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沉,樓道裡的聲控燈已經壞了很久,稀疏的光線並不分明,林晚秋提著剛剛從超市買回的東西,緊貼著牆根往上摸索。
這棟居民樓快被拆遷了,物管也早就撤走,現在還在住宿的人家少得可憐,從樓道上走過,幾乎看不到一絲微光。
一路提心吊膽的走到了六樓,她低頭從包裡找鑰匙,胸口卻沉沉撞在了一個障礙物上,硬梆梆的,還帶著細微的溫度,是人!
鼻端縈繞的濃郁菸草味,她險些控制不住叫出聲。
心臟跳得厲害,耳邊都是自己急促的喘息聲,她下意識往後退開幾步。
「嗒」一聲脆響,眼前亮起一片細小的光亮,打火機的光暈裡,看到了那雙熟悉的陰鷙眼眸,黢黑凌厲,卻帶著極度的不耐與暴躁。
是他……
林晚秋攥著購物袋的手指收得更緊,指尖用力陷進掌心的嫩肉,深深汲了口氣,這才開口:「有事嗎?」
男人手裡的打火機早就適時熄滅,兩人沉默的站在門口,黑暗吞噬了一切。他沉吟片刻,只開口提醒:「開門。」
林晚秋這才如夢初醒,站在門口急急忙忙從包裡找鑰匙,越是心急,手便抖得越加厲害。
修長的手臂忽然穿過她的腰際,結實的胸膛貼了上來,她的呼吸滯住,眼睛直勾勾的瞪著眼前黑黝黝的光影浮動。離得太近了,她幾乎能感覺到他身上的熱度和有力的心跳,那一片熱源,一路蔓延進她心底,燙得她胸口發痛。
他沉默的站在她身後,一手探進她手包裡。
明知道他在找鑰匙,明知道他不是有意要觸碰自己,可是她心裡還是難受得厲害,眼眶澀澀的,好像有什麼東西快要控制不住流下來。
耳邊傳來他微沉的呼吸,還伴隨著鑰匙的清脆聲響,她傻乎乎的呆怔在他身前,似是攔了他開門的動作,他沒有耐性的低斥一聲:「讓開。」
她慢半拍的挪開身子,站在一旁無聲等著,連呼吸都不敢太大聲,好像生怕打破這短暫的平靜。
門板應聲打開,接著是迎面而來的刺眼燈光,她閉了閉眼,緩過那陣尖銳的刺痛才慢慢地睜開眼,入目的是他安靜立在門口的英俊面容。
林晚秋心臟狠狠跳了幾下,急忙垂下眼,一刻也不敢和他對視。她費力的拎著購物袋往裡走,放到圓桌上才沉沉吁了口氣,想到身後的男人,心又不自覺提了起來。
轉身,注視著他,卻有些不知所措:「要喝水嗎?」
白沭北看了眼這陳舊的屋子,榕城多雨,屋裡有股難掩的霉味,他皺了皺眉頭,不耐的情緒更明顯了,他不回答她,反而直接表明來意:「萌萌生病了,吵著要見妳。」
林晚秋一怔,帶著細汗的臉頰,刷地沒了顏色。
她瞪著眼,焦急的往前一步,離他有些近,卻完全沒注意他嫌惡的眸光一閃而過,只是氣息不穩的追問道:「嚴重嗎?最近總變天,你怎麼不好好照顧她。」
白沭北嘴角勾起嘲弄的弧度,一言不發的注視著她。
林晚秋被他的神色蟄到,這才意識到自己逾距了,指尖擰得更緊,垂眸退開些許:「對不起。」
白沭北別開眼,每每看到她這副故作柔弱的姿態就心情煩躁,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個女人的心腸有多惡毒。
「她想喝妳煲的湯,去煮。」
白沭北說著,顧自往她的雙人沙發坐定,剛剛坐下就壓到了不明物體,他眉心擰得更緊,拿起一看,居然是一隻黃色的塑膠小鴨子。
這鴨子他很眼熟,萌萌就有好幾隻,這只比那幾隻都大了不少,看起來像——
「這是它們的媽媽。」林晚秋咬了咬唇,小聲嘀咕,走過來從他手裡拿過那鴨子,寶貝似得收進旁邊的抽屜裡。
白沭北沉著臉看完她所有動作,鼻子裡溢出一聲冷笑:「怎麼?妳還指望有一天,它能和那群孩子團聚?」
這話裡的意思,即使她不夠聰明也讀懂了。
林晚秋背對著他,苦澀的扯起唇角:「沒有,我只是……留著它,想萌萌的時候看看。」
白沭北疑惑的看她一眼,她卻不再給他說話的機會,直接拿了桌上的食材鑽進了廚房。
白沭北心裡好像有團火在燒,卻無處紓解,他煩躁的摸出煙盒,可是目光在她屋子裡找了半晌也沒尋見菸灰缸,只得將不遠處的垃圾桶拽了過來。
餘光瞥見垃圾桶裡的藥盒,他定定看了一會,目光很快挪開了。
