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下部蝕骨之痛

  依大梁制,蕭平章以嗣王爵入葬,三品以上棚祭,京五品可路祭,宗室幼者隨棺禮送,蕭元啟以從父弟身份,自然應在隨同出殯的行列中。不過這樣的場合肯定是有資格來的人全都擠了過來,他又一向被邊緣化慣了,儘管從頭參禮誌哀到尾,還在王陵周邊住了一夜,卻也沒能找到和蕭平旌說幾句話的機會。

  合墓立碑之後,老王爺回返京中,蕭平旌為長兄喪,還須再守七日之數。蕭元啟掐准了日子,一早便在西城門周邊閒逛走動,遠遠看到官道那邊數騎人馬奔來,這才裝成恰好遇上一般,縱馬迎了過去,揚聲招呼道:「平旌!」

  蕭平旌一身重孝,面色黯沉,稍稍勒馬停下回應。

  「看看你,守了幾天的墓而已,人怎麼就瘦了一圈兒呢。大伯父還好吧?」

  蕭平旌顯然不想就此事攀談,只簡單地應道:「父王稍能支撐。」

  「雖然傷心,但平章大哥身為將門之子,為國出征殞命沙場,可謂是忠孝兩全。」蕭元啟嘆息了一聲,語調哀切自然,猶如脫口而出,「對於大伯父而言,這個說法也算更能讓他老人家接受一些吧。」

  他發這幾句感慨時,蕭平旌本是信馬由韁默默前行,聽在耳中未進心裡,好一陣才品察出不對,霍然轉過頭來,厲聲問道:「你說什麼?」

  蕭元啟一臉被嚇住的表情,「啊?我、我沒說什麼呀……」

  「我大哥本來就是沙場陣亡,什麼叫作更能接受一些的說法?」

  「呃……我、我就是不太會說話,真的沒有其他意思……既然平章大哥受了傷,那想來是因為救治不夠及時的緣故……」

  兄長因為肩上一道槍傷便沒能救過來的事,一直是紮在蕭平旌心頭的尖刺,哪裡禁得住有人觸碰,當即翻身跳下馬,一把揪住蕭元啟的領口,將他也拖了下來,「蕭元啟,你今天不跟我把話說清楚了,就別想從我這裡脫身!」

  蕭元啟為難地皺起臉,「我真的說不清楚,不過是一些胡亂推測的想法……」

  「若是沒有什麼緣故,你又為何要推測?」

  「你、你先放開我,我儘量解釋好不好?」蕭元啟語調猶疑吞吞吐吐,明顯是一副懊惱自己說漏了嘴的樣子,「你中毒之後發生的事,大概已經有人跟你說過了吧?當時平章大哥圍山,還有玄螭蛇膽……我在裡頭也參與了一些,但是最要緊的時候,我其實並不在場,所以很有可能是自己胡思亂想……對了,林姑娘……林姑娘一直都在,她肯定比我清楚得多……」

  蕭平旌定定地看了他許久,突然一鬆手,轉身跳上自己的坐騎,撥轉馬頭,直奔朱雀大道而去。

  扶風堂的日常人流,在正午之前最多三三兩兩,杜仲和幾名坐堂大夫完全足夠應對,故而黎騫之和林奚都沒有出來幫手,一個在藥房,一個在自己所居小院的茶室中研讀書典。

  二月中旬仍是春寒料峭的天氣,不過林奚素不畏冷,又喜空氣通透,茶室內早就撤了火盆,唯有案台邊小小茶爐的爐口裡,還有通紅的炭塊吐著熱氣。蕭平旌猛然推門衝進來的時候,她正靠在茶案邊怔怔地發呆。室外的寒氣隨著蕭平旌凌亂的步履撲面而來,吹開長髮,滲進領口,涼意絲絲入體。

  無須詢問,甚至無須抬頭,在瞥見蕭平旌身影的第一眼起,林奚就已預見到了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麼,心頭輕輕一跳,但同時又覺得鬆了口氣。

