色,據說還克妻,而立之年已經死了三位夫人了。聽大娘的話,唐寧慧便知大娘對王家也不甚滿意。

  唐寧慧把王家來提親的事情告訴周璐後,周璐「哼哼」冷笑了兩聲:「你那個大娘啊,壓根兒就是沒看上那位王少爺。以她的為人,要是看上了還恨不得綁了你給人家送去。可偏偏吧,話說的這般漂亮。她心裡有百竅,可是沒一竅是用在正途的。明明是惡婦,偏偏還要做出賢良淑德的樣子。我最是瞧不慣這種人。」

  周璐這張嘴是最最了得,因看不慣唐寧慧的大娘唐林氏,所以每每數落起來都是沒完沒了。唐寧慧在邊上一聲不敢吭,就怕搭上一句,周璐就開始指責她。結果還是沒用,周璐說完就沒好氣地瞪她:「你啊你,就等著被賣吧。」然後又朽木不可雕地戳她額頭:「但凡你懂得反抗一點,你大娘怎麼敢拿如此拿捏你。」

  知道周璐是為她好,唐寧慧半天才幽幽地嘆息:「你不曉得的,這世上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周璐道:「不管你們家有什麼難念的經,你趁早脫離了,便算是逃出升天。」

  周璐揀了幾筷菜給她:「想什麼呢?這般出神。來,快嘗嘗看味道怎麼樣?」唐寧慧挑了雞絲,嘗了一口。周璐已道:「也不過如此。看來世間百聞不如一見之事,十之□啊。」

  唐寧慧笑:「是你的嘴太叼了。」周璐端著青瓷酒杯,淺淺地酌了一小口:「你到現在吃到過最好吃的東西是什麼?我這輩子呢,吃到過最好吃的東西,是一個粽子。」

  唐寧慧擱了筷子:「為什麼是粽子?」周璐把玩著酒杯,似陷入了過往裡頭:「因為那個時候肚子很餓很餓,覺得自己快要餓死了,可是突然有個好心人給了你一個粽子,你說是不是一輩子都難以忘記,然後會覺得這個粽子是此生吃過最好吃的。」

  正在此時,隔壁的包房傳來了悠揚婉轉的胡琴聲,有個清脆聲音咿呀咿呀的唱起了小曲。周璐跟著調子哼了兩句:「郎呀郎呀……鐵石心腸呀……」

  唐寧慧默不作聲地望著她。周璐瞅了她一眼,眼波流轉的笑:「這麼瞧著我幹嘛?吃菜呀。」然後正色道:「寧慧,你最好不要這般瞧男人,你那楚楚可憐的小模樣,我是女的我都受不了。」

  唐寧慧不服氣,嘖道:「我哪有楚楚可憐?」周璐:「你老說有人像蒼蠅一樣圍著我,其實啊,你自己才最要小心的那個,那群人心裡頭打你主意的可不比我少。」

  唐寧慧正要辯駁,忽然隔壁的包廂傳來一陣嚷嚷打罵之聲。有個粗聲粗氣的男人:「讓你陪本軍爺喝杯酒怎麼了?不過是個賣唱的。」

  邊上似有個弱弱地男聲一直在賠不是:「是是是,是這丫頭不是。軍爺,大人不記小人過。只是小的兩人都靠這丫頭的嗓子吃飯,平日裡不敢沾半點酒星。請軍爺諒解。要不,再讓小蓮這丫頭唱兩曲給軍爺們賠罪。」

  那粗聲說話的人顯然是那個軍爺:「今天本軍長我怎麼也得讓這丫頭喝了這壺酒。」

  接著又傳來「砰」的一聲,和小丫頭「啊啊啊」之聲。原先那個求饒的男聲此時拔高了音量:「軍爺饒了這丫頭吧。軍爺……呃……」

  那一聲「呃」沙啞而止,幾聲碰撞之聲後,樓上走道傳來「辟裡啪啦「一陣碗碟碎裂之聲,似又人跌出了門外。

  周璐和唐寧慧對視了一眼,來到包房門口。只見一個穿了粗布長衫的瘦弱男子跌倒在地,這麼望去,臉上分明已經掛了彩。樓上都是雅座,四周不少包房的人與她們一般探首出來瞧動靜。

