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底了,要關賬要清算。
這天晚上蘇蒽留下來加班,外面是潑墨般的黑夜。工地要趕進度,這個點也在施工,轟隆隆的機器聲驅散了些許滲人的寂靜。
林雲鋒給她送來晚飯,蘇蒽隨意吃了些後又坐到了辦公桌後。
林雲鋒則坐在不遠處隨手翻一本商業雜誌,偶爾抬頭看蘇蒽一眼。
時間過去,夜越來越深。
蘇蒽的加班持續了三個小時左右,期間林雲鋒接了一個電話,他的電話最近有些多,但特意避著蘇蒽的倒是第一次。
看林雲鋒表情看不出什麼所以然來。
等人進來,蘇蒽直接問他,「誰的電話?」
清冷的燈光下,林雲鋒的面色也帶出了些許蒼白和冷意。
他搖了下頭,淡聲說:「沒什麼,工作上的事。」
又坐到沙發上若無其事的繼續翻那本雜誌,蘇蒽特意注意了下,發現過去很久林雲鋒就動手翻了一次。
她收回視線,低頭專心對賬。
回去時已經近十點,工地上的施工隊也剛結束工作,遇到了自來熟的包工頭隨意聊了幾句。
空中掛著明月,星子點點。
他們上了車,蘇蒽繫上安全帶說:「肚子餓了,我們去吃阿鑫家的牛肉粉絲。」
郊區私房兩間的店面,沒特意裝潢過,只裡裡外外放了幾張小長桌和塑膠凳。
老闆都是用當天的牛肉燉煮,做出來的粉絲砂鍋在那一帶很有名,蘇蒽之前被胡悠悠領著去過一次,味道十分鮮美。
林雲鋒沒有意見,按著她指的方向一路開過去。
沒多久便到了,老闆把燉煮的位置設在門口,六個小火爐齊刷刷開動著,旁邊圍著三兩個等待閒聊的人。
蘇蒽跟林雲鋒一起走過去,點了兩份後,坐到外側臨街的位置等。
桌上放著一次性筷子和抽紙。
蘇蒽抽了一張在那擦了擦桌面,林雲鋒抓了兩雙筷子出來掰開,一雙放到蘇蒽面前。
之後便安安靜靜的坐著,兩人話平時也不算多,這個當下也不覺得尷尬。
等牛肉粉絲端上來,林雲鋒朝蘇蒽的碗裡看了眼,起身走去老闆那,再回來了手裡拿了香菜和辣椒油。
林雲鋒先幫她灑了點香菜,說:「這邊沒有辣椒醬,用這個辣椒油代替行嗎?」
蘇蒽看著他點了點頭。
林雲鋒便幫她滴了幾滴,蘇蒽說:「不夠。」
「夠了,吃太辣傷胃。」說完又重新將裝著辣椒油的小瓶子走過去還給老闆。
蘇蒽遠遠看著,看林雲鋒在那禮貌的頷首道謝,上了點年紀的胖老闆笑呵呵的說了句什麼,林雲鋒搖搖頭走回來了。
「他跟你說什麼了?」
林雲鋒在對面坐下,拿筷子在砂鍋裡攪拌個來回,抬眼看蘇蒽,橙色路燈在他眼中掉落點點光亮,他說:「老闆說要請我喝酒。」
蘇蒽朝老闆看了眼,說:「這麼好,你怎麼回的。」
林雲鋒笑著,笑的意味深長,說:「他還有一句話呢。」
「什麼話。」
林雲鋒說笑嘻嘻的,用筷子指了指蘇蒽,說:「喝了酒好辦事。」
蘇蒽一時沒明白,愣愣的想了會才恍然反應過來這兩男人是在講黃色暗語。
「嘁!」蘇蒽說:「男人是不是都這樣。」
「哪樣?」
「不正經。」
林雲鋒悶笑,「你叫我要對你正經嗎?這難度是不是太高了?」
「為什麼?」
「見了自己的女人都不好色說不過去。」頓了頓,林雲鋒又加了一句,「我是個正常男人。」
「嗯。」蘇蒽甚為認同的點頭,「我也是個正常女人。」
吃完夜宵回到綠城,蘇蒽率先去洗澡,從浴室出來已經過十一點。
林雲鋒拿了換洗衣服也走進去,裡面很快傳來水聲。
他的手機安安靜靜的放在床頭櫃上。
蘇蒽爬上床,拿乾毛巾擦了會頭髮,過了好半晌停下動作,轉頭看那隻黑色不起眼的手機。
她猶豫著,糾結著,思考著。
探人**並不是個好習慣,蘇蒽也沒有把玩別人手機的喜好,但她直覺之前林雲鋒接的那個電話不一般,可以解答她自己心底最深的那個疑惑。
蘇蒽理解林雲鋒不希望影響到她的心情,但是她也理應知道實情,這是兩個人的事,也必須由兩個人來面對。
蘇蒽傾身過去將手機拿了過來,沒有設置螢幕鎖,輕輕一劃便直接進入首頁。
螢幕是系統預設款,沒有雜七雜八的APP軟體,介面非常乾淨整潔。
隨後調出通話記錄,首個最近聯絡人,後四位元數字是8678,蘇蒽還記得鄧潔婷第一次拿到這個號碼時說的玩笑話:數字都這麼聽話,想要不記得都難。
蘇蒽盯著那個號碼看了會,將手機放回了原處。
他不想讓她知道,她便裝作不知道。
然而蘇蒽這一晚上沒睡好,做了好幾個夢,夢裡都是零碎的片段,要細想卻又想不清了,早上醒來時精神格外萎靡。
林雲鋒擔心的摸了摸她的腦門,說:「身體不舒服?」
他已經穿戴整齊,馬上要出門。
蘇蒽縮在被子裡,滿心滿眼都是他憂心重重的神色。
從來都是她照顧看管別人的份,向家與其說養育她多年,從另一個角度也可以說是把她當保姆使喚了十幾二十年。
那些林林總總的過往,不乏美好的回憶,但是仔細單獨拎出來似乎全都比不上林雲鋒給她的這幾個月。