  蕭平章在臨出京前,曾經叮囑過所有人不要多嘴。她當時雖未開口反對,卻一直認為平旌身為當事人,有權利知道全部的真相,也遲早會知道全部的真相,所以早就暗暗做好了決定,任何時候只要他想知道,就能得到毫無隱瞞的答案。

  「請二公子先坐下,等我拿一件東西。」年輕的醫女扶著案桌立起身,走向位於茶室一隅的書架邊,拿下了一個藍帕紮起的小包裹,帶回桌邊,輕輕解開外層的帕巾,露出內裡一個合掌可握的檀木小盒。

  蕭平旌的一隻手扶住桌沿,突然間從心底深處顫慄起來。

  林奚全無詢問,彷彿天然就知道他的來意,這不僅沒能讓他感到絲毫輕鬆,反而促發了他胸口的劇烈絞動,喉間猶如被人鉗住般吸不上氣,幾乎忍不住想要奪門而出。

  「世間唯一能給你療毒的解藥,就是裝在這個盒子裡……由世子親自從濮陽纓那裡取來的……」

  儘管已經下定決心做了準備,可一旦真正開口,字字句句依然無比艱難。林奚讓視線越過蕭平旌的肩頭投向遠處,強迫自己加快語速,不添任何修辭,更不去察看他的反應,一心只想要盡快說完,結束掉彼此的這場煎熬。

  她究竟花了多少時間敘述整個事件,有一刻鐘,還是半個時辰?蕭平旌完全感覺不出來。他甚至沒有意識到林奚的聲音早已停了下來,室內一片沉沉寧寂。

  小小的木盒擺在眼前,玄色清漆上凝著暗紅的血漬。他彷彿可以看見兄長的手穿過凌厲的刀鋒毫不猶豫地向前,滴滴鮮血滲入木紋,曾經那般殷紅,那般溫熱。

  僵硬空白的表情之下,這個幾乎是無憂無慮長大的年輕人開始從內心慢慢崩塌,連悲傷和疼痛都好像已經離他而去,此刻在胸腔中來回衝撞的,竟然是一股莫名的怒氣。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我一直以為你、你最懂我……」

  林奚不是旁人,她是他的朋友,是他的知己,即便世上千千萬萬的人都不明白,至少她會知道自己的心,知道自己寧肯在地獄的烈火中焚燒千年,也不願吸吮著兄長的生命行走在世間。

  「大哥可以活下來的,只要你堅持和老堂主一樣……也許他就會遲疑,就不敢冒險……」蕭平旌的視線緊緊盯在她的臉上,絕望地追問,「你為什麼要幫他……為什麼……」

  林奚沒有迴避他的目光,也完全無意開口為自己辯解。她恍恍惚惚地回想起了那個夜晚,蕭平章坐在弟弟的床榻邊,撫著他鬆散凌亂的髮髻,無聲地對他說:「對不起……」

  無可奈何也好,天意弄人也罷,至少在這件事情裡蕭平章做了他的選擇,蒙淺雪做了她的決定,林奚也聽從了自己的心意。唯有平旌……他沒有得到任何機會,只能被動地承受結果,承受足以壓垮他一生的重負。

  蕭平旌用顫抖的手抓起桌上的木盒揣進懷裡,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踩著虛浮的步子走向門外。林奚奔流滿面的淚水,庭院中老堂主的勸慰,還有杜仲跟隨一路的護送,他統統都已經看不到也聽不見,彷彿一片空白麻木之後的下一個瞬間,他就已經形單影隻地站在了長林府東院的中庭,茫然地注視著夜空,不知今夕何夕。

  從回返京城的第一天起,蕭庭生為免兒媳睹物思人,已命她遷居南廂,除了扶風堂日常看診外,還安排了兩名熟知孕產之事的娘子隨侍。蒙淺雪自己也是戰戰兢兢百般小心,生怕腹中血肉有什麼閃失,對不起她離世的夫君。大夫說憂思傷身,不利胎象,她就日日夜夜地忍著,不敢落淚更不敢痛哭,越是這般如履薄冰,越是日漸消瘦蒼白。

