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曾連同削梨子的時候,特別的關注認真。右手拿著軍刀,梨子在左手緩慢打轉,一點一點地削,一圈又一圈地轉動,細緻地不留一丁半點的青青的梨子皮,到最後,薄薄的皮可以連成很長很長一串。

  在寧州的時候,他隱姓埋名與她結婚的時候,住的一小落院子是租來的。那時候雇了一個僕婦阿金嫂打掃屋子,料理三餐。每日晚膳後,他都喜歡用舶來的小軍刀削水果給她吃。也是這樣的神情專注,嘴角擒著淡淡笑意。

  兩人總是分著吃完一個梨,一個蘋果亦或者一個甜瓜。

  那個時候阿金嫂總是說他們這樣子相敬如賓,互敬互重的夫妻世間少有。說她是幾世修來的福氣。

  那個時候,唐寧慧真的以為是自己幾世修來的福氣,才能遇到他。

  後來,才知道不是的。只是她是局中人而已。

  她回神的時候,曾連同已把梨子削好。

  笑之在旁邊看得津津有味又目瞪口呆,最後看著用梨子皮依舊可以圈成一個梨子,吃驚地拍手:「哇,曾叔叔,你好厲害。」

  聞言,曾連同利劍一般地目光冷冷地掃向了唐寧慧,轉頭時已經嘴角含笑:「這個不難,等我們笑之長大些,我便教你怎麼削,好不好?」邊說邊把梨子削切成片,擱在描銀的白瓷盤裡頭。

  笑之迭聲道:「好好。」曾連同把骨瓷盤推到了笑之面前:「快吃吧。」笑之又禮貌的道:「謝謝曾叔叔。」

  曾連同蹙著眉頭,接過了丫頭呈上的熱毛巾擦了擦手,然後隨手扔到幾上,擺手道:「你們都出去吧。」

  他端詳著笑之柔嫩的側臉,半晌才下定決心,緩聲道:「笑之,我不是什麼曾叔叔,我是你爹。」

  笑之手裡的銀叉「鐺」一聲跌落在了大青石磚的地面上,整個人呆住了。片刻後,笑之忽然「哇「一聲哭了出來,整個人往唐寧慧懷裡縮:「娘,娘……」

  曾連同預料過很多笑之的反應,可是怎麼也沒料到笑之會哭。這可比統領部隊還讓他素手無策,他緊張的幾乎冒冷汗,慌亂地圍著唐寧慧娘倆繞圈子:「他怎麼了,怎麼哭了?」「笑之乖,笑之不哭……」

  唐寧慧冷冷地瞧了他一眼,抱起笑之,踱著步子來回地哄:「乖笑之,不哭了。他真的是笑之的爹。他回來找笑之了。娘從前說過的,爹不是不要笑之,爹只是有事。這不,爹回來找笑之了,對不對?」笑之抽抽噎噎地抬頭:「娘,是真的嗎?」唐寧慧認真地點頭:「娘什麼時候騙過你。」

  看到唐寧慧的保證,笑之揉著眼睛又樂了起來:「那虎頭,小五他們再也不能說我是石頭裡蹦出來的,也不能說我是沒爹的孩子了,對不對?」

  真真的童言無忌,隻言片語便說出了母子兩人以往日子的艱辛。

  看著唐寧慧默默點頭,曾連同忽然心裡一抽,泛起了莫名的一陣疼。

  當日若是將她一起帶走,哪怕再難逃脫,她們母子便不會如此……

  笑之跟任何一個沒爹的孩子一樣,從小就盼著有個爹。與曾連同相認後,便親熱的緊。加上曾連同伏低做小,刻意地討好憐愛,各種好吃好玩之物流水一般地搬進院子,為的不過是博兒子一笑。不過兩個多月,父子兩人的感情已經好的如漆似膠了。

  唐寧慧被關在府中,除了不能隨便出去外,府邸裡頭倒是可以隨意走動的。由於笑之在寧州時已經跟著唐寧慧在學校裡頭聽課了,字也認了好一些,如今在這裡,唐寧慧又空閒地緊,便每日教他讀書識字。

  這日,旁晚時分,外頭汽車駛進的聲音。笑之神色歡喜地一再轉頭瞧著門口,眼看便要坐不住了。唐寧慧知道不過片刻,曾連同亦會進這書房,她亦不想與他照面,這段日子能躲便躲。瞧了瞧時間,今日已經教了兩個多時辰了,便正色道:「坐端正了,把才纔教的字好好地抄寫十遍,方可以出去玩。」

