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鳳凰碧月

  宋子星雙眸微眯,看得花無多一個激靈,忙摀住掉了一塊藥泥的地方。

  「你怎麼進來的?」花無多橫眉冷目,話剛說完,另一側面頰上的藥泥又掉了一塊,忙用另一隻手摀住。

  宋子星眼中有了促狹地笑意,靠在床邊,手指一圈圈甩著花無多的面具,懶洋洋回道:「當然是正大光明從門口走進來的。」

  花無多盯著他手中的面具,看著面具在他指尖上旋轉來旋轉去心裡別提多彆扭了,趁他不注意時突然伸手去抓,卻被他閃開來,面具沒抓到,臉上的藥泥卻又掉了幾塊……

  宋子星大笑起來,指著捂著臉的花無多道:「你現在這個樣子,可真像四川境內的一種動物啊。」

  第一次見烏龜星這般放聲大笑,花無多愣了愣,用手輕輕摸了摸臉,方知臉上的藥泥幾乎都掉了,只剩兩隻眼睛附近的還在。

  宋子星似覺失態,咳了咳。

  花無多沒見過什麼熊貓,自然不知道宋子星此話何意,但見他臉上那副憋笑憋得很痛苦的樣子,心下不禁惱怒,一腳踢向床邊的宋子星,卻可氣的被他側身躲過。

  見突襲又被他輕易躲過,花無多鬱悶得眼睛都瞪圓了,可忽又想到自己眼睛邊上鬆動的藥泥,立刻放鬆下來不敢再瞪,如今只有那一點蒙面的東西了,不能再掉了……

  花無多將腿縮進被子,用被子摀住臉,只露一雙熊貓眼在外面,靠坐在床裡。

  她現下隻身著裡衣,面對宋子星雖然不懼卻很不自在,當下冷聲道:「出去!」

  宋子星一揚眉,眼角眉梢全是忍不住地笑意,搖了搖頭,仍舊站在那裡不動,垂目看了看手中面具,再看了看花無多,忍不住笑道:「看你長得挺白,想必真面目不算太醜,不如去了那些藥泥,給我看看,如何?」

  花無多用眼神將他千刀萬剮。

  宋子星笑道:「我不逼你,我知你面目醜陋不敢示人,不過你也不用這麼緊張,我其實早有心理準備,並不在乎你長得有多醜,頂多……當你戴了一副不入眼的面具好了。」

  聽到宋子星這麼說他,花無多心裡很不服氣,她對自己的美貌雖然沒什麼概念,但卻知道自己的真面目其實還不錯,自幼爹爹就讓她學習易容之術,主要原因就是因為這張臉,從小爹爹就叮囑她不要輕易以真面目示人,尤其行走江湖時,切忌不能用真面目,所以她才時常戴著面具,即便在自家方府也很少有人見過她的真面目。

  此刻,她心裡雖然有些不服氣,但卻心知肚明宋子星是在激她,雙手暗中在被子裡摸了摸。

  宋子星又道:「既然你這麼怕給我看,那我不看也罷。」宋子星走向床邊,一撩衣擺,又坐了下來,望著花無多,眼波流轉,似笑非笑,直看得花無多頭皮發麻,方才說道:「其實,無論你戴著什麼樣的面具,是男裝還是女裝,我都能認……」他的話尚未說完,就驚見數枚銀針突然同時迎面射來,他急忙閃躲,躲得相當狼狽,雖然躲開了要害,但面頰卻被銀針劃出了一道細細的傷痕,血珠從傷處滲出,他抬起手指輕輕一擦,並未惱怒,只望著花無多瞬間收回的銀針若有所思。