  蕭平旌穿過朝南的側門,止住院中侍女的通報,在簷廊的暗影下向室內看去。

  他的大嫂坐在離窗邊不遠的桌台前,正艱難而又努力地喝著一碗補湯。她大約仍然覺得反胃,總是喝上兩口便停下來緩緩,偶爾還會用手帕摀住嘴,將眼中湧上的淚水強行逼回。

  蕭平旌再也看不下去,幾乎是倉皇地逃回了廣澤軒,跳上庭前古樹高高的枝丫,將自己埋身於枝影之間。

  淅淅瀝瀝的小雨在半夜時分落下,他一動不動地任由潮冷的水滴打在身上,直到透體肌膚寒涼,直到血液凝結成冰,才不得不絕望地承認,那個總是能找到他、安慰他、將他接回家去的人,這次已經不會再來。

  次日正午,蕭平旌用冷水浸洗過紅腫的雙眼,重新換了一套孝服,來到父王的主屋堂前。

  庭院清寂,室內並無父親的身影,只有值守的侍從肅立階前。蕭平旌大略思忖了一下,徑直轉身走向祭院。祠堂的漆黑木門果然開著半扇,青布黑幔之下,蕭庭生腰身微僂地站在香案前,正靜靜凝視龕位中新增的那方小小木牌,不知已經這樣站了多久。

  侍立在門邊的元叔沒有出聲通報,蕭平旌也沒有開口驚擾。他只是在父親身後默默地跪了下來,視線凝在青磚地面上,依然不能直視上方兄長的靈位。

  良久之後,蕭庭生長長嘆了口氣,並未回頭,「為父已經決定讓你大嫂去琅琊閣休養,定了日子之後,你也出城送個行。」

  「是。」蕭平旌雖是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但也並不意外,低低應了一聲,「孩兒有一件事……想要稟告父王。」

  蕭庭生雪白的眉須顫動了一下,似乎知道他將要說什麼,「好,你說吧。」

  「孩兒打算離開京城,到北境軍中去。」

  蕭庭生靜默了片刻,徐徐回身,「你都想好了?」

  蕭平旌其實並不知道自己想過什麼,更不知道怎麼樣才能算是想好了,他只是本能地找到一件自己應該做、也可以做到的事情,用以逃避眼前無法消減和承受的痛苦。

  「是。孩兒覺得……大哥一直挑在肩頭的重擔,也是時候由我來背負了……」

  蕭庭生扶住香案,努力將自己老邁的腰身挺直,掩住眼底深處的悲涼,「既然你願意,那就去甘州營吧……有東青在旁匡助,你也可好生歷練。」

  世子妃與二公子即將於同日離府的消息通傳下去之後,沉寂已久的府邸總算稍稍忙碌了起來。打理行裝、遣派前哨和挑選隨行等事務多由元叔安排,蕭平旌除了進宮陛見聖駕以外,所有的時間都在藏書樓中度過,理出了整整兩箱書籍和圖冊準備帶走。他以前是無爵無職的長林府次子,在京城素來沒什麼人特別留意他的行蹤,但蕭平章的逝去明顯改變了這個格局,梁帝又特旨命兵部為他簽發了臨時節制甘州營的書令,再想和往日一樣不受到各方關注,顯然已經不太可能。

  只不過有能力敏感察覺出最新動向的人,大多也都謹慎而又聰明。長林府正在重孝之期,承接亡兄遺志又是件值得嘉譽之舉,無論內心深處有著什麼樣的思謀,至少明面上整個朝堂表現出了完全一致的支持。即使是荀皇后也只敢在屏退左右之後,在她的兄長面前抱怨了兩句,「這才死了一個,就又送一個出去。老王爺是生怕北境的兵權落到其他人手裡了嗎?」

