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裴東明與書香便開始在城內轉悠,好尋一處合適的宅子買下來。
書香打定了主意不願意回原來的小院,只推說那院裡死過北漠軍,她不敢住。
裴東明明知她是為著不與賀家為鄰,心疼她,也想讓她離蓮香遠一些,儘快忘了不開心的事情,歡歡喜喜過日子,索性裝作不知道,帶著她在城內四處轉悠。
響水城北除了軍營,便是軍眷區,城西又骯髒不堪,暗娼,流亡犯,人牙子……各種貧窮的人家,巷子窄小陰暗髒亂,實不是他們居住的地方,剩下的只有城東與城南,或者城中了。
說起來,城中城守府後面倒有一片民居,一色的青磚白牆,巷子整潔,來往人家大部分是本城文官,或者本城富首。
書香與裴東明瞧了大半日,都屬意將家買有城中,一則離軍營及郭大嫂子他們家近,二則離互市及馬市都不算遠,不止方便裴東明回軍中理事,也方便蘇阿爸去馬市。
只是最後轉悠了兩天,只找到一戶三進的院子,要兩百多兩銀子,院裡傢俱什麼的都齊備,原是本城一官吏的房屋,戰時疏散人群,那官員最後不及撤退,又是個地道的書生,最後死在了北漠軍刀下。
如今朝廷恩旨早下來幾個月,那家的夫人病倒了許久,最近準備賣了宅子帶著孩子們回老家度日。
書香與裴東明跟著這家的管家在院子裡轉了一圈,二進院子裡分成了四個小院,最後一進院子裡還弄了個花園,栽著幾株四季常青的松樹與一些桃杏棗樹之類,院裡還有一方水井。
響水城有公用的水井,但像城守府將軍府這樣的人家都有打出來的水井。以前在軍眷區住的時候,每日裡還要挑水,旁的不說,就沖著這口井,書香都想買下這宅子。
夫妻二人商議了一下,裴東明拗不過蘇阿爸,原本準備尋兩處相鄰的小宅子,如今只有一個宅子,生怕蘇阿爸不肯搬過來,書香取笑他:「這麼點事兒也會難倒你啊?」
她作主要買,那家的管家見買宅子這麼大的事情,這夫妻兩個居然是女人說了算,大感驚異,而男人也只在旁邊笑咪咪由得女人決定,一點怒不曾動。
當日就在府衙辦好了房契,說好了三日之後交房。恰府衙的官吏認識裴東明,又知道他這兩日才回來,大人前大人後,說了好些話。那管家此時才知,原來裴東明還是本城駐軍軍官,臨走之時躊躇了半晌,終是折了回來問裴東明夫婦,不知道缺僕人不缺,他家夫人要帶著一眾家僕回去,內中有兩個小丫環與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廝乃是響水人,不願離開故土,夫人正愁找不到好人家收留。
裴東明也愁自己萬一忙起來,怕小媳婦兒累著了,便要買下這三個,被書香攔了又攔,還是說定了交房之日連同僕人身契一同交過來。
二人出門一天,累到不行,回去的時候,蘇阿媽做好了飯,連蘇阿爸也已經回來了,只等他兩個。
書香與裴東明交換個眼神,吃飯的時候她便開始長籲短歎,蘇阿媽只當她遇到了不高興的事,問她如何了,她端著碗一臉的感慨,「要是以後天天能吃到阿媽做的飯就好了。」
蘇阿媽笑道:「這有何難?日後住的近了你天天過來,阿媽做給你吃。」
兩位老人在草原上住了一輩子,滿眼空曠,偶爾碰上遷徒的牧人也覺得高興,如今出門滿眼都是人,哪怕都不認識,也覺得熱鬧,是以這兩日臉上都是抹不去的笑容。
裴東明卻知道他們離開草原的時候,兩位老人賣了家當,又買了馬,如今手裡最多只有三四十兩銀子,也就夠在城西或者城南買個小院子,想要在城中買房是極難的。
書香又歎一口氣,端著碗食不下嚥的模樣:「要是早中晚三餐都能吃到阿媽的飯就好了,最好是能跟阿媽住到一起。」
她這樣說,兩位老人哪裡不明白?