  見宋子星受傷,花無多眼中多了抹得意之色,冷聲道:「出去!」

  宋子星似笑非笑答道:「如果我不出去呢?」

  花無多目光一冷,十枚銀針再次向他射出,可就在這時,宋子星突然抽出腰間束帶,在空中翻轉一圈恰好捲住了花無多控制銀針的線,花無多見狀冷笑,她這銀絲線可非凡品,豈是一個腰帶能束縛得了的,可下一刻,卻完全出乎她的意料,那腰帶絲線竟不能震碎!就在她驚訝那腰帶是何神兵利器之時,腰帶的尾部突然向她掃來,她急忙向後閃躲,可後面是牆,無處可躲,當下只能閉上眼睛硬撐著,只覺一陣涼風掃過面頰,卻並無預期當中的疼痛之感,心下不禁一陣奇怪,睜開眼睛一看,只見宋子星正望著她,眼中閃過一抹驚豔,神色瞬息萬變。

  這種眼神……花無多心裡咯噔一下,雙手下意識摸向雙眼兩邊,果然……眼眶四周的藥泥……全掉了。

  要命了……難道又要跑嗎?可是她跑不過他啊?這下該怎麼辦?……

  就在她左右為難猶豫不決苦思脫身計策之際時,宋子星突然將手裡的面具扔了過來,草草地說了一句:「戴上吧。」便轉身出了門去。

  花無多見宋子星就這樣出了門去,心下不禁一陣茫然,他怎麼像是被自己嚇跑了?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看了看手中的面具,猶豫了半響,終於還是抵不住倦意,倒頭再次睡去。

  再次醒來時,已過午時,腹中飢餓,便起了床。

  整理好後,出門一看,院裡一個僕人丫鬟也沒有,無奈只得出院去尋了人來幫她準備膳食。

  因天氣悶熱,花無多在院子裡吃,正吃得津津有味,就聽由遠及近傳來些許腳步聲,細聽之下有輕有重,俱是身懷武功之人。

  她一抬頭,正見公子琪和公子翌當先走進院來,後面不遠處跟著一群公子。花無多正滿嘴的飯,一見院門外那群穿得花花綠綠的公子哥兒趾高氣昂齊刷刷扇著扇子的模樣,飯粒差點沒從嘴裡掉出來,再看自己身邊伺候著的丫鬟一個個面若桃花,嬌羞不已的樣子,花無多滿嘴的飯都忘了咀嚼了……這場面……無法不令人目瞪口呆……

  眾公子中,獨缺公子修。

  當晚,晉王又設下晚宴邀他們同去,花無多藉口身體不適,推卻了不去,那群公子一聽多多妹妹生病了,這還得了?圍著花無多是前前後後左左右右關心問候求醫問藥慇勤得花無多直冒冷汗。

  就在這時,公子翌終於挺身而出,充分發揮了哥哥的作用,把這群心懷叵測一臉諂媚的色狼們先後拖出了門去,打發了先去赴宴。

  花無多正感激涕零私以為公子翌這是在救她,卻未料公子翌轉過頭來第一句話便道:「妹妹哪裡不舒服?要不要先去了臉上的面具透透氣?」

  「……」

  花無多斜眼看著一臉不懷好意地公子翌,不理會。

  這時坐在桌旁的公子琪笑了笑,道:「多多,我們已經找好了一個和你身形差不多的樂妓,很可靠,鳳舟賽獻藝之事你不必煩憂了。」

  花無多聞言心下大喜,蹦跳著起身慇勤地給公子琪倒了杯茶,公子翌順手把茶杯遞過來,花無多卻放下了茶壺,裝作沒看見,公子翌面色一沉。

  三人圍著桌子坐下。

  花無多問起今日事情辦得如何?二人聞言面色微變,卻不多說。

  花無多雖然不知道他們到底去做了些什麼,但隱約中還是知道幾分。此刻見二人面色沉鬱,隱隱覺得有些事情並不是自己喜歡知道的,也不願強人所難,便不再過問。

  公子翌、公子琪二人又稍坐了一會兒,便去赴宴了。

  臨出門前,公子琪對花無多道:「這件事,你不要向任何人提起。」

  花無多笑道:「什麼事?我都忘記了。」

  公子琪輕輕一笑,恰似春風拂過,溫柔而和煦,花無多看在眼中不禁心頭一熱,可就在這時,一隻大手掌突然伸過來摀住了公子琪的一雙眼睛,連拉帶拖的把公子琪拖出了門去,公子翌邊走邊對花無多道:「別看他的眼睛,這小子長了一雙勾魂奪魄的桃花眼,是女人都抵擋不了。」

