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聽到『告辭了』的聲音同時,刑警的身影從螢幕上消失了,只看到為刑警送行而起身的羽原全太朗,接著,聽到了關門的聲音。過了一會兒,羽原轉身看向這裏──也就是設置在掛畫上的隱藏式攝影機,舉起一隻手,似乎在說,已經沒事了。

  桐宮玲關上開關後,螢幕立刻變黑了。她看了一眼手錶說:「沒想到他這麼乾脆就離開了,我以為他不會輕易放棄。」

  「因為他手上並沒有足夠的牌,」武尾回答道:「我猜想他從羽原博士的態度中發現,博士有所隱瞞,和這種對象多聊也沒有意義,他應該會多蒐集情報之後再上門。」

  桐宮玲五官端正的臉轉向他,「不愧是很有才幹的前刑警。」

  「我以前是在警備課,而且是鄉下地方的分局。」武尾低著頭。

  自從羽原圓華在東京下大雪的日子逃走之後,武尾便一直在家裏待命。雖然這段期間薪水照領,但他不知道這種狀態會持續多久,內心始終感到不安。因為如果圓華不回來,自己早晚會失業。

  沒想到兩個小時前,突然接到了桐宮玲的電話,請他到開明大學一趟,但並不是到數理學研究所,而是指定在醫學院的病房大樓。她在電話中說,詳情見面再聊。

  武尾立刻換好衣服趕來,而後被帶到這個房間,見到第一次到數理學研究所時曾見到的那個人。他自我介紹說,他叫羽原全太朗,是圓華的父親,同時也是開明大學醫學院腦神經外科的教授。

  「雖然有點遲了,但感謝你護衛圓華。雖然──」羽原揚起右側臉頰,「她早晚會回來,到時候還請你多幫忙。」

  武尾鞠躬說:「到時候請多關照。」

  羽原滿意地點著頭。

  「我知道你對很多事感到匪夷所思,但聽桐宮說,你從來沒有問過。」

  武尾沒有吭氣,因為他覺得現在不應該開口。

  「等一下會有刑警來找我,」羽原神情嚴肅地說:「他只說是為了我女兒的事,除此以外完全沒有透露。」

  武尾點了點頭,他認為那位刑警找上門,並不是形式化的打聽消息而已。

  「你應該也知道,我女兒至今仍然下落不明,但因為特殊的原因,所以並沒有請求警方尋找失蹤人口。我們希望可以靠自己的力量找到我女兒。」

  武尾還是默然不語,只是點了點頭。

  「我完全無法預料刑警會說甚麼,但我希望能夠隱瞞圓華失蹤這件事,所以即使刑警打聽圓華的事,我也打算對他說,雖然知道她目前的情況,只是不知道她人在哪裏,然後設法從對方口中套出一些消息。武尾先生,我想拜託你從螢幕上監視我和刑警的對話,如果認為有必要,請你向我提供建議。」

  「螢幕?」

  「就是這個。」桐宮玲指著桌子上的螢幕、擴音器和平板電腦。

  「會客室內設置了隱藏式攝影機和麥克風,可以在這裏聽見、看見羽原博士和刑警的談話。」

  「也就是說,」羽原接著說道,「希望你能夠協助我和警察周旋,既然對方是專家,我當然也需要專家協助。」

  武尾搖了搖頭,「我不是甚麼專家……」

  「即使是前專家,對我來說,也是寶貴的戰力,你願意協助我嗎?」

  「我之前只是鄉下地方的警察,我不知道有沒有能力和警視廳的刑警交鋒。」

  「沒關係,你願意協助我嗎?」

  沒有理由拒絕。武尾點了點頭,「既然這樣……」

  「太好了。」羽原嘴角露出了笑容。

  他們很快就決定了方法。武尾和桐宮玲一起在這個房間透過螢幕監視羽原和刑警的對話,必要時,由武尾透過平板電腦向羽原發出訊息,訊息將會顯示在羽原所帶的黑框眼鏡鏡片上。這種類型的產品已經上市,只是很少有外觀和普通眼鏡無異的款式。一問之下才知道,那是數理學研究所的關係企業新開發的試用品。

  準備就緒後,把刑警帶進了會客室。刑警走進會客室後,完全沒有察覺室內裝了隱藏式攝影機和麥克風。

  羽原和刑警開始談話,但武尾感到困惑不已。因為談話中提到了甘粕謙人這個陌生的名字,所以他無法向羽原提供任何建議。

  不一會兒,聽到他們終於談到了羽原圓華,武尾提出了一個建議。「請向他確認,是不是在調查殺人命案?」

  ※※※

  響起了敲門聲,桐宮玲說:「請進。」的同時站了起來。武尾也站了起來。

  羽原全太朗走進房間,他已經拿下了眼鏡,對著他們上下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坐下,自己也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怎麼樣?」羽原看向武尾,「我的應對有問題嗎?」

