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流言

羅家派過來侍候書香的丫環是羅夫人的貼身大丫環,回去向羅夫人講:「裴大人非要自己親手照顧裴娘子兩日,說過兩日他回營了,還要勞煩我們。」

羅夫人身邊的陸嬤嬤手指頭狠狠點著那回話丫環的額頭:「他一個大男人,哪裡會照顧病人?別不是你兩個蹄子偷懶吧?還不老實些講?」

那丫環叫嫣柔,笑著沒躲開:「嬤嬤總說一輩子經見的多了,可見過男人下廚生火煮飯,照顧自家娘子的?」

陸嬤嬤不屑道:「有本事的男人都是掙了功名,買了丫環僕婦來侍候自家娘子的,就像我們家老爺。沒本事的就像老張頭一樣一輩子窩在廚房裡。」

老張是羅家的廚子。

陸嬤嬤的話引得一屋子的丫環僕婦都笑了,連羅夫人也眉頭舒展,淺淺笑了。

哪知她話鋒一轉,又道:「別聽我老婆子說嘴,便是老張頭這樣的男人,婆娘在床上躺兩日,你看他可做飯照顧了?老張頭可說了,他那勺子是侍候主子們的,可不是侍候自家婆娘的。要是侍候了自家婆娘,沒得折了那婆娘的壽……」

這下子,房裡丫環僕婦更是笑成了一團。

老張頭自恃廚藝,這話府裡不少人都聽過。

嫣柔這下可得意了:「原以為嬤嬤都是經見過的,原來也有沒經見過的啊?!這裴大人瞧著是個高壯男子,又是在營裡的,定然不會照顧人,哪裡知道家事他全都熟諳。我們姐妹也怕他不會照顧裴娘子,堅持要留下來照顧,哪知道他今兒早早就起了來,生火煮粥,又炒了個蔥花蛋,拌了個涼菜,照顧裴娘子吃了,幹起活來不知道有多麻利呢。」

一屋子的丫環僕婦都聽得一愣一愣,有好些丫環心生羡慕。

嫣柔見眾人這副樣子,又道:「光這些也就算了,最讓人羡慕的是他對裴娘子那副小心的樣子,真正含在口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摔了……餵裴娘子吃一頓早飯,怕鹹了怕淡了怕燙了,竟然比我們姐妹侍候的都還要周到。」說著捅捅身邊站著的一起去裴家的丫環:「綠柳你說是不是?」

綠柳是個老實木訥只知道幹活的丫頭,細心周到。眾人只當嫣柔誇張,哪知道她也點點頭,一臉的認同:「確實如此。」

旁聽的僕婦都呆了。

裴校尉武功高強,人又生的儀錶堂堂,第一次來裴府就跟府兵打了個昏天暗地,第二次來,這房裡不少僕婦都見了,對著傷重昏迷的裴娘子肝腸寸斷的模樣,當時眾人都道他們夫妻恩愛,萬不曾料到恩愛如斯。

羅夫人歎息一聲:「將來,桃依若能得個這般疼愛她的夫婿……」

陸嬤嬤深知羅夫人憂心大小姐姻緣,這邊疆又沒什麼好的人選,唯一看得上眼的左遷又是個拎著腦袋上戰場的,就算家世再顯,人又生得一身好本事,也實在算不得良配。當娘的無論如何不希望自家女兒嫁的是個隨時有性命之憂的男子。

送到京裡去,又怕萬一她不在身邊,嫁個紈絝,以羅桃依的性子,根本沒辦法忍……真是左右為難,彷徨的很。

見羅夫人愁眉難展,她也只得豁出老臉來插科打諢,想著私下再寬慰她一番:「嫣柔這蹄子難道思嫁了?」

引得一屋子的人都盯著嫣柔笑。

不說羅家將裴東明侍候書香之事當作一件奇事,便是郭大嫂子跟蓮香也嘖嘖稱奇。

郭大嫂子一早便來了一次,見裴東明煮飯灑掃,侍候病人,無事不妥帖,連給書香餵口水也要試試涼熱,嘴上取笑,心裡不無羡慕。老郭頭從營裡回來,飯來張口,衣來伸手,連倒杯水也得使喚人。

賀黑子雖然對媳婦兒極為疼愛,但實則心裡的想法是,媳婦兒自然是要好生侍候大老爺們兒的,沒聽說一個大老爺們要好生侍候媳婦兒的。就算蓮香懷孕這些日子,孕吐嚴重的時候,他也會去外面買些吃食回來,要他親手下廚,簡直從未想過。