  公子琪笑著彈開了他的手掌,轉頭對花無多道:「早些休息。」

  花無多笑著點了點頭。

  他們出了門去,花無多隨後關上了房門,卻仍聽公子翌邊走邊埋怨著:「可惡,我怎麼就沒長你那雙眼睛。」

  又聽公子琪笑道:「你埋怨這個幹什麼,要怨也要怨沒長宋子星那雙魅惑人心的鳳眼才對,你沒發覺嗎?她從來不敢與宋子星對視。」

  「也對,那小子長得跟你不相上下,可迷惑女人的本事卻比你還要略勝一籌,我真是恨啊……」公子翌誇張地仰天長嘆道:「即生瑜何生亮!」

  「呵呵……」夜色中傳來公子琪的輕笑聲。

  躲在屋內的花無多也忍不住撇了撇嘴,暗道:這句話即便要說也要琪說才對。還有……她真的不敢和宋子星對視嗎?

  王府的丫鬟僕人大多去前殿伺候了,剩下的幾個也被花無多打發走了。她一人留在屋裡,閒來無事,便整理自己的東西,拿起兵器「十指金環」擺弄時,自然而然想起了宋子星的腰帶,那絕對不是一條普通的腰帶,那會是什麼兵器?花無多百思不得其解,記憶中竟沒有聽說過這樣一條腰帶。

  月半當空,夜風清爽,花無多整理好了東西,猶豫著要不要就此離開,畢竟宋子星看到了她的真面目,雖然沒出什麼事,可心裡終究有些忐忑。可她一時還不想就這麼離開。

  夏季屋內悶熱,她一時猶豫不決便吹熄了屋內燭火,出門一個縱身飛上了院內的桂花樹上,花香襲人,令人陶醉,她選了最高的枝椏躺下,仰頭望著星空,偶爾隨著枝椏上下襬動,自顧悠然自得起來,漸漸地忘卻了心裡的那絲隱憂和不安,決定還是靜觀其變,隨遇而安好了。

  心情正漸漸好起來之時,突然驚覺對面房頂有人影一閃而過,只見那人身法輕靈,一瞬間便消失在夜色中。

  花無多猶豫了片刻,方才趁著夜色隨後追去。

  那人並未走多遠,便在一處偏僻的牆角停下,那人十分警覺,四下里看了許久,待確定無人跟隨時,一閃身,竄入了對面的一個小門,花無多遠遠俯身在屋簷上,不敢動彈,見那人消失,方才隨後靠近了些許。

  花無多乃習武之人,尤其擅長暗器,所以耳目要比常人靈敏許多,當下,她深知黑衣人武功了得,未敢跟隨黑衣人從小門入,而是躍上了附近的一棵高樹,向牆內張望,卻見牆內是一片小樹林,其中一棵樹後隱約有人影閃動,似有兩人,均看不見面目,側耳傾聽便聽一人輕聲道:「鳳凰碧月的下落屬下已經探聽到了。」

  鳳凰璧月……花無多雙眼驟然發亮。

  爹爹曾道:「百年之前,江陵白頭老人煉製了一對半月彎刀,可隱可現。一把日下如鳳凰,一把月下如青月,名為鳳凰碧月,此兵器世間罕有,乃當今天下兵器排名榜上第三名。相傳,得此刀者,可得一世美好因緣。可惜爹爹尋了半生也未能找到,否則定當送給吾兒為及笄之禮。」

  爹爹之語言猶在耳,面前二人竟探得鳳凰璧月的下落,花無多心裡此刻像是有爪子在撓,不得不垂涎,不得不心癢難耐。

  方家以製造兵器聞名天下,花無多從小耳濡目染,自幼便酷愛兵器,而今得聞鳳凰璧月的下落激動得險些沒從樹上跌下來。

  「哦?」另外一人低聲問道:「在何處?」

  那人聲音更低。

  花無多凝神也只隱約聽到「西南……翠竹茶……河邊。」

  言罷,那二人突然分兵兩路消失在了夜色中,花無多沒有去追。

  她偷偷返回了自己居住的院落,在屋子裡轉了幾圈,激動的心情才漸漸平復,平心靜氣下來,暗忖事情有點蹊蹺,不知方才聽到的消息是真還是假。思慮半響,方才決定不管是真是假,都要去冒險探上一探。

