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天空高遠遼闊,夕暉漸沉,遍地灑金,天地為廬,萬軍為賓,贊者嗓音宏亮,氣沉丹田,唱喝:「一拜天地——」數萬人的校場傳出去老遠,五十四對新郎鐵甲生寒,一臉喜意的牽著新娘的手拜了下去……
「再拜父母——」
山遙水長,別時相望。
「夫妻對拜——」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肅穆莊嚴的婚禮之上,書香的雙手被牽著,只瞧得到方寸之間的地方,被男子拉著彎下身去,大約是鎧甲在身,所有的跪拜都成了躬身相拜,若被名宿耆老瞧見,大約要怒斥不合禮法了吧?
但,這又有什麼關係?
烈酒英豪,日月為證,血是熱的,情是真的,信重守諾的好兒郎握緊了手中細嫩如春芽的手指,想像著這雙手在將來邊關風霜裡漸漸粗糙,生兒育女,憐惜心起,這一刻,虔誠的拜了下去,那就是一世的諾言!
典禮最後一項別開生面,只聽得贊者高唱:「祭忠魂——」鎧甲頓響,有士兵端著成對滿碗的白酒,踩過紅氈地,走了上來。
蒙著蓋頭的新娘子手裡被塞進了酒碗,醇烈甘辣的酒味撲面而來,腳下亮起一條銀白細線,書香遲疑了一下,還是緩緩將自己碗裡的酒祭了下去,眼瞧著酒快至碗底了,大碗被人端平,往她蓋頭下面推。
這是……要讓她喝?
還未入洞房,就要飲酒了嗎?
「乾了這杯酒,諸位嫂嫂弟妹以後便是我響水營中一員,本將軍先乾為敬!」 耳邊已響起左遷清亮的聲音,聽聲音與眾人離的不遠。
「乾!!」
萬軍齊吼,震動天地。
書香極想掀開蓋頭來瞧瞧響水軍儀,左遷年紀尚輕,但軍威聽起來倒極盛,她久在林宅居住,今日被這些兒郎的吼聲震的氣血幾乎翻湧,耳膜隱隱生疼。一手撐著蓋頭,一手勉強將碗移到了嘴邊,一口將碗底剩餘的烈酒喝盡,只覺辣意沿著喉嚨一路燙下去,這樣慌不擇路的熱情,熨貼肺腑,另一手已急忙捂唇……邊關的酒也太烈了些吧?
耳邊聽得一聲輕笑,這聲音似有些熟悉,她再側耳去聽,身邊的男人卻再不肯笑一聲。她其實極想問一問「你叫什麼名字?多少歲……」之類的問題,不過此情此境,好像都不太適合,只好一路沉默到底。
贊者高唱一聲:「禮成,送入洞房!」
只聽得一聲尖利的女聲響起:「將軍——」
書香不由緊握了男人的手一把……這是懷香的聲音,她聽的分明。
「將軍,奴家仰慕將軍忠勇,情願跟在將軍身邊照顧將軍起居,哪怕做個粗使丫頭也行……將軍明明知道奴家的心……為何偏偏要將奴家嫁給別人?」
書香的手更緊的握住了身邊男人的手,只是下意識的覺得自己需要勇氣。
萬軍之前的深情表白嗎?
懷香勇氣可嘉,可是卻選錯了時間地點……也選錯了人……
她不知道懷香是用了多大的勇氣悍然站在這裡,自然也看不到萬軍無聲,只屏息等待著臉色已然鐵青的左遷,目光如刀一樣落在跪在那裡的懷香身上。
懷香仰起臉來,精緻的妝容之下是一張楚楚可憐的小臉兒——這姿勢她從前在房裡背著別人練過無數次,如何在跪著的時候仰起臉兒來,緊緊抓住男人的目光——旁人瞧著,這新嫁娘目光癡癡的瞧著十步開外的左遷。
其餘的新郎倌都下意識的抓緊了自家媳婦兒的手——左將軍生的也太好了些。
所幸,別的新娘子都安安靜靜的站在那裡,蓋頭下面的臉上是何種表情,無人能瞧得見。
左遷冷冰冰道:「燕娘子,你身旁的那位,燕檀,才是你剛剛拜完天地的夫君。」
眾人的目光,又都同情的轉到了燕檀的身上。
他瞧著二十四五歲年紀,五官剛硬,濃眉深目,此刻眉頭正像往常一樣擰在一起,不等懷香再說,他已手起刀落,在她後頸敲了一記,抄起她軟軟倒下來的身子,便率先下了將台。
一場風波消彌於無形。
書香直到坐在房裡,還在苦思冥想,懷香現在怎麼樣了?
懷香從前在林府是不討喜,有時候遇見了,也對她呼來喝去,指手劃腳,不過二人之間卻從無大的過節,也無性命之怨,如今她卻非要在此間把路走絕了……
這個世界,不是人人都有追求幸福自由的權利的。
正想的入神,眼前倏然一亮,書香抬頭一瞧,頓時「啊」的一聲,霍然站了起來。
「你……你……你……」
對方眉眼皆笑,大掌握住了她指過來的手指,順勢在上面親了一記:「娘子,不要拿手指對著為夫,著實不禮貌了些。」一臉好好先生的模樣。
「誰是你的娘子了?」書香怒衝衝將手抽了回來,「你放尊重些!」
她很想以頭拄地,問問這到底怎麼回事?