  令她失望的是,荀白水皺起眉頭,並未附和,「娘娘,這樣的話出口,對人對己皆是無益,即便是私底下,也請您不要再說了,若是不慎傳到陛下耳中,對您和殿下有什麼好處?」

  扶風堂每日都有人到長林府看診,很快也得知了這兩條消息。杜仲走過一趟北境,深感自己在繁華帝都消磨了太多的男兒志氣,於是稟明了老堂主,決定再度前往邊城。蒙淺雪的日常調理素由林奚負責,她思來想去不能放心,也默默收整好藥箱,打算陪同一起出行,至少也要陪到琅琊山上,將她親自交到一雙穩妥的手中。

  整整兩天匆忙有序的準備之後,諸事看來已經妥當,蕭平旌心事沉重,不願再多淹留,稟明了父王,將出行之期定在了後日。

  東青這幾天一直悶聲安排著蒙淺雪的行前扈護,臨到出發前一天,還要去把諸如馬蹄鐵釘沒釘好,馬車軸承有無裂紋之類的細節重新再過一遍。直到完全放心,這才回房換了衣裳,自己一個人牽了坐騎,悄悄從府西的側門走出。

  孝期並不待客,老王爺的身體又不好,長林府的正門已有多日未開,西側門外的夾道內更是人跡渺渺,十分清靜。東青挽了韁繩,正要認鐙上馬,右肩突然被後方一隻手拍了拍,令他吃驚地急速回頭。

  元叔穿著一身全黑孝衣,眯著眼睛站在他身後,疑惑地問道:「都這個時辰了,你要去哪兒?」

  東青沉默了片刻,諸多說辭與藉口在唇邊翻了幾個來回,但是最後,他還是選擇了吐露實情。

  「我打算去禁衛府,請荀大統領為我在禁軍中謀個職位。」

  「去禁軍?」元叔不由自主地吃了一驚,眉心連續跳了幾跳,「二公子正準備去北境,這個時候你想調離甘州營?世子如果還在……」

  「世子已經不在了!」東青猛地甩開了手中的馬韁,突然發起怒來,「根本沒有什麼如果,他就是不在了!永遠不會再回來!」

  隨著這一陣尖銳而劇烈的情感爆發,已經停了許久的淚水控制不住又湧了出來,東青顯然對停不下哭泣的自己感到十分厭煩,用力抹了一把臉,轉身走向牆邊。

  他曾是完美的長林世子身邊完美的副將,機敏周全、赤膽忠心,既聽從號令,又有超強的執行力。在世人的眼中,他失去了追隨多年的主將,這固然是值得惋惜的不幸,可不幸的程度似乎也僅止於此。既然老王爺的信任一如既往,既然在甘州營的地位也未被削弱,那麼他還能有什麼不滿足的呢?一名副將的悲傷應該是內斂的,應該通過更多的服從和忠誠來表現,沒有人認為東青有哀毀和逃避的權利,更沒有人意識到除了那些真正的家人以外,他也曾是蕭平章身邊最為親密的人之一。

  然而再怎麼被忽略的傷口,那依舊是一道真實的傷口,也會滴血,也會疼痛。元叔在最初的驚訝之後很快就認識到了自己的疏失,急忙退開了兩步,試圖留出更多的空間,以舒緩這個年輕人已經有些難以自控的情緒。

  「我並非對二公子有什麼意見,」面對夾牆上鐵紅色的磚石冷靜了許久,東青終於轉過身來,「我只是還沒有準備好,還不能就這樣站在一位新的主將身後……老王爺駕前,請元叔替我多多謝罪吧。」

  「在軍中這麼多年,你現在的心情我當然明白,也能理解。」元叔儘量將語調放平,並未強行說理,而是娓娓勸道,「以你的能力,去了禁軍自然也是前途無量。可是東青啊,這麼要緊的決定,多留些餘地不是壞事。說到底那是世子的甘州營啊,你就真的能完全拋開不再掛念嗎?禁衛府的職籍和咱們長林軍並非同系,一旦調轉進去了便不能輕易後悔。既然你還要護送世子妃去琅琊山,路途往返有些時日,為何不趁此機會靜一靜心,好生再想想呢?若是回來交差時你的想法依然未變,老王爺那裡我去幫你解釋,怎麼樣?」