  「爹……爹你怎麼樣?」一個身穿白底青花衫褲的女孩子急步沖上去扶那個男子。

  一身軍服的粗壯男子趾高氣揚地慢步而出,身後跟了幾個荷槍實彈的護兵:「讓你們敬酒不吃吃罰酒。」

  唐寧慧嘆氣著道:「怎麼辦?那小女孩好可憐。」周璐壓低聲音道:「這狗東西我認識,是柳宗亮下面一個軍長,上個月打了一場勝仗,柳宗亮賞了不少大洋,又升了他的職。你瞧他的模樣,張狂地快找不著北了。」

  忽然,有個聲音淡淡響起:「原來是馬軍長,失敬失敬。」唐寧慧從半開的門縫偷瞧了一眼,忽然整個人怔住了,竟然是連同。

  那馬軍長見連同這般說話,便抬了正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見他從從容容地站在那裡,無絲毫懼意,心裡頭倒也有些摸不準他到底是何來路,語氣也頗為客氣:「你是哪位?」一般普通人見了他們這種帶槍的軍爺,連大氣也不喘一下。今天居然有人敢跳出來為這對賣唱父女出頭,這人若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膽的,不要活了的話。那就是有很大的靠山。

  這人張口就叫自己「馬軍長」,顯然是知道自己身份的。既然知道自己身份,還敢出聲……顯然後面的勢力不容小覷。

  連同依舊淡淡道:「我是哪位你不用管。只是馬軍長這般持強凌弱,實在有違柳大帥平日的教誨,也損折了我們柳軍的名聲。」不冷不淡的幾句話,擠兌得馬軍長無話可說,眼睛一瞪:「你……到底是何人?不說的話,別怪我不客氣。」

  馬軍長身邊的護兵見狀,紛紛拔出了槍。連同微笑,不緊不慢地道:「這裡酒樓在座的每一人都知道馬軍長是我們柳軍的英雄,方才的事情必定是軍長的手下喝醉了胡鬧。不過在下有句不當講的話必須要說,下屬犯錯,軍長可不能姑息,長此下去,連累的是軍長的名聲。軍長,你說是與不是?」

  那馬軍長目光犀利地盯著連同,半晌,冷冷一笑:「的確如此。」話音剛落,「啪」一聲,身旁一個護兵已經被拿馬軍長狠狠地打了一個耳光:「奶奶的,還不跟人家賠不是?下次要是敢為非作歹,看老子我不一槍崩了你。」

  那護兵捂著熱辣辣地臉,一下子懵了懵。但這些個護兵向來溜鬚拍馬慣了,極有眼力勁,很快便反應了過來,點頭哈腰:「是。是小的錯,小的再也不敢了。對不住。」

  那馬軍長深深地盯了連同一眼,手一擺,喝道:「我們走。」

  只見連同緩步走向了那對賣唱的父女,遞了一把大洋給他們:「去找個大夫瞧瞧吧。」那賣唱女子落下淚來,哽咽道:「謝謝公子。謝謝公子。」那男子一副痛楚表情,強撐著連連作揖:「謝謝公子今天的搭救之恩。今天若不是有您,我們家小蓮怕是就毀了。您的大恩大德,我們父女沒齒難忘。」

  連同擺手:「我只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他似想起什麼似的,道:「你們還是盡快離開寧州為好。」那男子已經明白過來,點頭道:「是,是,我們這就收拾包袱,離開這裡。」那男子扯了自己女兒,「小蓮,還不快跟恩公磕頭。」

  連同側身避開,扶著那小蓮起身,堅決不肯受此大禮:「快走吧。晚走不如早走。」

  那小蓮攙扶著父親,踉蹌而去。

  連同抬頭,朝著不遠處的唐寧慧微微一笑,頷首致意:「原來唐小姐你也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