關心她?他莫不是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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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房裡響起嘩嘩地水流聲,她大概在清洗食材,白沭北昨晚在醫院照顧了一整晚女兒萌萌,這會腦子沉得厲害,菸只抽了兩口就迷糊著闔上了眼。
林晚秋把瓦罐放在爐子上,又加了小半個玉米進雞湯裡,這才擦乾手走了出來。
一進客廳就看到他長腿長手的搭在沙發外面,他個子高,身材結實頎長,睡在窄小的沙發上並不舒服,一直皺著眉頭。指間居然還夾著燃了大半的香菸,她踮著腳走過去,小心翼翼的從他手裡拿過菸蒂。
他以往都很淺眠,隨便有點聲響便能吵醒他,這時候卻好像睡得很沉,她蹲在他身前這麼久都沒被察覺。
看著他熟稔的面容,她鬼使神差的探出手,在他眉心上一寸又緩緩停住。
他以前說過的話她還牢記在心,他不喜歡她碰他,他說噁心的。
林晚秋眼神微暗,垂在半空的指尖慢慢蜷了起來,往事一幕幕如黑白膠片般劃過腦海,全身都劇烈抽痛起來。
沙發上睡著的男人,忽然驀地睜開眼,黑沉的眼底浮起一陣陰霾,目光陰沉的看著她還未來得及抽走的手臂。
林晚秋一陣尷尬,驚惶的跌坐在地板上:「我……你臉上有東西。」
白沭北不說話,只是面容陰冷的注視著她,林晚秋嚥了口口水,只剩一個念頭便是逃回廚房,她匆忙站起來,結結巴巴道:「我去看看湯——」
「林晚秋。」他卻喊住她,聲調冷冰冰的。
林晚秋用力扣住手指,幾乎已經預料到他接下來會說的話,果然白沭北一字字清晰地吐出口,帶著警告的威懾力:「別妄想不屬於妳的東西,記住妳的身份,妳永遠只能是林晚秋。」
心底好像有什麼破碎了,可是奇怪的是並不疼,林晚秋輕輕闔了闔眼,認命的點頭:「我知道的,一直知道,你不必費心提醒我。」
她怎麼會不知道,白沭北心裡,住著的一直不是林晚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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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秋的動作很快,白沭北帶她到醫院時萌萌正眼巴巴的看著病房門口。看到林晚秋時就差從床上蹦起來:「大姨!」
林晚秋幾步走過去,伸手用力把小傢伙抱進懷裡,萌萌身上還有些發熱,想來燒的很嚴重。她擔憂的探她額頭,把自己的額頭也貼了上去:「還難受嗎?」
萌萌笑眯眯的搖頭,肥嘟嘟的胳膊圈住她的頸項就不捨得鬆手:「大姨這麼久不來看我,我都以為妳不要我了呢。」
林晚秋心裡一痛,鼻頭也酸得厲害,搖了搖頭,把手裡的保溫桶在孩子面前晃悠一下:「萌萌不是想喝湯,大姨有新口味哦。」
萌萌一聽有吃的,雙眼亮汪汪的好像剔透的水晶,歪著小腦袋坐在病床上,嘴角始終掛著甜甜的笑意。
白沭北站在病房門口沒進來,看到女兒和林晚秋這副模樣,他心底的火氣更甚,直接出了病房走到樓梯口,點了菸叼進嘴裡。
萌萌這時候完全顧不上老爸,縮在林晚秋懷裡,被她一口口餵著,嗅著她身上的氣味滿足的靠在她肩頭:「每次生病,爸爸都好笨,大姨,我的媽媽呢?爸爸說她不在了,不在是去哪了呢?」
林晚秋低頭,一眼就撞進孩子逞亮透徹的眸子裡,握著湯匙的手莫名抖得厲害,她搖了搖頭:「大姨……不知道。」
萌萌皺了皺眉,可是看林晚秋一副為難的樣子便不再多問了,只是垂著頭不說話。
林晚秋不忍心孩子難過,把湯碗放置一旁,將小傢伙的身體緊緊箍在胸前,小聲呢喃一句:「萌萌這麼乖,媽媽一定會回來找妳的。」
萌萌汲了汲鼻子,小手緊緊攥著林晚秋衣服一角,囁嚅許久才幾不可聞道:「媽媽的味道肯定和大姨一樣,要是大姨是媽媽就好了。」
林晚秋沒聽到孩子的話,只是眼神茫然的看著窗外發呆,窗外樹影婆娑,微風撩動著葉子發出窸窣聲響。
又一個夏天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