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趙老摳從營中回家來,便見到昨日哭著不見了的媳婦兒一臉愧意的站在院子裡,看到他,比往日更親熱了幾分。
「夫君你回來了?!」
他昨夜在裴家喝完了酒,回來家中爐火早已滅了多時,小娘子不知所蹤,深悔自己說話重了些,黑燈瞎火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有心出門去找,又怕被別人瞧見,掃了顏面,這一夜便如烙餅一般,在床上翻個不住。
好不容易天亮了,他又要去營中,一整日操練,心不在焉,差點被新征的一個力大的兵給挑到了手筋……那新兵嚇的臉都白了。
趙老摳平生唯一愛斂財,但他斂財也非不擇手段,都是拎著自己的腦袋從戰場上拼殺回來的,因此花起銀子來,一文錢恨不得掰作兩文花。每花一文都要細細的算計過的,像今日這般失魂落魄,簡直平生從所未有之事。
因此回到家看到媳婦兒,早已心花怒放,但瞧著媳婦兒伏低作小,拿出自成親以來都未曾有過的溫柔來,對他噓寒問暖,趙老摳再大的埋怨也消了,雖然面上還端著,但心裡也約略覺得自己……嗯,也許是真有些摳。
不過今日的媳婦兒不同往日,待拿了乾淨衣裳來換了他身上這身掛滿泥漿的衣服以後,又情真意切的向他道歉:「相公,昨兒是我任性了,不知節儉過日子,胡亂花銀子,還望相公不要與我計較。」
趙老摳覺得,很圓滿。
沒有什麼事比媳婦兒知節儉,不再從他心上剜肉,胡亂花銀子來得痛快了。
「為夫也不該對你說重話,那些書跟筆墨,我瞧著一時也用不上,不如明兒你先去退了?」
雁兒低著頭,柔順的應著:「我一切都聽相公的。」
趙老摳心情舒暢,若非向來是個古板的人,早抱著媳婦兒親起來了。
「相公,從今往後,我一定好好節儉過日子,你放心吧。」
媳婦兒似乎還怕他不相信,又一再保證。
趙老摳今日在營中操練,早午飯又全無胃口,此刻方覺餓得厲害,口氣也越發和軟:「好娘子,自昨夜你出門去了,到這會我都沒好生吃東西,娘子晚飯可得便了?」
雁兒眸中笑意淺漾,瞧著是個十分謙恭溫柔的:「我去端了來,便可以吃了。」
氣氛前所未有的和美,趙老摳盤算著,這頓飯吃得慢些,天也就差不多黑了,到時候……閂了院門,摟著媳婦兒往床上一躺,再嘗一嘗那美妙的事,這件事就揭過去了,媳婦兒這大手大腳花錢的毛病也就改了,真是再沒有更好的事了。
學那些無知婦人離家出走,出去一圈沒地兒可去,就知道這家的好處了。
只是,飯端上來以後,他就傻了。
桌上只有半小碟鹹菜,兩個人一人一大碗稀粥,瞧著份量十足……不過腦袋往碗面上一趴,清的能照出人影子來。
趙老摳的臉色當時便十分難看了。
媳婦兒偏半點沒瞧見,一臉的得意賣好:「相公你瞧,我今兒煮粥,是數著米粒兒下鍋的。我想了想,往日我們也太浪費了,晚上吃了飯便要睡覺,吃了幹的又不幹活,索性喝稀的,這鹹菜也少吃一些,吃得多了還要多喝水……」
趙老摳:……媳婦兒你真是盡得了我的真傳了!
雁兒也不理會他發愣,一筷子下去,鹹菜便少了一半兒,不過她今日著實賢慧,筷子轉了個方向,鹹菜便落進了他的碗裡:「夫君勞累了一天,多吃點。」好似那是山珍海味一般。
自己卻只嘗了嘗筷頭上夾鹹菜之時沾到的鹽味,便大大喝了一口粥,心滿意足的盤算:「我算了算,咱們這般過下去,一個月可省不少米糧呢。」
趙老摳心道:媳婦兒這是初次學著節儉,分寸還掌握的不夠好……多盤算盤算,沒准就好了。
當下端起碗來,大大喝了一口清粥,只覺那粥水順著食道一路滑下去,落進空落落的胃裡,卻更覺的火燒火燎的餓了。
「娘子,你這是不是……節儉也太過了些?」
媳婦兒臉上全是驚愕:「怎麼會?相公你真是不會過日子。將來咱們還要生兒育女,萬一天下太平,你解甲歸田,總要去買些田地,有了兒女還要準備嫁妝聘禮……爹和娘還在老家,我們也要照管,將來用銀子的地方多著呢……我們這會節儉一點算什麼?」
這些話,全是趙老摳平日裡拿來教育她的,此刻被她理直氣壯的還了回去,他當時就啞巴了。
雁兒笑咪咪催他:「相公快吃,不然一會該涼了。」
她自己倒喝的十分香甜。——中午在蓮香家吃的太飽了些,晚上正好喝點清粥溜溜縫兒。
趙老摳喝下去一大碗清粥,將碗一推:「娘子,再來一碗吧?」
對面坐著喝粥的媳婦兒像被他驚住了似的,呆呆瞧著他:「夫君……晚上也不出去,就省省,一人一碗吧?你要覺得餓,我再扒半碗給你?」小心翼翼將自己碗裡的清粥倒了一半給他。
趙老摳:……
這天晚上,趙老摳又是一夜未睡,餓的。
進門的一腔欲念被清粥給澆了個涼透,白在實在累的慌,又餓了這一天,一碗清粥入了肚,上了一趟茅房就化為無形,不但沒有力氣行房,整個腸子都要餓得打結了。
媳婦兒睡在他身邊,臉上帶著淡淡滿足的笑意,臨睡之前她還偎在自己懷裡,抱著自己的胳膊大講節儉的打算。
趙老摳從前覺得,節儉是美德……這會兒,能不能先把肚子填飽了再節儉?
