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林雲鋒抿著唇,沒吭聲。

  蘇蒽朝後一靠,「你們一夥的?」

  「不是。」林雲鋒這次答的很快。「張天住我們樓下,是鄰居。」

  「那會是你報的警。」

  林雲鋒點了點頭。

  蘇蒽沒再說什麼,也沒問他為什麼當時不阻攔一下,換位思考如果她是林雲鋒,她也不會插手,生活是別人的,你阻礙的了一次,阻礙不了第二次。

  飯吃完了,蘇蒽老神在在的坐在客廳,完全沒有要走的意思。

  林雲鋒看了眼時間,不早不晚。

  他抹了把臉,去廚房給蘇蒽倒了杯水過來。

  蘇蒽接過後說了聲,「謝謝。」

  林雲鋒:「沒事。」

  他用腳將林安山剛才坐的板凳勾過來,長腿一折,坐上去。

  可能實在太矮,腿縮在一塊難受,又往外伸了伸。

  他穿的是黑色寬大的休閒長褲,布料遮蓋下可以看到雙腿的形狀,不肥不瘦窄度剛好。

  蘇蒽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見到林雲鋒,他那佈滿體、毛卻健壯充滿力量的小腿,她忍不住想像這條褲子下面其他部位的模樣。

  蘇蒽覺得自己的想法有些邪惡。

  她低頭喝了口水,然後盯著水杯出神。

  這是只藍色透明的玻璃水杯,杯口處因熱氣掛著水滴。

  林雲鋒以為她是嫌杯子髒,說:「杯子我洗過了。」

  蘇蒽抬頭,林雲鋒說:「我洗了兩遍,杯子不髒。」

  「我沒這個意思。」蘇蒽舉著杯子又喝了幾口。

  水一下就到了底部,林雲鋒說:「我再給你去倒點。」

  「謝謝,不用了。」

  兩人相對坐著,也沒什麼話。

  可能實在太無聊了,林雲鋒又點了一根菸,打火機單調的聲音響了一下,隨後被他扔到一邊。

  蘇蒽看著他,「你菸癮很大。」

  林雲鋒抽菸的動作一滯,抬頭看她,「聞著難受?」

  「沒事,你抽你的。」

  蘇蒽也會抽菸,只是沒癮,平時幾乎不碰。

  林雲鋒重新低了頭。

  蘇蒽說:「你是哪裡人?」

  「a城。」

  a城,那是東邊的一個海島。

  「一直生活在y市?」

  「沒有,三年前來的。」林雲鋒將菸灰抖落在一隻小盒子裡,「你呢?哪人?」

  「c市,來這工作。」

  「c市比這裡似乎發展更好一些。」

  蘇蒽看他,「你去過?」

  「去玩過一次。」林雲鋒將小半截煙給掐了,拍了拍膝蓋,「帶孩子去那邊的動物園。」

  倒確實有個很大的野生動物園,蘇蒽也去過,已經是很多年前,那會她還是個學生。

  夜漸深,蘇蒽把杯子一擱,站起身,說:「我該回去了。」

  林雲鋒坐在矮凳上仰頭看他,兩人對視片刻林雲鋒暗暗嘆了口氣,起身去給這祖宗開門。

  門開了,外面一片漆黑。

  蘇蒽皺眉,說:「燈壞了?」

  「應該是。」樓道的照明燈一週裡有五天是不能用的,修也修不好,也是見怪不怪了。

  林雲鋒掏出手機按亮螢幕,照著地面,「我送你出去。」

  手機屏的照明力度有限,小小的一片冷光。

  樓道狹窄,轉彎處堆放著亂七八糟的雜物,他們住頂層六樓,沒有電梯。

  下了一層後,蘇蒽驀地停下腳步。

  林雲鋒瞬間撞上她的後背,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就用拿著手機的手擋在她前面,以防人摔下去。

