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片刻,外頭傳來了小汽車駛入的聲音。很快的,僕婦在外頭敲門道:「先生,錢醫生來了。」周兆銘:「快讓他進來。」
錢醫生檢查了一番,又問了好些個問題,忽然微笑著對周兆銘地道:「周先生,恭喜你了,照情形看來呂小姐應該是懷孕了。」
周兆銘一時倒有些呆若木雞,數秒後方反應過來:「什麼,你再說一遍。」那錢醫生扶了扶自己鼻尖的金框眼鏡:「呂小姐的情況應該是懷孕了。但具體的話,最好能讓呂小姐來醫院做一個詳細檢查。」
周兆銘迭聲叫好,道:「等過幾天我陪她去一趟醫院。」錢醫生收拾醫藥箱:「周先生,那我先告退了。」
周兆銘吩咐道道:「來人,送錢醫生回府。」那僕婦領著錢醫生出去,周兆銘叫住了她:「把燕窩拿去倒了。」
呂靜如側身躺在床上,一直不作聲。周兆銘挨著她靠坐在床頭,拉著她的手款款道:「也不知是兒子還是女兒?」
呂靜如不答,周兆銘心情甚好,徑直地自言自語:「給我生個女兒吧。」
呂靜如還是不說話。周兆銘這才察覺出不對,俯下身:「怎麼了?」呂靜如懨懨地瞪了他一眼:「我難受著呢,你坐遠點,別煩我。」
嬌嘖薄怒,所謂的打是情罵是愛,別有一番滋味。再說了,如今這個妙人兒肚子裡正懷著他的骨肉呢。周兆銘忙哄道:「好,好,好。我不來煩你,我不來煩你,我就在這兒坐著,坐著。」
呂靜如推著他:「坐遠點,再遠點。我胸口悶得喘不過氣來……你們男人就沒有一個是有良心的,就知道關心肚子裡的孩子。」
周兆銘又望邊上挪了挪:「好好好!我坐遠點,坐遠點。」又迭聲地哄她:「我關心孩子,不一樣是關心你。如今我們的孩子可正在你肚子裡……」
忽然,門口有人道:「周爺,有事,你出來瞧瞧。」這人是周兆銘的心腹侍從駱應鳴,跟著周兆銘出生入死,此時說話的語氣嚴峻急促,顯然是發生了重要之事。
周兆銘快步開門,駱應鳴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周兆銘忙道:「帶我去看看。」
原來有個僕婦死在了後頭的花園。周兆銘定睛一瞧,正是方才領錢醫生上來的那個僕婦,此刻正嘴唇烏黑,七竅流血,顯然是中了毒,剛剛氣絕而亡。
駱應鳴又道:「還有呂小姐的波斯貓,也死了。」周兆銘倏然抬頭,眼光精光閃爍:「什麼?貓也死了。」
周兆銘的腦中驀地閃過那波斯貓舔過的燕窩,電光石火間已經瞭然,冷聲吩咐道:「讓人把廚房相干人等都綁起來,給我一個一個的審,審到說出實話為止。特別是那幾個經手過燕窩的人。」
不多久,駱應鳴又回來稟告:「剛又有人回報了,發現廚師金三也死了,死在下人房裡。」又道:「搜他身了,懷裡有一根金條。顯然是被人收買了下了毒,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自己被人殺人滅口了。」
駱應鳴帶了手套的手攤了開了,赫然便是一根金條。
周兆銘來回踱步。駱應鳴隔了半晌,道:「周爺,這事看來不是衝著您來的。」周兆銘沒說話,又踱了一會兒步便上樓。
進房的時候,卻見呂靜如已經從床上起來了,整個人縮在沙發裡。見他進來,呂靜如粉臉煞白地抬頭:「是不是有人想害我?」
周兆銘攬著她的肩膀:「你好好休息,別多想。」呂靜如:「你叫我怎麼能不多想呢?今天我跟孩子沒事,那明天呢,後天呢,大後天呢……」
周兆銘沉聲道:「你放心,我會查清楚是誰害你的。」呂靜如卻「呵呵呵」地笑了出來,片刻收斂笑容:「我在鹿州一個相熟的人也沒有,更何況仇人了。你又何必揣著明白裝糊塗呢!」
呂靜如微微顫顫著扶著沙發站了起來,哀莫大於心死的模樣:「周兆銘,我是不聰明,可也不笨!你若是不能護我和肚子裡孩子的周全,你索性就讓我離開鹿州。」
周兆銘站了起來:「你離開鹿州去哪裡?」呂靜如板著一張俏臉:「你管我去哪裡。」她拉開了衣櫃,開始取櫃子裡的各式衣服。
周兆銘:「別鬧了。」呂靜如不理他,依舊我行我素。
周兆銘放開她,也不攔她:「好,我去找她對質。」呂靜如忽然便靜了下來,隔了半晌,捂著臉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你若是跟她撕破臉,她對付我和孩子就更肆無忌憚了。」
周兆銘不吭一聲地來回踱步,知道她所言不假。