——賀黑子對廚藝一竅不通。

這事被雁兒瞧見,她又正在孕中,回去以後便是一通傷春悲秋,趕上趙老摳在營裡未回,最近戰事緊張,無人哄勸,哭的眼睛都成了桃子。

當事人書香全無這種自覺,絲毫不覺得自家夫君做出這事有多驚駭,只是對裴東明做出來的飯菜不但是熟的,鹹淡居然也適中,居然還能入口一事表示了驚詫。據她的經驗,這世上會做飯的男人極少,除了廚子。

裴東明對小媳婦兒對自己廚藝的誇讚全盤接受,萬分慶倖:「虧得當初爹娘讓我分家單過,這才練就了這手好廚藝。為夫自成親之後,見識過娘子的廚藝,只當自己從此以後英雄無用武之地,哪知娘子又給了為夫這個大顯身手的機會,當然要好生利用了。」

過往一切皆成了雲煙,如今拿來與自家小媳婦兒當閨房趣語,可見真是放下了。

書香捂著胸口傷心欲絕:「夫君這是高興為妻生病躺在這裡了?」

裴東明放下手中端著的藥碗,連忙將自家小娘子攬在懷裡,好生勸慰:「都是為夫的錯,為夫不應該這麼想。應該想著,就算娘子身體康健,為夫也應該時常表現,有空下廚給娘子煮煮飯,幫娘子打掃打掃才是!」

書香在他懷裡使勁哆嗦,裴東明只當她傷心的狠了,甜言蜜語說了一籮筐,她雖死不抬頭,但卻響起一串低低的笑聲,抬起她的頭來,見她捂著胸口笑的一臉扭曲。

她胸口痛的厲害,但能聽到裴東明這些話,見他一臉當真,又生出逗他的心思來,笑一笑,五臟就好像被金絲扯著,止不住的疼,偏笑意難止,喝了再苦的藥,也心頭發甜,就算人在病中,臉上也煥發出驚人的光彩來,精神奕奕。

連郭大嫂子也要嘲笑她:「東明兄弟就是靈丹妙藥,前些日子這丫頭整日闔著眼,對我們愛搭不理,一臉懨懨,偏東明兄弟回來了,就精神了起來,又說又笑,我們就這般討人嫌麼?」說著將端來的一盤豆腐釀肉末放在了桌上,油手在腰間圍裙上擦了擦:「虧得我菜一起鍋,就急吼吼的端了過來……」

裴東明對著郭大嫂子一通央告:「這些日子得多虧了大嫂子,等我家娘子病好了,必定整治一桌好席面,答謝嫂子!嫂子也知道,明日我便要回營去了,這一早一晚,家裡的一攤子還得交給嫂子看顧!就請嫂子多多擔待一二了!」

老郭頭被打得急了,好話從來不吝,郭大嫂子早經見慣了的,指著裴東明笑道:「丫頭你可瞧見了?男人嘴頭子上的甜話最要不得了,今日能哄得你高興,趕明兒就能哄得別人高興。你可千萬別當真,要做到了才算數呢,說說也只費點唾沫罷了。」

書香在炕上認真作個揖:「多謝大嫂子指點,他以後再說這些話,我可再不信了的!」

裴東明頓時一臉的苦瓜樣。

蜜一樣的日子最容易過。

兩日時光,說起來長,眨眼就過了。

裴東明要回營,書香萬般留戀不舍。

羅家的丫環再好,每日裡服侍的她再周到,遞一碗水,或者遞一碗飯來,當中情誼自然不同。

裴東明餵一口飯,洗一件衣,擦一回身,夫妻四目相對,恨不得膠著在一起,再分不開的。她嬌嬌喚一聲痛,大半夜的男人也要爬起來掌燈,將她抱在懷裡,恰如摟個嬰兒,輕哄輕拍,萬般愛憐。

一對比,裴東明不在的日子,便立時索然無味了起來。

當夜夫妻二人在被窩中,不知說了幾多情話,此次書香病中,二人都恨不得一刻不得分離,竟然前所未有的難捨難分。

但軍令如山,書香依偎在裴東明寬闊的懷裡歎息:「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不打仗?這樣我們便可以過些安樂日子。」

送親人上戰場,每日提心吊膽,生怕有個閃失這種心情,若非當了軍眷,全然不能體會。

裴東明在邊疆呆的久矣,對局勢極為瞭解,心中想到一個念頭,大約什麼時候蠻夷那位元帥阿不通死了,這場戰爭也結束了吧?