  笑之見她沉著臉,便也不敢照次,認認真真地抄寫起來。唐寧慧合上了書,吩咐身邊的丫頭道:「巧荷,你幫我好好盯著,等下把少爺抄好的字拿到我屋子。」

  可就算是這樣,還是避之不及,在書房門口處與外頭回來的曾連同撞了個正著。她照例是低眉垂眼地側過身子。曾連同的腳步似是一頓,數秒後,便進了書房。跟在曾連同身後的程副官和侍從們雙腳一併,如常地恭敬行禮:「夫人。」

  書房裡父子兩人的交談聲傳了過來:「讓爹瞧瞧,今天你娘教了你些什麼字?」笑之清脆脆地回道:「《詩經大雅蕩》中的:靡不有初,鮮克有終。」

  曾連同:「知道什麼意思嗎?」笑之:「事情都有個開頭,這是善始,但是很少能善終……」後面的聲音因唐寧慧的離開便低如蚊語,再不可聞。

  自唐寧慧母子搬來後,曾連同每次的行程便極簡,不外乎是回曾府或去軍部,事情一辦好,便趕回府裡。

  這府裡的院落分前後兩進,前進如今是曾連同用來辦公待客之所,後進則是由客廳飯廳書房以及東西廂房組成。

  自唐寧慧住進東廂房後,曾連同便每晚在西廂房歇下。

  這晚用過晚膳,曾連同與往常一般在客廳陪笑之玩耍了許久,然後才由丫頭婆子帶回了唐寧慧屋子。曾連同站在門口,瞧著丫頭抱著笑之穿過了青石院子。他凝望著東廂房,復手站了半晌,神色怔忪。

  程副官見曾連同最近心情煩躁,動不動便對侍從厲聲斥之,與以往不動聲色,城府深沉判若兩人,心下早已經在揣摩了。他跟著曾連同好幾年了,素來是個點頭醒尾極懂眼色的人。如今見之,不由心中一動。立刻明白了過來,七少最近的不對勁都是由於那唐小姐的緣故。

  其實他們這些侍從官對憑空冒出來的唐小姐和小少爺也是訝異地緊。他跟在曾連同身邊時日最長,侍從官們素來敬他幾分,前些日子便紛紛過來打聽。程副官其實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只曉得在他做七少副官之前,七少曾經在寧州待過一段時日。

  雖然不知其中緣由,卻知七少對這對母子極為看重。把這對母子接進來後的下午,七少便召集了府邸眾人,開了一個會。

  曾連同當著眾人的面打開了一個箱子,裡頭明晃晃的一箱大洋。他不緊不慢地對著眾人道:「七少我向來是個賞罰分明的人。如今府邸多出了兩個貴人,你們個個給我把嘴巴貼上封條,閉嚴實了,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好好侍候。若是侍候好了,隨時賞你們大洋。若是侍候不好,走漏了這府裡的半絲風聲……」

  曾連同頓了頓,冷颼颼地目光掃了一圈,掃得在場眾人心裡發毛:「若是侍候不好,走漏了這府邸的半絲風聲,便如此盆。」他「唰」一下拔了腰間配槍,對著盆栽就是一槍。

  「啪」的一聲,泥盆瞬間四分五裂。這一槍若是打在頭上,腦袋便開花了。可不是鬧著玩的事。

  府邸眾人心中一凜,膽小的丫頭婆子早已經雙腿打顫了,有些更是點頭如搗蒜:「是,是,是。」

  曾連同這才微微一笑,吩咐道:「來,一個個來吳先生這裡領賞吧。」

  明晃晃的二十個大洋一個人,眾人簡直不敢相信。頭一個領賞的聽差雙手顫抖地捧著大洋,不知如何是好。要知道此時的僕婦,一個月亦不不過一個大洋。如此這一厚賞,足足是他們近兩年的月銀,自然是又驚又喜,對曾連同方才打槍的畏懼也褪去了不少,知道給七少好好辦事,七少絕對不會虧待他們。

  侍從官們自然是另備了重賞,但曾連同亦讓他吩咐了下去:「若是讓那頭府裡知道半點風聲,我也決饒不了你們。」

  七少如此的緊張唐小姐母子,可偏偏唐小姐一直冷若冰霜,別說親近了,就算七少伏低做小和顏悅色地與她說話,她也永遠是冷冰冰的一副表情。

  程副官跟著曾連同這幾年,見慣了各種姿色女子對曾連同的投懷送抱。唐寧慧的態度他起初頗有點驚訝,以為是欲擒故縱,可是時日一久,他亦察覺了出來,唐寧慧是真冷淡,不是刻意為之。

  可是七少吧?程副官瞧著曾連同陰沉的臉色,心底暗暗揣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