林雲鋒很普通,也很重要。
蘇蒽從被口伸出手輕輕拉住他的,說:「林雲鋒,我突然想做一個件事。」
「什麼?」
「我們去領結婚證吧。」
窗簾只拉了一道縫隙,白白的光柱湧進來四散在周圍。
林雲鋒說:「你睡醒了嗎?」
「……」
蘇蒽長長的呼出一口氣,說:「你覺得我兩眼是閉著的不成?」
林雲鋒輕笑了下,「我怕你說胡話。」
蘇蒽說:「沒有,我就是在向你求婚。」
林雲鋒臉上的笑意不減,眼底卻有些複雜的意味,兩人對視片刻。
蘇蒽看著他的目光隨著時間的延長而緩慢削弱下去。
她垂了眼,「不願意就算了。」
準備放開林雲鋒的手,林雲鋒突然手一緊,低聲說:「好。」
蘇蒽斜了斜眼珠瞟他,「這可不是我逼你的。」
「嗯,不是。」
「什麼時候去領?」
「等我請完假。」
「好。」
然而林雲峰的這個假卻一直沒有請出來,等請出來的時候,他也同時被單位炒了。
當然為的不是領證,而是林雲澤又出事了。
林雲鋒都來不及跟蘇蒽交代便趕回了家,蘇蒽則繼續留在Y市,她只聽說林雲澤自殘了,至於程度如何卻並不清楚。
蘇蒽又想到了那張照片,對應的還有鄧潔婷那張始終微笑著的臉。
「喂?」
「媽!」蘇蒽坐在辦公室裡,手裡把玩著黑色水筆,她靜靜的說:「我想跟你說件事。」
「什麼事?」
「我想結婚了。」
劉景秀不知道是被震住了還是什麼,一時沒說話。
蘇蒽說:「我想跟林雲鋒結婚,先把證領了,酒席什麼的從簡,過段時間我帶他過來見你。」
「你不用帶他來見我!」劉景秀回神後在那邊尖聲道:「我不想見這個人,我也絕不會接受他。」
蘇蒽冷靜的試著勸服她:「你能不能從另一個角度試著去看一下這個人,他的財力確實無法跟向家比,但是你不能就此否決他的人品。」
劉景秀情緒激動道:「我不需要知道他的人品,我也不想去瞭解,我沒有逼你一定要跟向家的孩子怎麼樣,但是我的女兒也絕不可能跟路邊小攤販在一起,你想都別想!」
「媽!」
劉景秀猛地掛斷了電話。
蘇蒽握著手機呆坐了會,最終煩躁的將手中的筆砸了出去。
胡悠悠這時敲門進來,送來一份資料放到她桌上。
「蘇蒽姐,慈超的基礎已經做好了,那邊的負責人在問我們什麼時候發貨?」
「你讓陳工先去檢查一下,如果沒問題了就下周發。」
「好的。」
胡悠悠要出去,蘇蒽又叫住她,說:「李麗芳今天什麼班?」
胡悠悠驚訝道:「你不知道嗎?」
「知道什麼?」
「麗芳昨天回老家了呀。」
蘇蒽皺了下眉,「回家了?」
「似乎是家裡出了什麼事,具體的我也不知道。」
蘇蒽點頭,「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面,又撈過手機看了看,好一會,蘇蒽打開網頁去看最近的動車班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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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事件發生後為了以防萬一林雲澤已經被困在後面的雜物間裡,林建樹夫婦在家的時候就讓他出來活動活動,出門幹活時就把人鎖在裡面。
林雲澤不吵不鬧這段時間倒也挺乖,情緒也很平穩。
可是這天中午林家夫婦一回到家就發現林雲澤頭上破了好大一個口子,血沾的到處都是,哭叫嘶吼瘋癲的異常厲害,而這次吼的是什麼內容卻完全聽不清了。
二老大驚之下立時找人過來幫忙將人送去了島上的小醫藥站,做了簡單的檢查和包紮。
用了鎮定劑,送回來時林雲澤不吵不鬧已經睡死過去,身上捆綁的麻繩卻還沒去除,鬆鬆垮垮的系在那。
林母看著不成人樣的大兒子,一路泣不成聲。
周邊跟著的人臉上也紛紛帶了同情。
到家後走的走散的散,很快就剩了他們三。
林母坐在那悲苦的抹眼淚,林父則一根接一根的抽著煙。
這一坐直接坐到了天黑,等來了行色匆匆的林雲鋒。
林雲鋒開口第一句話是:「哥怎麼樣了?」
林母這次沒罵他,看都沒看他一眼,閃身走進了廚房。
林建樹坐在矮凳上,腳邊落了一地的菸頭。
林雲鋒看著他,訥訥的喊了聲:「爸!」
「前兩天我碰到了一個年輕小夥子。」林建樹垂著頭,沙啞著嗓音開口說:「他叫我管好自己的兒子,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心裡顛顛清楚。」
林雲鋒呼吸微喘的站在原地靜靜的看著他。
然後他聽見林建樹說:「你跟那個小姑娘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