  一點光都沒了,兩人貼在一塊,林雲鋒的手臂搭在她的腰腹處。

  林雲鋒看著眼前的黑影,「怎麼了?」

  蘇蒽胸口發緊,她微微低著頭,沉沉近乎有些艱難的道:「我怕黑。」

  黑暗可以帶來很多未知,這樣的未知在處於一個陌生環境裡後又是成倍增長的,由此蘇蒽的安全感頃刻瓦解。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居然可以這麼怕黑。

  蘇蒽抬手,握住身前有力的手臂。

  「我們這樣下去。」

  林雲鋒說:「手機。」

  蘇蒽另一隻手接過手機重新照向地面。「我們這樣下去。」

  林雲鋒聽出了她話音裡的輕顫,沒再說什麼,用著一個極為彆扭的姿勢陪著她下了樓。

  邁不開步,走的很累,階梯被無限延伸。

  蘇蒽盯著腳下,耳畔有男人清淺的呼吸,走著走著,那種恐懼感漸漸消弱下來。

  出了破舊的公寓樓,周邊雜音傾瀉入耳,遠處的燈光遙遙投射而來。

  蘇蒽長長的吐出口氣,轉過身,在放開他手臂的前一秒快速捏了捏。

  林雲鋒察覺到了,本來還覺得手臂有些酸的難受,來這麼一出又忍不住好笑。

  「手感怎麼樣?」

  蘇蒽平靜的說:「挺好的。」

  林雲鋒盯著她,哼笑了一聲,「你對誰都這個態度?」

  「什麼態度?」

  「你覺得呢?」

  蘇蒽:「曖昧不清?」

  林雲鋒點頭,「差不多。」

  「那你覺得呢?」蘇蒽反問,「我是不是對誰都這個態度。」

  林雲鋒定定的看了她片刻,側了下頭,「這個答案對於我來說不重要。」

  「是嗎?」蘇蒽沉默了一下,「我走了。」

  「嗯。」

  蘇蒽轉身大踏步頭也不回的回了車上,幾秒後開了音響。

  是一首外文歌,蘇蒽沒有特別喜歡的歌曲或歌手,基本聽見一首還過得去的就存下來,由此種類很多很雜。

  呆在封閉的空間內,半首歌的時間過去了,蘇蒽朝林雲鋒所在的方向望了眼,那裡黑乎乎的,根本就看不清有沒有人站著。

  可能還在,也可能在她轉身的那一刻林雲鋒就回了樓上。

  蘇蒽思考著哪種可能性更大一些,時間過去依舊想不出個所以然。

  「無聊。」蘇蒽自言自語的說:「我也是吃飽撐著了。」

  她發動車子,將車開了出去。

  鏡頭往回拉,回到那個漆黑,充斥著各種細碎雜音的樓下。

  林雲鋒叼著一根沒點燃的煙,單手揣在口袋裡,他沒走。