不過阿不通武藝高強,聽說又不喜在蠻夷上京爭權鬥勢,與蠻夷可汗手足情深,一力主張要替其兄開疆拓土,是大夏最難纏的對手。

從十六歲參軍至今,近十年的光陰都耗在響水,究竟還要在軍中多久,他心裡一點也沒底。

對著重傷的媳婦兒,這話他萬萬說不出口,只得含含糊糊勸慰:「應該快了吧?」

第二日他回到營裡去,一臉的灰敗,倒令連存跟左遷一臉的驚嚇。

「可是……你媳婦兒有些不好?」

裴東明搖搖頭,不過是因著身邊溫柔鄉,突然對這樣的征戰生涯大厭倦了。從來美人鄉是英雄塚,這話他如今總算理解了。

連存想起一事,又問道:「那老夫想認閨女一事,你可有告訴她?」

裴東明面上浮起淺笑來:「娘子答是答應了,不過她說了一句話——」

連存因著對事實瞭解欠缺,只當書香因被劫一事而生出不好的念頭來,連連追問:「她說什麼了?」

「娘子說,認軍師做義父,這本也沒什麼,對她來說是好事一樁,只是軍師是不是貪圖她做的吃食,想著認個閨女,好名正言順的讓她孝敬?這想法好像錯了。」

左遷一臉的好奇:「這想法怎麼錯了?」

裴東明一本正經的答:「娘子又說了,軍師想要頓頓熱茶熱飯,只消替她娶個手巧賢慧的乾娘回來,這樣她也好有機會來軍師家裡蹭飯吃。」

「這丫頭!」連存擊桌,心裡對她生命的強悍力刮目相看。

左遷跟裴東明皆以打趣的目光瞅著連存,他一張老臉難得也有掛不住的時候,「這不是……這不是邊疆女子少嘛,老夫盡顧著想你們年輕小夥子了……」

他明明半生散漫,志不在娶妻,生怕有了家累,後來若非左老將軍想法留了他在軍中效力,這會早不知道在哪個山水間逍遙去了。

蠻夷這兩日只在城外紮營,按兵不動,也不知道在等待什麼。

左遷等人日日在城樓轉悠,半夜裡對著城下星火連營猜測不已。

算著日子,難道這些人在等逃入香末山的阿不通?

裴東明換了城上巡守的賀黑子,下了值的賀黑子在城樓裡談興正濃。

「……說起來,都說郭大嫂子敢上城殺敵,一般的漢子都比不上大嫂子這般英勇,你們不知道,裴家娘子也不遑多讓。當時我們過去的時候,她跟羅大小姐被好幾個蠻夷圍住,手裡還拿著把匕首,地上躺著個被殺死的蠻夷,她身形瘦小,也不知道是怎麼殺死那麼個壯實漢子的?若是我家媳婦兒,估計早被嚇哭了……」

認識書香這麼久,他難得誇讚書香一句。

左遷跟連存也正在城門樓裡坐著,二人聽得這話,不由相視一笑,皆松了一口氣的感覺。

城樓裡另有人問:「不是說……不是說好些個蠻夷圍著裴娘子跟羅大小姐……連衣服都扒了嗎?」

賀黑子飛起一腳踹在那人的脛骨上:「哪個爛了心肝的傳出來的這話?當時她們兩個被圍了起來,不但殺死了一個蠻夷,我們趕過去的時候,若非及時,她兩個都要抹了脖子了。瞎了眼的沒瞧見裴娘子脖子上的傷?」

那人委屈的搓著小腿:「我家娘子去探病的時候瞧見了脖子上的傷……聽到周圍一些媳婦子們議論,說是因著受辱,裴娘子才抹了脖子,索性你們去的及時,這才沒死成……」

原來書香受傷之際,周圍熟識不熟識,同營的軍眷們都紛紛上門探望,人多嘴雜,難道有揣測之語傳出,傳了這些日子,今日才傳到他們耳朵裡。

……

等到裴東明一圈巡視回來,見城門樓那裡丟出來一個鼻青臉腫的傢伙,嗷嗷慘叫,「黑子哥,燕子哥,這話真不是我講的啊……」

燕檀站在那裡一臉的輕描淡寫:「聽信婦人的話,跟著個無知婦人嘴裡胡沁,活該!」

衛央上前去補了一腳:「真不是個東西!」

賀黑子猶不解恨,「回去好生教訓你家那婦人,她若再傳這話出來,你就等著挨打吧?!」

那人一臉鼻涕和著眼淚,連連應承點頭,看到裴東明,早嚇的一瘸一拐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