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過年

這一年的大年夜,響水城中銀妝素裹,左遷與營中將士經過了除夕的親切會晤,便被連存拖著來到了書香家。

左遷在將軍府也算孤家寡人,那些通房妾室都是旁人送來,如今被塞在將軍府後院自生自滅,他倒也想不起來要與這些女人過除夕。

因此書香家最後倒熱熱鬧鬧一桌子,燕檀裴東明,再加左遷與連存,等最後兩道素菜上了桌,書香也被裴東明拖著坐到了一起。

桌上紅燜鹵炸,一眼瞧過去,糊醋釀皮與涼拌豆芽是素菜以外,其餘都沾著葷,算是純肉。

皮凍是裴東明與燕檀花了半天功夫才清洗乾淨的野豬皮,切成條,又煮了一天才熬成了濃稠的膠質,放到院子裡涼了大半天,最後被書香切成了小指粗細的皮凍條,顫微微亮晶晶,彈性極好。

書香在上面切了些紅蘿蔔絲,又用紅油麻油蒜泥香醋拌了,最上面灑了炒熟的花生碎,一筷子夾起來,那皮凍便似要斷了一般,在筷頭顫動,餵到嘴裡,冰涼酸辣,還未曾品夠味道,皮凍便順著食道一路滑了下去。

水晶肘子瞧起來還是煮熟的肉色,切成薄薄的片,蘸著醬料吃,滿嘴的肉香。

連存挾起桌子中央大碗公裡面紅色的薄薄肉片,餵到口裡,只覺鮮鹹糯香,入口即化,齒頰留香,又帶著糟豆腐的特殊鹹香味,目中大放光芒:「這道菜好,這道菜叫什麼?」

「糟肉啊。」

書香自己也挾了一筷子,這肉片反復蒸了三次,又入味又香,一口下去回味無窮。

其餘人見這兩人扒著飯只管吃糟肉,也一人挾了一筷子來嘗,頓時讚不絕口。

燕檀這些日子有空回來便幫她打個下手,掛掛醃排骨,又或者跟裴東明貼貼對聯,再替書香挪挪甕什麼的,從未曾見過她做這道菜,大奇:「這道菜是怎麼做的?」

與她相處越多,便發現她越多令人驚奇之處。

裴東明也催促她:「娘子快說快說,這菜我從前竟然不曾吃過。」

書香咽下口裡的米飯,笑道:「這菜其實也容易,外面有買的糟豆腐買回來,把紅麴米碾碎了和在一起,再將用大料煮好的五花肉切成薄片,抹好了紅麴米糟豆腐,放些蔥絲薑絲,反復蒸個三次,就好了。」

本地果蔬甚少,當地老百姓便用糟豆腐來抹在餅子或者饅頭上吃,也算是增味。

連存贊道:「你這小丫頭真是心靈手巧。」

書香心道:這道菜可不是我首創,心靈手巧的也不知道是前世哪一輩的祖宗啊,只是此菜來源已不可考。

這天晚上幾人略酌幾杯,便停了下來,也隨口聊些軍務。

左遷忽想起一事,年初一還要去城守府上拜年,便想要連存相陪。

連存吃飽喝足,朝後一縮:「這件事將軍找別人罷。我一把老骨頭了,大過年的也不讓人安生?」

本地城守羅四海聽著名字粗豪,事實上卻是個文人,與左老將軍年歲差不多,又是舊識,本來與左遷品級相同,一個四品文官,響水地方官,一個四品武官,本地駐軍,本來誰也不必給誰拜年,但左遷在他面前也要稱一聲世叔,這年倒不好不去拜了。

去年過年羅四海送了左遷一對姐妹花做禮物,如今還在將軍府後院丟著,也不知道今年要送他什麼。

左遷想起來這位長袖善舞的「羅世叔」便要頭疼。

他求救的目光未曾引得連存一點憐憫之心,相反倒引得他幸災樂禍:「將軍英雄年少,聽說你這位羅世叔的長女今年也滿十五歲了,前段時間正大張旗鼓的在選婿,你這個年拜的……他大約會喜出望外吧?」

城守府的小姐刁蠻任性,又自小生長在邊疆,揮起鞭子來毫不留情,左遷駐軍在此,皇帝留了城守在此,本來就對駐軍動向有監察報備之意。

左遷一聽此言,反倒放下心來:「就算羅大小姐再中意本將軍,羅大人也不會糊塗到要將他女兒許配了給我。」

羅四海若是與左遷有了翁婿之名,恐怕上面的人不會答應。

城守與駐軍本來是制衡監督的關係,一起吃吃酒,也算促進地方軍務,若是真成了姻親,那就是沆瀣一氣,連最上面那一位也要懷疑這兩人的動向了。

連存見左遷很是明白,感歎一句:「我瞧著過兩年自己就能甩開手回鄉下種田了。」響水軍務過兩年就完全不用他插手,左遷也能處理妥當。

他又指著裴東明與燕檀:「既然你要找人陪著去向羅四海拜年,不如帶上他倆個,既是護衛又是下屬,還可以嘗嘗城守府裡宴席上的菜,有沒有書香做的好吃。」

書香:明明是你老人家偷懶不肯去吧?