  他看著那輛紅色名貴的私家車直到驅使離開都沒動過一步,那小小的一個殼子,隔出了他們兩種人。

  —

  蘇蒽第二天開車進工業區,看到了一輛扁頭卡宴。

  她把車停在卡宴旁,下來後繞著車身晃了圈,又踢了下車輪胎。

  走到辦公室,張巍坐在辦公椅上笑著對她招了招手,「嗨!」

  張巍三十剛出頭,已婚已育,不知道是生活壓迫太嚴重,還是被工作操的,隱隱有了禿頂的趨勢。

  張巍從一旁拎出一隻禮品袋放桌上推過來,笑嘻嘻的說:「送你份禮物。」

  蘇蒽撈過袋子看了眼,是瓶法國香水,很小眾的牌子,傳播度不廣,但蘇蒽喜歡,長期用的這款。

  她也沒拆包裝,放到一邊,「這次過來呆多久?」

  張巍說:「請人吃個飯的事,過兩天就走,你怎麼不拆開看看。」

  蘇蒽看他,「他囑咐的?」

  張巍挑眉,「這就猜到了。」

  猜到也不奇怪,蘇蒽身邊常年在用的東西很多都是向辰禮置辦的。

  蘇蒽沒說話,轉身去給張巍倒了杯水。

  張巍端著杯子嘆了口氣,說:「自從你跑到這,向辰禮就沒給過我好臉色。」

  「工作需要,他能理解。」

  「別開玩笑了。」張巍顯然不認同,不過也懶得在這問題上多做糾結,轉了話題說:「晚上一起吃個飯,把另外兩人也叫上。」

  蘇蒽看著他,「就我們幾個?」

  「不是,我另外還會叫幾個過來,你們都認識一下,以後走流程可以方便點。」

  蘇蒽點頭,明白他這是特意過來打基礎了。

  吃飯地方是張巍選的,傍晚過去已經到了一些人。

  各自打了招呼,隨後入席。

  酒過三巡,男人開始高談時下經濟,女人則抱怨家庭瑣事。

  在這樣一個氛圍裡,蘇蒽擺弄著筷子,突然想起了林雲鋒。

  她想起了那個男人無言的沉默和平和清亮的眼眸。

  「蘇蒽姐,吃這個。」胡悠悠把一筷子肥牛夾到她碗裡,眼睛彎彎的小聲說:「這個酸湯肥牛好好吃,好下飯啊,我都想去盛飯了。」

  「叫服務員把飯拿過來。」

  胡悠悠吐吐舌頭,「還是算了,多丟人。」

  蘇蒽說:「吃飯不丟人。」

  胡悠悠搖頭,「還是不了。」抓起一隻雜糧窩窩頭叼上。

  蘇蒽笑了下,隨後低頭將那片肥牛吃了,一口濃濃的酸辣味,然後理所當然的就又想起了昨晚的那餐很普通的家常飯。

  蘇蒽喜歡昨晚的那盤青椒炒雞蛋,很香很好吃。

  傷了一隻手的林雲鋒今天做了些什麼?