又或者,假如連存在此,她定然要揪著這老頭的衣領問上一問:你這個媒人也當的太不靠譜了吧?
不過她沒有機會了。
面前的男子眉眼間的笑意淡了一些,拖長了調子:「哦,那你想當誰的娘子?」一臉的疑問。
「我……」書香一窒。
她能說我誰都不想嫁嗎?
「黑子兄弟的娘子就免了,這會他肯定跟你的好姐姐蓮香入洞房呢。」
「裴東明,這全是你設計的是吧?」
眼前的男人,原來瞧著人品端方,可堪託付終身,如今再瞧,怎麼瞧怎麼可惡!
裴東明瞧著眼前惱羞成怒的小丫頭,一肚子笑意,還要一臉委屈的辯解:「這哪裡是我設計的啊?娘子你英勇逼迫黑子兄弟,黑子兄弟磨了軍師半日,只差跪地磕頭了,軍師才答應不將你許了他。」
書香小臉漲的通紅……本來被人瞧見向男人逼婚就夠倒楣的了,更倒楣的是你還嫁了這個旁觀者……
裴東明自然不肯輕輕鬆鬆放過這起了外心的小娘子,一臉嚴肅的下了結論:「黑子兄弟連蠻夷都不怕,卻被你嚇壞了,娘子你比蠻夷還勇猛!」
勇猛你妹!
這可惡的男人,口口聲聲提這件事,分明就是想看她的笑話。
書香有一霎衝動的恨不得上去撓花這男人的臉,可是他站在那裡,笑微微看過來,目中好像無限歡喜——伸手不打笑臉人……要不要一上來就翻臉啊?
她糾結了有多久,男人炯炯的目光就注視了她多久,直到她轉過彎來,想到這裴東明狡詐多端,蓮香多半被他賣了還要幫著數錢,黑子倒是直心直腸……想想,他們兩個倒也相配。
裴東明靜靜觀察著她面上的表情,細彎柳眉皺到一起,又漸漸舒展了,於是他心頭那根提著的線也緩緩放鬆了下來。
將台之上燕檀的娘子向將軍當眾表白……不是每個男人都能丟得起這個臉的。
至少他不行。
他不能忍受。
小丫頭想是已經轉過了彎,不再糾結於一定要嫁給黑子了。
至於以後,都同他入了洞房的小媳婦兒,還能跑到哪裡去呢?
裴東明心中偷笑,聽得她喃喃自語,「虧得黑子娶了蓮香姐姐,不然落到你手裡……」一幅蓮香僥倖躲過一劫的模樣。
……難道他就這般的不好麼?
裴東明從來是個極有耐性的人,伏擊夜襲之類的事,左遷交給他最為放心,從不出岔子。按兵不動,審時度勢是他的長項,他看著眼前嬌美可人的娘子,心中不動聲色的盤算著。
書香見他邊解甲邊朝自己樂滋滋的瞧著,心頭警惕,往後縮了縮:「你可不許亂來……」
裴東明解了甲,放置一旁,一臉無辜的轉身去桌上端了兩杯酒回來:「娘子,為夫豈是那等亂來的人?不過合巹酒你總要喝的吧?」洞房花燭夜,不能做的事他肯定堅決不做,可是該做的事他一樣也不會少,這個……不算亂來吧?
書香向來趨吉避害,眼前男人一臉誠懇的站在她面前……喝杯酒又不會掉塊肉……
她接過酒杯,與他喝了合巹酒,盤算著怎麼樣開口與這個男人溝通。
裴東明卻不作此想,見小丫頭臉兒紅撲撲的,更顯嬌美。她面上似乎只搽了一些淡淡的胭脂,他將酒杯隨手一丟,長臂一伸,就將小丫頭撈進了懷裡,鼻端霎時聞到一股清幽的味兒,竟然是從所未有的好聞……
「你……你……」書香大急,身子被圈在男人懷中,鐵臂箍著她的腰,整個的腦袋都擱在了她的肩上,鼻子剛好對著她的頸子,一呼一吸都清晰可聞,她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像只炸了毛的貓一樣就要跳起來,太可怕了!
……同剛見幾面的人滾床單,她還沒開放到如此境地。
裴東明明明肚裡笑意翻滾,面上卻半點不顯,側臉在她紅的快滴下血來的耳珠上面輕啄了一口,心滿意足道:「媳婦兒別怕,讓為夫抱會兒。為夫長這麼大,還沒抱過女人呢。」
書香確信她的臉紅了,燒的滾燙。
你沒抱過難道我就抱過了?
兩個人緊密貼合,她能感覺到對方身上傳來的滾燙熱意,還有衣服下面鋼鐵一般的肌肉……這一切都令她心頭發慌,仿佛自己是誤入陷阱的獵物,所有的機變全被嚇沒了,只有努力掙扎,詞不達意:「裴東明,你……你其實可以花點錢去外面抱女人的啊……又沒人攔著人你……不過就算你抱過了我也不會知道……」這都是什麼跟什麼啊?
「你抱沒抱過女人,跟我有什麼關係啊?」
她抱著腦袋哀號一聲,被男人抱在懷裡討論抱沒抱過女人,這個話題太危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