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許衡在王航懷裡醒來。
海上晝夜溫差很大,她整夜衣不蔽體,卻直到此時方才感覺有些寒意——只因身旁有個大暖爐。
王航依然睡著,雙目微闔,表情十分安然。
她仰頭看他,長睫如翼,灑下一片陰影,側臉線條清晰,喉結隨著呼吸輕輕蠕動。
像個孩子。
那雙大掌還護在她腰肢上,扣得死緊,令兩人之間再無距離。這樣的親密,令許衡感覺安心。
看的時間久了,脖子有些痠痛,再加上辛苦一夜的「操勞」,她終於還是換了個姿勢,更深地將自己埋進男人懷裡。
「醒了?」他的聲音響在頭頂,暗啞低沉,有股起床時特殊的慵懶氣。
許衡再次抬頭,發現對方還閉著眼睛,跟剛才一模一樣,心想,臉黑的人果然比較適合裝睡。
王航沒等她回答,而是自顧自地繃緊身體,四肢舒展伸了個懶腰,口中發出不自覺的哼哼唧唧。
「天快亮了。」許衡提醒,應該趁早回去隔壁。
「不想回去。」他翻個身,將人壓住,磨磨蹭蹭地心懷不軌。
許衡好氣又好笑:「還來?牲口啊?」
王航被推下沙發,揉著眼睛站起來,嘆息道:「每次都像做賊的。」
許衡俯身找鞋,沒搭理他,卻聽那人一邊穿衣服,一邊孜孜不倦地問道:「你昨天到底幹嘛去了?」
但凡男人執拗起來,簡直就像頭牛。
兩人昨晚藉著情緒,有來有往地放肆一場,原本以為就到此為止了。誰曾想,醒來後竟然還未翻篇——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許衡忍不住嘆了口氣。
他赤著腳,用手抬起女孩的下巴,居高臨下道:「說。」
星辰般的眼眸中,清亮一片,容不得任何糊弄。
許衡舔舔嘴唇,說了四個字:「淡水河谷。」
王航挑眉,顯然來了興致:「姓趙的還沒死心?」
「淡水河谷在馬尼拉有辦公室,我只負責初步溝通。」
王航問:「溝通什麼?把船東協會給賣了?」
許衡就事論事:「40萬噸船要進港,肯定會和船東協會打官司。大洋集團作為會長單位不表態,我們找對家談合作很正常。」
「我也去跟公司溝通一下?」
許衡一掌拍掉他的手,埋怨道:「說了不跟你講,偏要問,問了又來這種話,煩人!」
「瞧瞧,還急了。」王航揉她的髮頂,像在安慰小動物,「隨口說說而已。」
許衡抬起頭,目光中有不可動搖的堅定:「別插手、別問,工作上的事情我自由安排。」
王航扣好最後一顆紐扣:「放心。」
許衡瞪起眼睛:「記得保密!」
他不屑的冷哼,懶得做出回應,直接推門離開了房間。
「長舟號」的裝卸工作已經進行到尾聲,港口裡有很多小筏子靠過來做生意。這裡的人熱情好客,但普遍缺乏安全意識。大船周圍水流複雜、機械繁多,一不小心就有可能發生事故。許衡見他們一個個把筏子直接靠上「長舟號」的船體,高聲叫賣自己的貨物,忍不住為這些人捏了把汗。
大廚用繩子將買好的魚從船舷邊吊起來,笑話她杞人憂天:「他們就靠這個吃飯,練過身手的。」
看著海上那些皮膚黝黑、笑容燦爛的面龐,許衡依然揪緊眉頭。
大廚見她不相信,轉身從廚房裡拿出一個蘋果,在手上拋接兩下,遠遠扔進了海裡。
還沒等許衡反應過來,小筏子上的商販們像餃子下鍋似的,紛紛縱身進海去撿蘋果。
最後是一位背著孩子的婦女得了手,出水時竟然還朝大廚點頭致意,當場便將那蘋果咬了一口。
「這裡的人水性好,腦子不會轉彎,也沒有儲蓄觀念,都是過了今天沒明天的。」大廚招著手,頭也不回地解釋道。
許衡心裡有些堵:她昨天下船後直接打車去了市中心,沿路雖然有貧民窟也有富人區,但觀感並不直接。
如今這些擠在「長舟號」下做生意的小販,恐怕就是菲律賓的底層之一——或許還不是赤貧,畢竟他們都有船,還能夠謀生——這個國家自然條件優越,卻存在著亞洲最大的貧富差距,人在畸形的社會發展模式面前,總會天然地感覺不適。
大廚見許衡表情糾結,以為她還不放心,又從兜裡掏出一把硬幣:「許律師,再給你看看他們的絕活……」
許衡攔住對方,頭搖得像撥浪鼓,連聲道:「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海面上翹首期盼的小販們見此情景,竟爆發出一陣扼腕嘆息之聲。
