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回家

連存向來喜歡書香伶俐慧黠,聞聽此言只當書香已教蠻夷玷污,霎時痛惜不已,指著老羅頭,「你……你……」向來極擅口舌之利的他竟然氣的說不出話來,最後恨恨唾一句:「真是揍死活該!」

老羅哭的淒淒慘慘:「軍師救命啊……」

裴東明直起身來,瞧著他目中盡是憤恨鄙夷之色。

羅四海挽著袖子揍的氣喘吁吁,他久不運動,今日出得一身大汗,此刻猶自深恨,「……你個狗娘養的雜種,老子今日不揍斷你的腸子,老子就跟著你姓。」自從走了仕途,他久已不暴粗口,今日怒極之下,難免重操舊業。

羅毓拉拉暴怒的老爹,一臉認真:「爹,他也姓羅。」

「老子改姓行不行?」

「爹,我不想改……」

裴東明:「……」

連存:「……」

你父子倆根本就不是來揍人的,是來打岔的吧?

是夜,裴東明跟著羅四海依舊去了城守府,連存不放心,也跟著去城守府瞧她,彼時她還在昏迷,面白如紙,脖子上纏著一圈白帛,人本來便生的瘦了些,平躺在床上,蓋著厚厚一床被子,瞧起來卻仍是教人心驚。

羅府的下人侍候的甚是周到,房內溫暖,床鋪乾淨整潔,一個時辰之內必定要府內的大夫前來把一趟脈,但無奈床上的人不肯醒來。

連存想起下午燕檀跟賀黑子救回來的那家山民,心內悲憫不已。

賀黑子跟燕檀追著阿不通一路追到香末山,最後闖進先時被阿不通數人霸佔的山民小院,看到被捆綁的山民父子,又兩刀砍死了正在尋歡的那兩名蠻夷,當時血濺到那婦人臉上,她卻目光茫然,已全無反應。

有兵士解開了捆綁他們父子的繩索,男人沖進房內去,抱著自家媳婦兒號啕大哭,那婦人被男子哭醒,又被接上了脫臼的關節,當時一頭撞上了床邊的柱子,肝腦塗地……

眾人幫那漢子草草掩埋了妻子,帶著父子二人回了城……

連存想到書香性烈至此,已經尋過一回死了,萬一醒過來輕生的念頭不改,可如何是好?

他當夜回去輾轉反側,思無良策,第二日起來特意前去尋了左遷,說是想要認了書香做乾女兒。

左遷尚不知書香有自盡之舉,聽得連存轉述,亦是痛惜不已:「她那樣聰慧的女子,此番遭辱,軍師這法子聽著倒像是在憐憫她……可是又沒有更好的法子。只盼著她與東明夫妻恩愛,不捨得拋下他一個而去,不然……」

他們在這裡傷腦筋,裴東明卻是執著書香的手,聽著屋外呼嘯的北風,一夜未眠。

羅夫人本來派了丫環媳婦子去侍候,但裴東明來了以後,便請了丫環們自行去歇息,自己守著便好。

丫環不敢自專,前去稟報羅夫人,羅夫人正候在羅桃依房裡,聞言歎息一聲:「倒是一對恩愛的小兒女。」又囑咐丫環:「爾等小心在側間候著,若裴娘子醒了就來稟報。」

那丫環聽令而去,後半夜羅桃依醒了,見到自家娘親垂淚而坐,老爹一臉憂色,渾似老了十歲,她心內只覺恍如隔世,啞聲叫一聲「娘——」,羅夫人驚喜交集,那淚便簌簌而下,打濕了衣襟。

羅老夫人已經是哭得厥過去兩回,羅四海瞧著不是個事兒,便令大夫給配了安神的湯藥,哄得她喝了,又燃了安息香,老人家這才睡了過去。

夫妻兩個跟羅毓此刻都守在這裡,一家人見到睜開了眼睛的羅桃依,又是後怕又是歡喜。

「你這禍胎……若是……若是出一點差錯,可教為娘怎麼活啊?」

向來端莊優雅親娘此刻氣噎難言,哭的悲悲切切,羅桃依歉疚心起,拿出平日哄羅老夫人的手段來,直管將那蜜湯兒往羅夫人身上灌。

爭奈今日羅夫人心腸鐵硬,這一應甜蜜言語全不管用,哄的只管哄,哭的只管哭,那一雙淚意朦朧的眼,差點將羅桃依這顆跋扈不羈的心給泡得軟爛。

她最後捂著肚子喊餓,要湯要水,羅夫人念及她昏睡這些時候,定然腹中空空,這才作罷,張羅著餵水餵飯。

一家人高興之余,羅桃依又問起書香,聽得她尚在昏迷之中,立時便要起身去瞧瞧她,被羅夫人一力阻止,「她夫君將丫環僕婦全請了出去,自己一個人在那守著呢,小夫妻倆說不得有什麼話要說,你又是未出閣的閨女,大半夜的闖進去算怎麼回事?」