「嗚嗚嗚,我倒是一了百了,可我那肚子裡的孩子……」
周兆銘被激的怒氣上來了:「我怕她!那光頭最不待見的就是她們母女,特別是那個老太婆。我這就去找她。」
這回反倒是呂靜如拉住了他,她撲撲落著淚,仰著頭,淚眼迷糊地攔在他面前:「別……別去。我跟你說氣話呢。」
「我不應該逼你的。我知道你也難。她再怎麼也是曾家的大小姐,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如果曾大帥和曾夫人發怒了,那還不是為難了你。我明白的。我不怪你!只怪我跟肚子裡的孩子命苦。你還是讓我們離開鹿州吧。也算給我和孩子一條活路。」
梨花帶雨,我見猶憐的一張臉,熨熨帖帖,事事為他著想的這一番話,把向來鐵石心腸,不重兒女情長的周兆銘說心頭髮軟了起來。他第一次用一種從未有過的珍視目光看著呂靜如,緩緩地替她擦拭了淚水,又緩緩地把她攬到自己懷裡:「我這麼一個大男人,如果不能護你跟孩子周全,還有何面目活在世上。」
周兆銘從此以後,對呂靜如更是疼愛有加,言聽計從。
而曾夫人那邊聽到消息的時候,則重重地擱下茶盞:「什麼??我不是讓你別輕舉妄動的。你怎麼這麼沉不住氣!」曾方頤曾靜頤道:「娘,不是我們下的毒。」
曾夫人抬頭,目光極銳利,如刀鋒一般地盯著曾方頤審視:「不是你?」曾方頤:「娘,真不是我。一來,時間倉促,我們都還未來得及收買人。二來,我們未得你吩咐,怎麼敢亂動手。」
曾夫人聽著確實在理,便眉頭微擰地凝神思索道:「那會是何人?」
曾靜頤道:「會不會是小妹?她如今對那賤人可是恨之入骨的……」曾夫人便已經打斷了她的話:「不可能。且不說你那妹子從小我們又寵她寵的緊,不懂這些個算計心思。就算現在年歲漸長,懂些人情世故,但她素來就是個缺心眼,就算有,她哪裡有這個能力把這件事情辦的這般滴水不漏。」
曾方頤覺得有道理:「娘說的是。哪會是何人?」
兩人想了許久也想不出個頭緒。曾夫人端了茶盞,飲了口茶水,才緩聲說了一句:「賤人就是命硬。」頓了頓,又道,「且不去管是誰,只是一擊不中,這個法子就不能再用了。」
曾靜頤道:「娘,那還有其他什麼法子整治那賤人?」曾夫人:「既然有人走在我們前頭,打了草驚了蛇,如今什麼法子也不管用了。你們給我老老實實待著吧。這件事等過些日子再說吧。」
唐寧慧這邊卻是其樂融融。
年十八那日下午,曾連同又在家教笑之學畫畫。書房裡通了德國的暖氣管子,丫頭們巧手地在瓷瓶裡插上了新折的紅梅,花香幽幽淡淡地飄散,在溫暖如春的書房內若隱若現。
唐寧慧隨手翻著曾連同書房裡的古籍畫本,偶爾不經意地抬頭,便瞧見曾連同側著身子,細心地指點笑之,或者手把手親自教導,挺拔的身形一如當年,還有那烏黑的發……她心頭一動,便想起那一年的雨天,他蹲下來替她脫鞋,她低下頭的那一眼,心柔軟得仿若雲團。
濕軟細碎的陽光透過玻璃窗口靜靜傾灑進來,房間裡流水靜深,只有那爺兒倆的竊竊低語聲:「笑之,手的姿勢是這樣的。」「是,爹。」
「爹,這裡呢?」「對,線條就這樣……這裡要有些許陰影……」
也不知是不是暖氣的緣故,任外頭北風呼呼地拍打窗子,她卻只覺濕濕熱熱的,心頭一絲寒意也沒有。
笑之完成了一幅六角大花瓶的素描,便喜滋滋地捧著過來:「娘,你看,是我畫的,像不像?」唐寧慧連連點頭稱讚,雖然西洋的畫風與國畫完全不一樣,但像模像樣地將六角大花瓶的形狀描了出來,對年幼的笑之來說已經不易了。
曾連同見唐寧慧觀賞著笑之的畫,一幅凝神靜息,津津有味的模樣,便拿過笑,饒有興致地描了起來。
笑之見狀,也不打擾他,自得其樂地在房內玩耍。
好半晌,唐寧慧只聽笑之忽然叫道:「娘,這張紙上有你和爹的名字。」笑之最早識得的幾個字,便是他自己和唐寧慧的名字。
笑之跑了過來,手裡也不知道從哪裡找出了一張褚黃色的紙。曾連同此時瞧見,情不自禁地「呀」了一聲,對笑之道:「怎麼找到這個了?快去放好。」
可唐寧慧已經瞧得清清楚楚了:繁複的雲紋,紅梅喜鵲,喜慶吉祥,上面手書:喜今日赤繩系定,珠聯壁合。卜他年白頭永偕,桂馥蘭馨。此證。最下邊是兩人的簽名:曾連同、唐寧慧。
不知何時,他補了一個「曾」字上去。
唐寧慧怔了許久,緩緩地抬眸,望進了曾連同幽深若潭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