好不容易後半夜餓得麻木了,才朦朧睡去,天亮了爬起來一瞧,早餐……還是清粥鹹菜。
趙老摳臉色一下黑了起來,這時候他要再不明白媳婦兒這是故意的,他就不是趙老摳了。
可是媳婦兒一臉笑意盈盈瞧著他,服侍他洗漱,又盤算:「夫君,你們營中午吃的是粗糧饅頭跟炒菜麵湯吧?」
「嗯。」趙老摳有氣無力的抱著大碗喝粥。
「這樣就好了。我先想著,這樣吃下去,省是省了些,倒把夫君餓壞了,既然營中午飯管飽,往後夫君就在營裡吃得飽些,晚上回來咱喝粥就好。」
趙老摳被一口粥嗆的差點喘不上氣來,將碗重重座在桌上:「你……」
雁兒一臉感動的瞧著他:「夫君是擔心我餓著嗎?沒關係的,我省省就好了。真的沒關係。夫君這樣記掛著我吃沒吃飽,我不吃都飽了,夫君真好!」
趙老摳努力抻了抻脖子,將一肚子怨氣嗯了下去,不到中午就想往營中伙房裡沖,偏這日左遷帶著一眾將領在校場操練,他餓的手腳發軟,連長槍都提不起來,周圍一眾人等都只當他身體不舒服,堅持要他回家休息。
趙老摳想了想家裡那照得出人影的清粥,再想想營裡的粗面饅頭,只覺唾液控制不住的往外流,堅持要操練,左遷還當他帶病操練,著實將他誇讚了一番。
等到中午的時候,他狠狠吞了四個大餓著,連向來飯量大的賀黑子都比他少吃了一個。
這一頓,他總算吃了頓飽飯。
也許是媳婦兒這次真的認識到了節儉的美德,家裡連續煮了半個月的清粥鹹菜,現在一到飯點趙老摳就想往營中跑……營裡的飯難吃是難吃了一點,好歹能混個飽肚。
媳婦兒看來是死心塌地要跟他節儉到底了,除了照得出人影的清粥就是照得出人影的麵湯,菜除了鹹菜就是酸菜,數量小的驚人。
半個月以後,趙老摳終於抗不住了,天天半夜被餓醒,實在是太痛苦了!
他痛定思痛,將家裡所有的銀子都推到了雁兒面前:「娘子,以後家裡的內務為夫再不插手了,你想咋花就咋花……能不能,給我晚上吃頓飽飯?」
雁兒心只狂樂,暗道書香這主意妙,這些日子她中午沒少在書香跟蓮香家蹭飯,為了節儉,家裡連塊饅頭都無,豎清壁野,最終取得顯著成效。
不過她面上卻是一臉的惶恐:「夫君嫌我不夠節儉嗎?我以後……大不了我以後煮粥,數的米粒再少一半……」她眼瞧著都要哭出來了……
趙老摳見媳婦兒驚魂未定的小模樣,臉蛋似乎都瘦了一圈(純粹是心理原因),心疼的將她摟在懷裡:「娘子嫁了我,在這邊關吃了不少苦……以後,家裡內務就由你掌,你想買些什麼就買些什麼,吃的穿的用的都行……只是……」他肉疼的瞧著堆在桌上的銀子:「這可是咱們家全部的家底子了,娘子花起來一定要悠著點啊……」
娶個媳婦兒真是敲骨吸髓啊!
趙老摳心疼的差點背過氣去,卻又不得不堅決的將銀子推到了雁兒面前。
雁兒瞧著銀子,似怕扎手一般,在他一再強烈的要求之下,終於將銀子全收進了妝匣裡。
她數了數,足足五十幾兩啊。
書香跟懷香聽到雁兒繪聲繪色講這一段的時候,笑到腸子幾乎打結,笑完了,又問她收了多少銀子,聽到這個數字,都一臉「你發財了」的模樣羡慕的瞧著她。
這兩個人的夫君都不善理財,家底子實在薄到令人髮指的地步。
「他以後若是再提節儉,家裡就清粥鹹菜的吃,堅持個一年半載,好生儉省儉省。」
雁兒掌了家中實權,這會打定了主意,更要鬥爭到底。
趙老摳再一次吃到雁兒熱騰騰的家常小菜,想到營中的粗面饅頭,再沒提半個字,說這頓浪費了……清粥鹹菜的日子實在不好過啊。
他咬了咬牙,心疼兼肉疼的挾一筷子酸菜炒肉來吃,菜裡面的五花肉越嚼越香,他越嚼越心疼。
這敗家娘們兒,壓根沒有誠心悔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