羅桃依這才又合上眼,朦朧睡去。

天色將曉的時候,書香終於醒了過來,胸中似火窯焚燒一般,焦疼焦疼。

裴東明將羅家丫環早煎好,一直溫在小爐上的藥拿了過來,一點點餵著她喝了,見她全無力氣,眸子半睜半閉,卻在他臉上留戀不去,目中多少情意流瀉,他心中如山石崩裂,痛不可抑,面上偏要擠出一絲笑意來:「娘子,大夫說你喝了這藥,過幾日就好了……」

她微微淺笑,像過去無數次在他懷中,旦醒暮眠,鴛鴦交頸,只當一生的光陰都這樣美好,低低無力的吐出幾個字:「我想……回家……」頭微微一側,又昏了過去。

裴東明大慟。

天亮之後,裴東明便向羅四海夫婦請辭,要帶著書香回自已家。

羅桃依早已爬起來去瞧過書香了,她平日本就練過幾手粗淺武功,又是個野慣了的,這會瞧著書香幾無血色的臉,叨叨數落:「……你就是平日缺少活動,等你好了,須得跟著我每日學些功夫,不然我定然不饒你!」

裴東明平日很是不喜羅桃依,此刻見她一臉關切,多少不喜也煙消雲散了,只盼著她說的這話能實現,「娘子,你要再不醒來,跟著羅大小姐去練武,小心她抽你幾鞭子……」

內中羅夫人與羅四海皆知道裴娘子重傷,生恐不治身亡,裴東明一夜之間胡茬冒出來老長,皆心中不忍,苦勸他留下,裴東明堅辭不受。

「天快亮的時候,娘子醒了一下,說是要回家,下官還是帶她回家去,興許躺在自家火炕上,她不定能醒來呢……」

最後羅夫人只得令車夫將羅老太太的馬車趕了進來,裴東明抱著書香上了羅老太太的馬車,她又想到營中事務,裴東明恐也要有事聽召,家中生恐照顧不過來,又將自己房裡兩丫環暫遣了去照顧書香。

裴東明又是好一番推辭,瞧著羅夫人萬般無奈,羅四海看不過眼了,罵了一句:「裴東明你推推讓讓像個娘們兒一樣,還是不是大老爺們?」

這兩丫環這才上了馬車隨行。

書香到家,裴家又是一番忙亂。

她平日相好的幾家人,蓮香郭大嫂子,雁兒,連春桃都過來了。

蓮香眼睛哭的跟桃子似的,賀黑子昨晚勸了半宿,見自家媳婦兒眼淚就跟溪水一樣流個不停,又顧忌著她是個雙身子,怎麼勸都勸不住。天亮了他只得回營去。

不獨雁兒春桃眼睛紅了,連一向強硬的郭大嫂子都紅了眼眶,「好端端的,怎麼就成這樣了呢?」

那山民受辱的婦人撞柱自盡之事已經在這些軍眷之中傳遍,只除了昨日一直無暇的裴東明跟蓮香不知此事,旁的人竟然都知道。

蓮香是賀黑子顧忌著她懷有身孕,生怕嚇著了她,這才不敢講。

裴東明卻是一顆心都撲到了書香身上,全然不知燕檀賀黑子進山之後發生的事情。

他這裡才將書香安頓好,城頭警鐘便響。

響水軍規,凡在籍兵士,聽得警鐘必得及時歸營。

裴東明再是不舍炕上重傷嬌妻,也只得重托了郭大嫂子與羅家兩名丫環,一步三回頭的回營去了。

這一日,北漠再舉戰事,響水城下十萬騎兵列隊,金甲生輝,黑雲壓城,三月的春風帶著邊漠揮之不去的寒意,冷冷的灌進每一個響水城駐軍的心中。

香末山深處,阿不通帶著最後三名手下翻越重重山麓。

「元帥,按著日子算,這會子我軍已經到達響水城下了吧?」

阿不通抬頭看看陰沉沉的天,算一算:「如無有差錯,應該已經兵臨城下了。」他露出一個遺憾的表情來:「可惜沒能擄著那紅衣的女子……」

「元帥可是看中了那紅衣女子?」

「啪!」一聲,那名下屬臉上挨了重重一巴掌:「蠢材!整天除了搶牛羊搶糧搶女人,還學會了什麼?你也不細瞧瞧,那兩名女子裡,紅衣女子衣著華麗,定然是這城中官員家眷,到時候將她抓到響水城下,扒了衣裳給眾人取樂,難道還怕響水軍兵心不散?」

「屬下……屬下思慮不周……」

阿不通冷哼一聲:「大夏人狡詐,小心打進大夏去,被大夏的繁華迷暈了腦子,到時候丟了命都不知道!」

……

幾人牽著馬兒在密林枯葉之中穿行,三月份邊漠深山之中積雪未消,驚起飛鳥無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