  蘇蒽居然開始好奇這個問題。

  飯局結束,張巍說樓上已經開好放,不方便開車回去的可以直接上樓。

  蘇蒽也喝了,不過她喝的不多,還是堅持回去。

  車是不能開的,只能打的。

  這個晚上沒月亮,光污染下也沒星星。

  蘇蒽坐在計程車裡,木然的看著窗外。

  片刻後她突然開口:「師傅,從老的解放街那邊走。」

  對方說:「那可要多繞不少路。」

  「沒事,麻煩你從那邊開。」

  給錢的是老大,司機師傅直接調了個頭。

  穿過解放西街就是林雲鋒住的那片老公寓樓,黑影重重,一眼望去零星有窗戶閃著燈火。

  蘇蒽看著那個方向,她不知道哪個窗戶是屬於林雲鋒的,屬於那個狹小簡陋的小廚房。

  計程車速度很快,幾秒鐘就將那破敗的樓層甩在了腦後,蘇蒽沒有回頭望,靠著車窗輕輕閉了閉眼,覺得有些懊惱,又覺得自己這樣其實挺沒意思的。

  -

  張巍隔了一天才走,準備走的這天下午他一臉的哀怨。

  蘇蒽莫名其妙的看著他,「這麼捨不得你長期留駐不就得了。」

  張巍擺手,「你不懂。」

  見蘇蒽沒理他,張巍又說:「你這次準備什麼時候回去?」

  「再看吧,我也不知道。」

  張巍說:「離的也不遠,你最好每個週末回去一趟。」

  蘇蒽抬頭,「為什麼?」

  「跟家裡人多聯絡聯絡感情。」

  蘇蒽冷冷的說:「你真閒。」

  張巍還要說話,有人卻敲了門。

  蘇蒽說:「進來。」

  門自外打開,見到來人,蘇蒽愣住了,「你怎麼來了?」

  林雲鋒直直的站在門口,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運動裝,。

  他看到坐在一旁的張巍,猶豫了下,說:「你在忙。」

  「沒有。」蘇蒽起身走過去,到他跟前,「找我有事?」

  林雲鋒看著蘇蒽,「我來拿我的東西。」

  蘇蒽瞬間就想到了那些擺攤的玩意。

  她視線落在林雲鋒的右手上,「你的手能做餛飩了?」

  「不賣餛飩,賣炒河粉。」林雲鋒看著她,「手養好要幾個月,我需要工作。」

  他得賺錢養家,他跟蘇蒽不一樣,他太懂得人間疾苦。

  蘇蒽擰眉沉默著,事實上她很想說我給你錢好了,又覺得這話說出來太侮辱人。

  林雲鋒伸手到蘇蒽面前,「鑰匙。」

  雜物間的鑰匙,那把鎖著他生計的鑰匙。

  張巍這時已經冷眼旁觀好一會,開口道:「蘇蒽,你拿別人什麼東西了?」

  蘇蒽沒搭理他,連頭都沒回,她抿著嘴,看了林雲鋒一眼,說:「你給我工作怎麼樣?」

  林雲鋒表情不變,對於她會說出這話似乎一點都不驚訝,「我沒什麼可幫你做的。」

  蘇蒽說:「你可以給我做飯。」

  「……」林雲鋒吐了口氣,覺得這女人的想法又開始匪夷所思了,他客氣道:「我不做保姆,但你想吃飯可以來我家。」

  「真的?」

  有點腦子的都知道這不是真的,蘇蒽肯定有腦子,但她就把這話當真了。

  「你說的我記住了。」蘇蒽自口袋裡掏出鑰匙交給他,「我只要去你家吃晚飯就可以。」

  「……」林雲鋒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接過鑰匙後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蘇蒽說:「你會不會反悔?」

  林雲鋒終於嘆了口氣,「不會。」

  「好。」蘇蒽點點頭,說:「我讓別人給你幫忙。」

  林雲鋒說:「沒事,我自己可以。」

  林雲鋒又看了張巍一眼,說:「你忙。」

  人走了,蘇蒽轉身對上張巍探究的眼神,他的表情有些嚴肅,跟以往完全不一樣。

  「蘇蒽。」張巍說:「這人你怎麼認識的?」

  張巍問的不是做什麼的,而是怎麼認識的,張巍也是個聰明人,他一眼就能看出林雲鋒跟蘇蒽之間的差距,這樣的差距明明不可能讓他們有所交集。

  蘇蒽走回去坐下,輕描淡寫的說:「無意間認識的。」

  「向辰禮知道嗎?」

  「他需要知道嗎?」蘇蒽看他,「有這個必要嗎?」

  「有。」張巍十分嚴肅且堅定的說:「非常有這個必要,你沒忘記曾經有個男的被他揍得在醫院躺了半個月吧。」

  「那時候小,還不懂事。」

  「你真是瘋了。」張巍說不上為什麼心裡就是有些慌,這是他很久沒感受過的了,「你別為了賭氣……」

  「我沒有。」蘇蒽打斷他,「我不會做這樣的事。」

  就是知道蘇蒽不會做這樣的事,現在反倒希望她是出於這個目的。

  張巍說:「回a市吧。」

  「那我辭職。」

  「你——」

  蘇蒽看他氣急的樣子笑了下,「放心,沒你想的那麼嚴重,交個朋友罷了,又不是大事。」

  騙鬼呢?!

  張巍破罐子破摔的走了。

  蘇蒽起身去倒了杯水,然後看著杯口蒸騰的水汽出神。

  她模模糊糊想起在最開始林雲鋒對她說的一句話,他說有錢人他招惹不起。

  就這句話,某種意義上來講已經把他們規劃到了一塊。

  因為有錢人,她也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