分明是這兩個孩子商量好了的,要跟他們住在一起。
蘇阿媽雖然千肯萬肯,這兩日與書香相處,只覺她性子極好,但蘇阿爸不同意,她也只能隨著蘇阿爸。
「我那裡還有些銀子,只需尋個小院子就好了。」
蘇阿爸一錘定音。
裴東明氣餒的與小媳婦兒對視一眼,但見她笑的狡黠。
這天晚上吃過晚飯,蘇阿媽便將銀子送了過來,一個半舊的荷包裡裝著三四十兩銀子,裴東明不肯收,被書香一把搶了過來,滿口答應一定要幫她們尋個滿意的宅子。
蘇阿媽先時還生怕他們不收這銀子,見他們收了銀子,頓時長出了一口氣,這才回房去了。
等蘇阿媽走了,裴東明便捏著書香的臉蛋,「說說,你最近是不是缺銀子了?怎麼蘇阿爸的銀子也肯拿?」
書香將荷包鎖進了自己的小箱子裡,連同今日拿回來的房契一起收好,這才笑盈盈道:「夫君你想,蘇阿爸他們本來便沒多少銀子,如今拿了來,我們搬家的時候就說是兩家合買,反正院子夠大,他們沒銀子也沒辦法再作打算,等以後他們住的長久了,這銀子我再慢慢找機會還給蘇阿媽,豈不好?」
裴東明長手長腳,一把將她撈了過來,在她唇上親了一記,「你這心眼兒倒比我還多,就這麼辦。」手漸漸伸到了她衣襟裡……
到了三日交房的日子,蘇阿爸一早便出去了,裴東明與書香帶了蘇阿媽去看房子。
他們去的時候,那家的夫人已經先行走了,只留管家與兩個丫環及一個小廝,很快交了身契,書香給了身價銀子三兩,那管家便上馬去追他家夫人。
那兩個丫環與小廝上前與他們見了禮,又領著一行人去看主院,蘇阿媽一路走一路驚訝,心知自家那點銀子一定買不下這樣大的宅子,但今日出門裴東明夫婦說的明白,就是來看房子,又見這房屋闊綽,寬敞明亮,傢俱整齊,先自愛上了這院子,又歎息自己老兩口一生也不曾攢夠住這樣大院子的銀子,千般滋味湧上心頭。
等到看完了,書香指著主院笑咪咪道:「阿媽以後跟阿爸就住這裡。」又指著旁邊的院子:「我們兩以後就住那邊院子。」
蘇阿媽呆了:「不是說……買兩個院子嗎?」
書香笑咪咪道:「這就是兩個院子啊。」又拉著蘇阿媽的胳膊搖晃:「阿媽不知道我捨不得你們嗎?住這麼近早晚也有個照應,還能吃到阿媽做的飯。再說,這院子你們也出了銀子的,算是咱們兩家合買。」
蘇阿媽心知這是他們夫妻兩個不肯讓他們老兩口獨居,她一生無兒無女,如今被個小姑娘這樣軟軟央求,哪裡還有招架之力,心早軟了,眼眶都有些濕了,轉頭悄悄拭了拭眼角。
當日裴東明便架了馬車將鋪蓋及家常用的東西搬了過來,書香帶著兩個丫環上街去替裴東明及兩位老人從裡到外都新買了兩套換洗的衣物。
兩個小丫環一個叫秋芷,一個叫蘭萱,名兒聽著倒比書香風雅多了。秋芷圓臉愛笑,蘭萱瓜子臉,話少一些。二人初時跟著新主子內心還忐忑不已,聽得管家說新主家老爺是個軍官,也不知道脾氣如何,及止見了才發現新主家待人和氣,這才帶著她們出去了一趟,秋芷便話多了起來。
書香覺得這小丫頭開朗活潑,索性讓她去侍候蘇阿媽兩老口,舉凡洗衣打掃,收拾屋子,端茶倒水,正好由她來做。
況蘇阿媽年紀老,身邊有個活潑些的小姑娘陪著,應該也能開心些。
蘭萱話少一些,正好跟在她身邊。
等她們回去以後,書香親自送了替兩位老人買的衣衫過去,又跟蘇阿媽說了以後他們院裡的活計都由秋芷來做,慌的蘇阿媽連連推拒,書香抹著眼淚不依:「阿媽如果不答應,以後每日這些活都由我來做罷。反正阿媽救了我家夫君,又照顧了他半年,大恩難報,以後我只有每日親自來做這些事,才能心安。」
蘇阿媽被迫答應了,又去拉她,「都是阿媽的不是,丫頭快別哭了。」
書香拿開了帕子,一臉得意的笑:「阿媽早答應不就好了嘛。」逗的蘇阿媽拉著她的手兒不肯放,粗礪的大掌一遍遍摸著她的手,心內連連感歎:東明沒說錯,他是娶了個好媳婦兒。
這天傍晚,蘇阿爸被裴東明從馬市尋了回來,到得新家,進來在院裡轉了一圈,死活不肯住,只說這院子太過闊綽了,他們買不起。裴東明一臉為難的瞧著他:「阿爸,銀子全被我媳婦拿來合在一處買房子了……要不,你們就在這院中間砌一堵牆,就是兩個院子了……」完全是一副無賴的模樣。
蘇阿爸:「……」
事到如今,蘇阿爸也沒辦法反對了。銀子已經被他們拿走了,他可做不出來張口要回銀子這種事,只好住了下來。
晚上由兩個丫環燒飯,書香與蘇阿媽吃了一回便(bian)宜飯.飯後兩丫環又燒了水,眾人洗完了澡,這一日便過去了。
小廝生兒住在前院,順便看門,秋芷與蘭萱同住在主院的下人房。
蘇阿爸與蘇阿媽換了新地方,上年紀的人覺少,一時又睡不著,蘇阿媽打量著蘇阿爸不太高興,小心翼翼道:「要不,等你看牲口多掙些銀子回來,我們便搬出去吧?」
暗夜裡,蘇阿爸一張蒼老的臉上緩緩綻出無可奈何的笑意來:「你覺得這倆孩子會同意我們搬出去?」
蘇阿媽搖搖頭,只覺心裡暖暖的,「他們想法設法不肯讓我們分開住,今日又塞了個丫環來侍候我們,住進來了恐怕就不容易搬出去了。」
蘇阿爸緩緩道:「你沒見東明那無賴的模樣……我想著,既然我們住進來了,以後也別提搬出去住的話了。當初救他的時候就沒想過要他報答,只是他們小倆口倒是重情重義的,我要再堅持搬出去,可就是不識好歹了。總歸……以後把他們倆當自己的孩子來疼吧……我老頭子總還能掙些銀子回來貼補貼補他們。」
蘇阿媽也道:「等他們以後有了孩子,我還可以給他們看孩子呢。」
黑暗中,雖不能看清對方的臉,但兩位老人都能察覺出對方在笑,他們半生孤苦,無兒無女,如今同裴東明他們住在一起,就好似有兒有女,將來還有孫兒繞膝,想一想,也覺格外的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