  東青在哀痛之中起的念頭,原本就算不上是鐵了心,經元叔這麼一勸,心下便有些猶疑,低頭思忖了半日,自己也覺得頭腦昏昏,不宜立下決定,最後還是重新拾起垂落的馬韁,默默將坐騎又牽回了府中。

  次日是個晴好的天氣,碧空中微有浮雲,暖陽融融,宜於出行。為免彼此傷心,蕭庭生將寫給老閣主的親筆書信交給蒙淺雪後,並未到府門外送行。蕭平旌麻冠素衣,親自攙扶大嫂坐上馬車,正要下令出發,大門影壁外突然響起腳步聲,一個令他意外的身影急匆匆地衝了過來。

  蕭元啟同樣身著孝衣,袖口緊紮,繫了一領玄色披風,一副也要出行的打扮,疾步趕到近前,抱了抱拳,「大梁兒郎,當戰北方。不知二公子此去甘州營,可願帶我同行?」

  蕭平旌微微皺眉,「元啟,從軍可不是簡單的事……」

  「我知道,所以前幾天聽到消息之後,我先去了兵部,又求見了陛下,已得恩准。」蕭元啟揚起雙眉,語調堅定,「你放心,我去甘州從軍,不是給你添亂的。」

  蕭平旌看了看他,再看看他身後兩個馱著行李的隨從,神色依然遲疑,「雖然你我都算是生於富貴,但我出自將門又常歷江湖,到底跟你不同。邊城苦寒,小侯爺真能受得了?」

  「我若實在受不了,就偷偷跑回來,想必主將大人也不會認真捉拿我吧?」

  蕭平旌倒被他這句玩笑引得挑了挑唇角,終於點頭,「你既有志,我當然也不會阻攔。走吧。」

  一行人馬以烏蓋白圍的雙駟馬車為中心正式出發,剛剛走上通向北城門的大道,後方又有急促的馬蹄聲響起。蕭平旌回頭一看,只見荀飛盞縱馬奔來,加鞭趕到隊伍正中,卻又不發一語,只在馬車旁邊連續繞了幾個來回。

  他天生是個性情方正的人,心底深處殷殷惜別的話語說不出口,又不願像個真正的外人一樣說些客套之辭,糾結未定之間,胸口越來越覺酸楚,最終也只能輕觸了一下馬車頂蓋垂下的黑色流蘇,撥轉馬頭回到平旌身側,打算就這樣默默送上一程。

  出了北城門半裡之遙便是長亭,林奚和杜仲各帶著簡單的醫箱靜候在路邊。蕭平旌握韁的手一緊,緩緩停了下來,將視線轉向一邊。

  理智告訴他,發生的這一切並不是林奚的錯,但每每看見她時,卻又忍不住要去想像那個可能完全不一樣的結局。在找到勇氣面對自己之前,他沒有辦法再次坦然地面對她。

  輕寒的東風吹起林奚的長髮與衣角,她撫開頰邊的髮絲,一言不發地登上了隊伍正中的烏蓋馬車。

  蒙淺雪放下手中半掀開的車廂側簾,回靠在軟枕上,低聲道:「平旌從小一直都是這樣……他接受不了的事,就會把頭埋起來,躲著不肯正視。你不要怪他,他只是需要時間而已……」

  林奚抿了抿唇角,抬起烏晶般的幽黑雙眸,「姐姐也曾經這樣想過是嗎?如果當時我堅持……」

  「我承認自己想過,或者說在內心深處,我曾經盼望過……」蒙淺雪深深吸一口氣,手心放在自己的腹部,「但歸根結底,這是平章的決定。」

  車廂輕輕搖晃,重新啟動。荀飛盞獨自一人留在長亭腳下,看著烏蓋馬車迤邐而去。遠處巍峨高聳的金陵城池,隨著車影的消失也同時褪去了所有的顏色。此地一別,山水迢迢,音容渺渺,縱有青鳥,亦是探看無由。道邊垂柳的空枝上已在積蓄春意,可他的心頭卻猶如冬日凍結的冰面,茫然不知是否還能再逢雪融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