年初一,書香早早催了裴東明起來,收拾停當,不過一刻鐘,燕檀也過來了。

她下了餃子,兩個人匆匆吃了,便去了將軍府。

左遷這日帶著兩名部屬去參加宴會,被羅四海留了下來,一直參加完了晚宴才放回來。

響水雖為邊城,但左遷從不參與地方日常事務,只應對蠻夷。地方事務卻是羅四海帶著一眾文官來處理的。

他們這日去的時候,碰上不少本地官員,軍方與其地方官吏素來沒有交際,只每年的這時候會在城守府碰面。

事實果然不出連存所料,羅大小姐瞧中了左遷,羅家老太太又請了他進後院去問話,最後被羅四海親自去自家娘親的房裡把人給搶了回來,出羅老太太院子的時候,正撞上一直蹲點守候在此的羅大小姐,羅大小姐一雙眼睛幽幽系在了左遷身上,半日回不了神。

裴東明與燕檀這日一直跟在左遷身後,回來的時候與書香講起這些,很是好笑。

「馬上要到春天了,將軍的桃花也要開了。」

他們這班人是從左遷十幾歲便跟著他在此駐守的,等於眼看著將軍大齡未婚的最佳見證人,如今在左遷的操持下成了親,卻留了他還做著孤家寡人,想起來也有幾分不是滋味。

書香聽得他這番講,對這位羅大小姐好奇不已。

這晚夫妻二人歇息了以後,城守府的煙花升起來的煙火還在響水上空亮得燦爛。裴東明懷裡摟著媳婦兒,忽想起來一事:「今兒在城守府,我恍惚瞧見了懷香。」

燕檀這些日子也不再四處打聽懷香的下落。

書香在他懷裡爬起來,奇道:「難道懷香進了城守府?你今日與燕兄弟一道進去的,他當時可有瞧見了?」

裴東明將她按進自己懷裡,又拉好了被子:「當時他被城守府那班官吏灌多了酒,去了茅房,倒沒有瞧見。我也只遠遠瞧著像,當不得真。」

書香歎氣:「懷香在大宅門裡生活習慣了,她若果真進了城守府,倒也算得一樁好事,至少不必在外奔波吃苦,我先時還擔心她一個弱女子不知去了哪裡,若是遇上了壞人……」

二人想歸想,裴東明品級又低,且本地駐軍與地方官員平日本來就是楚河漢界,自然不會再有交集,就算他們想確認懷香是否在城守府,也比較難。

初三開始,各家各戶便開始拜年,書香跟著裴東明也被郭大嫂子,蓮香,還有羅家請去吃了幾回酒,自已又還了席,忙的腳不沾地。連趙老摳也擋不住雁兒的張羅,被逼著請了同袍前去吃酒。

趙老摳平日能省則省,能去別人家蹭飯決不落下,但旁人卻從未吃過他一頓酒,今年請客,大家都肯給面子,大約也抱著趙老摳能請什麼好席面的想法去的。

趙家廳堂大開,四面燃著火盆,西廂擺了一桌招待女客,廳堂招待男客。趙老摳正圍著廳堂四角的火盆心疼的念叨:「這得費多少碳啊……」

眾人習慣了他這般念念有詞,都哈哈大笑起來。

書香被雁兒請了去幫忙,等到酒菜上了桌,趙老摳便愈加心疼。

他往日自己吃喝都十分的儉省,這一下可真是挖他的心肝吃他的肉了,舉座四顧,賀黑子是個大肚的,老郭頭雖然今日郭嫂子在此鎮著,大約會少喝些酒,但老羅頭卻是個貪杯的,裴東明與燕檀酒量也不淺,又正值壯年,甩開了腮幫子吃,也能吃不少。

他正心疼的哆嗦,衛央卻帶著春桃上門了。

「老摳大哥難得請客,怎的不請我們夫婦?」

春桃靦腆的跟著衛央身後輕笑,趙老摳這下連笑都笑不出來了。

這敗家娘們,自從掌了家裡的銀袋子以後,越來越過份了,自己花用不說,今兒又請了這麼多人前來吃……今晚看來非要好生教訓她一頓不可了!

不管趙老摳心裡如何恨的磨牙,但今日請來的這些人卻全是軍中同袍,素知他吝嗇,都存了好笑的心思,決心今日在席面上吃他一個山河色變,讓趙老摳好生心疼一番。

等到菜上了桌,賀黑子先甩開腮子大吃,又要了個大碗來倒酒,一口喝下去,半碗就沒了。

趙老摳差點兩眼一翻朝後跌過去,強忍著心疼阻止:「黑子你悠著點兒……悠著點……萬一喝醉了,誰來照料你媳婦兒?」

賀黑子咚的一聲將碗放到桌上:「老摳哥,你這是怕我喝多了心疼,才攔我的?」

「哪裡……哪裡……」趙老摳有苦難言,直愁的一口都吃不下去了,左右盤算,今日請這些人的花用,夠他們兩口子吃個小半年了。

賀黑子端起碗來又大喝了一口:「那老摳哥就不必擔心了,裴娘子會照顧我家娘子的。」

裴東明在他腦門上拍了一掌:「自己家娘子自己照顧,你當我家娘子是你家小丫環啊?想幾時使喚就幾時使喚。」他近日對黑子時不時在年關尋書香去幫蓮香做些家務年菜之類的事很是不豫,又不好阻止自家小媳婦兒,趁著這機會敲打一下賀黑子。

衛央卻不管他二人這些官司,也端了大半碗酒來:「難得老摳哥請客,哥幾個在這裡磨纏什麼?還不快吃?」

西廂房內,書香將菜端上了女客桌,又回頭偷偷問雁兒:「姐姐今日這般破費,就算治治趙大哥這摳病,這劑藥也下的忒狠了些,我瞧著他心疼的臉色都變了,你今晚可要小心應付了。」

雁兒輕輕撫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腹,篤定道:「這個……山人自有妙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