  可現下的身份去哪裡都很不方便……

  花無多拿出面具挑選著,忽然想起了宋子星今天用手指甩面具的樣子,靈光一閃,嘿嘿一笑,計上心來。

  當晚,花無多一直在屋裡忙。

  公子翌和公子琪回來時見她屋內燈光仍亮著,公子翌便走過來在她窗邊問道:「在忙什麼還不睡?」

  花無多從裡屋走出來,回道:「睡了一天了,睡不著。」

  月色如水,他似有些微醉,靠在窗邊,懶洋洋的,顯然他今天又被灌了不少的酒,花無多忽然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與他初見時的情景,滿園菊花,幽香醉人,他一人獨坐廊下,一邊看書一邊品酒,半閉雙眼,心情似乎極好,陽光半照在他的身上,似佛光流水,悠閒自得,可就在他一轉頭,一抬眼之後,一切的美好都被瞬間打破,那狂傲放肆的言行舉止還有他手中的那本春宮圖……,徹底顛覆了她對他最初的好印象,至今為止,一想起來,仍想撇嘴。

  公子翌看了她一會兒,發現她正怔怔地望著自己出神,目光一閃,拂袖轉身而去,邊走邊打了幾個哈欠,語氣似有點不耐煩道:「身體不舒服就早點休息。」

  「哦……」花無多望著他的背影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遠處,公子琪從窗口看著公子翌和花無多,目光淡淡。

  夜半,公子琪和公子翌已經睡下。

  花無多卻身著夜行衣出了門去。到了王府的浣衣房亂找了一通,終於找到了宋子星的衣服,嘿嘿一笑,撕下了一小塊布料。

  次日,花無多一早便偷偷出了王府,待公子翌和公子琪起床時,她已經返回了。

  又過了一日,待公子翌和公子琪出了門去,花無多方才起身,打發了所有僕人。在一番打扮之後,方才出門,一路大步走在王府中,路過的丫鬟僕人全都恭敬地喚上一聲:「宋將軍。」

  花無多裝模作樣地點了點頭,一路向王府馬廄走去,要了匹馬後直奔西南河邊。

  她雖無宋子星高,相對而言也略顯清瘦,但外貌舉止聲音都一絲不差,平常人等很難一眼看出她是假冒的。自然都以為是宋子星所為,她更是早已探聽好了,宋子星從昨天開始一直都不在王府,便更加地肆無忌憚起來。

  出了城門,一路快馬疾馳,跑了近一個時辰,便遠遠看見路邊有個翠竹搭建的茶棚,一些路人正在裡面歇息喝茶,夏季悶熱,花無多口乾舌燥,便策馬向茶棚奔去,尚距百步之遠時,她忽然眼尖地看到一人含笑回首向她望來,那人不是別人,赫然是換了貧民裝束的宋子星。花無多倒吸一口涼氣,突然勒馬,馬兒長嘯一聲,前蹄高高揚起,竟險些將她掀落下來。待穩住了馬匹,卻驚見宋子星已在眼前,突然翻身坐於她身後,扯過了她手中的韁繩,並同時附耳在她耳畔笑道:「我已經等你很久了,你來的可真遲。」

  就在花無多驚覺自己中計之時,卻聽見一個過路的拄著枴杖的老婆婆道:「鳳凰,快看,一對一模一樣的雙胞胎!」

  一旁攙扶著老婦的老人家回道:「碧月,你明知道我現在眼睛花了,看不清啦,我們還是快些趕路吧。」

  花無多腦袋嗡地一聲,原來是這麼個鳳凰碧月……一個老頭,再加一個老太太……

  這時,又聽宋子星在她耳畔笑道:「你要找的,找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