沒多久,「長舟號」的汽笛再次作響,提醒周圍的船舶自己即將起航。圍在船舷外的那些小筏子紛紛駛離,就像他們聚起來時一樣,來無影去無蹤。
許衡抬頭看向駕駛室,一身白色制服的王航正在觀察航道。那望遠鏡的物鏡緩緩轉向,掃過甲板時竟停了下來。
她原本心思沉重,這會兒又擔心對方的小動作被人發現,站在原地手足無措了半天,不知該如何是好。
最後,只見那人唇角模糊地蕩起一抹笑意,終於還是轉開了鏡頭。
菲律賓和印尼一樣,也是曾經的亞洲四虎之一,如今的社會問題卻有過之而無不及。許衡想起離開印尼的晚上,王航那番簡單粗暴的弱肉強食理論,漸漸明白他說的其實很有道理。
從呂宋島西岸出發,「長舟號」選擇的航線靠近海岸邊。這座幾近完美的火山島上有豐富的熱帶植被,還有連綿起伏的山巒,從海上看過去非常養眼。
偶爾出現的白沙灘邊會有成排別墅,掩映在綠樹叢中如同世外桃源般恬靜。
剛才那個跳海撿蘋果的婦女背上的小孩,恐怕一輩子都不會住進這樣的房子裡,許衡略微悲觀地意識到。
可這樣的現實,又應該由誰負責呢?站在甲板上憑海臨風,她感覺很無力。
泰國的第一個目的港是曼谷。
與之前去其他國家的單純興奮不同,這次到港前,船上的氣氛簡直就像在過年:籌錢的,換衣服的,理髮剃鬚的……
從菲律賓跨越南中國海,直抵泰國灣的最北方,短短一週的時間裡,船員們忙著拾掇自己,整理物品,年輕人甚至在預支薪金。
消費刺激生產,大家就連幹活都顯得有勁兒多了。
只可惜晚上回到艙室裡,船員們依然捨不得休息,紛紛聚在一起。討論上岸了去哪裡玩、買些什麼東西,有時候甚至能聊半宿。
苦了王航,等所有人睡著才能偷偷摸過來,自是鬱卒難當。
受到輿論影響,許衡也對曼谷的繁華充滿嚮往:大皇宮、安帕瓦、四面佛,拜近年來的數部熱映電影所賜,這裡已然成為中國人最熟悉的東南亞城市。
某人著急熄燈就寢,見她還忙著策劃行程,忍不住潑冷水道:「泰國好看的全是人妖,你感興趣?」
許衡還在翻閱旅行手冊,瞧都懶得瞧他一眼:「誰說我要去看人妖?」
「難道你想去看性表演?」王航翻個身,俯撐在床上,抬頭看向她,「學習一下也好……」
許衡一個爆栗扣過去:「滿腦子都是些亂七八糟的,就不能是文化、傳統、建築,那些美好的事物嗎?」
男人動作敏捷的抓住她的手,放在唇邊一點點親吻,撒嬌似的妥協道:「當然可以,上岸之後,你想多美好都行。今天先睡覺,嗯?」
許衡向來吃軟不吃硬,聽他把話說成這樣,只能關燈。
黑暗中,王航又在毛手毛腳,蠢蠢欲動的炙熱早已抬頭。她向床邊躲了躲,卻沒有躲過偷襲,只好邊笑邊把對方往外推:「不睡覺了?」
「睡,過會兒就睡。」男人嘴上說著,身下繼續攻城略地。
「你白天不是在駕駛室督航嗎?累不累啊?」許衡裹緊被子,試圖堅壁清野,不戰而屈人之兵。
王航扯住被角,力道大得認真:「這邊用的是英版海圖,換算個單位就好。」
「那我看宋巍和三副都緊張兮兮的,為什麼?」做顧而言他,許衡打了個滾,再次將被角壓在身下,整個人都變成粽子。
王航依然沒有放棄努力,手掌探進她的腰窩,繼續往外拉:「泰國灣的漁民喜歡用蘆葦草給漁網做標記,看起來就像駛入了淺水區,他們總擔心船會擱淺。」
許衡怕癢,騰挪跌宕地躲避那大手,卻還是難免遭到偷襲,只好咯咯笑著求饒道:「別亂動,求你了,別亂動。」
王航佔到便宜,愈發肆無忌憚,長手長腳地像只章魚似的扒過來,簡直避無可避。
與他的越挫越勇形成鮮明對比,許衡越折騰越沒力氣,有感而發地嘆息:「咱們倆不算夜夜笙歌了吧,打卡上班的頻率是綽綽有餘,你怎麼就沒有消停的時候呢?」
黑暗裡,男人的聲音聽起來很是得意:「你這是變相誇我身體好?」
「臭美。」感覺到被單已經被扯走,睡裙也被撩起來,許衡徹底放棄了抵抗:「速戰速決,明天還要上岸呢。」
王航非常虛偽地應付道:「我儘量吧。」
肌膚貼近、呼吸相融,黑暗的艙室裡,再次響起熟悉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