  「完全沒有問題,應對非常恰當。刑警要求你立刻打電話給圓華小姐時,我忍不住緊張起來。」

  「我也很意外,但我根本無所謂。因為我知道即使打了,電話也不會通。」

  「你當時的決斷很出色。」

  「你要我確認是不是針對殺人命案進行調查的建議幫了很大的忙,讓我一下子鎮定下來。但為甚麼要問這個問題?」

  「我有兩個目的。首先想確認刑警是否把圓華小姐列為嫌犯,如果是殺人命案,一定會確認不在場證明,但他完全沒有問相關的問題,也就是說,圓華小姐並不是嫌犯。」

  「原來如此,另一個目的呢?」

  「我想瞭解是不是刑案,如果是,又是何種程度的刑案。那名刑警是麻布北分局的人,如果是針對殺人命案進行偵查,通常由警視廳搜查一課進行主導。可見目前還沒有確認那是一起刑案,最多只是暗中偵查的階段。」

  「原來是這樣,真是太了不起了。」

  羽原深感佩服地連連點頭,但武尾並不覺得有甚麼了不起,只能垂下視線。

  「好,」羽原說,「問題在於我們有沒有得到尋找圓華的線索,刑警中岡的談話中,有沒有甚麼線索?」

  「首先必須確定是甚麼事故,」桐宮玲操作著平板電腦,「他剛才提到中毒,所以,我可以在最近一個月的新聞報導中搜尋中毒這個關鍵字……」她的指尖在液晶螢幕上滑動後,吐了一口氣,「有超過七十筆資料。」

  「中毒也有各種不同的情況,食物中毒、藥物中毒、氣體中毒……」

  「應該可以排除藥物中毒,」武尾說:「因為這樣很有可能是事件,不會說是事故。」

  「的確有道理,他還說,發生的地點是在鄉下地方,會不會是吃了甚麼特產品,導致食物中毒?」

  桐宮玲俐落地操作著平板電腦,「東京以外的地方發生食物中毒的事件也超過三十起。」

  「有這麼多啊。」

  「而且,並不一定所有的事件都會上報,最好還有其他關鍵字。」

  「還有其他關鍵字嗎?」羽原摸著下巴,微微偏著頭。

  「呃,」武尾開了口,「發生的地點不是在溫泉區嗎?」

  「溫泉區?」

  「對,剛才博士回答說,圓華小姐去旅行時,中岡曾問,去造訪各地的溫泉嗎?我覺得他故意用這句話來測試博士的反應。」

  「被你這麼提醒,他的確好像說過這句話。」羽原嘀咕道。

  桐宮玲操作著平板電腦。

  「用溫泉和中毒的關鍵字,查到有一篇報導相符。一名男子在L縣的苫手溫泉死亡,研判是吸入了火山氣體導致中毒。」

  「火山氣體?這看起來完全沒有關係吧?」

  羽原說這句話時,一件事閃過武尾的腦袋,迅速膨脹成了想法。他忍不住「啊!」了一聲。

  「怎麼了?」羽原問。

  「圓華小姐失蹤的幾個星期前,我曾經看過類似的報導,但我記得並不是苫手溫泉。」武尾看著桐宮玲說:「就是圓華小姐說要獨自外出的那一天。妳記得嗎,她突然拿起報紙閱讀?那份報紙上刊登了那篇報導,因為我想知道圓華小姐到底在看哪篇報導,事後又看了一遍,所以記住了。」

  「圓華是在一個月前消失的。」

  桐宮玲的指尖在液晶螢幕上迅速滑動。

  「是這個嗎?觀光客在赤熊溫泉村的山中死亡,日期也相符。」

  「就是這個,」武尾說:「就是在赤熊溫泉,沒錯。」

  「報導的詳細內容是甚麼?」羽原催促道。

  「赤熊溫泉村發生了一起一名在附近散步的男性遊客在山中突然死亡的事故。」桐宮玲朗讀著那篇報導,「男子的妻子發現了異狀,當救護隊員趕到時,聞到現場附近有淡淡的臭雞蛋味道。赤熊溫泉村的泉源含有硫化氫,可能是因為地底冒出的氣體暫時累積,導致濃度增加,引起中毒死亡──」

  「硫化氫!」羽原的神色立刻緊張起來。

  桐宮玲默默點了點頭,她的表情也散發出不尋常的氣息。

  「有沒有更詳細的情況?比方說,被害人的身分之類的。」

  「……有。被害人是住在東京都港區的影視製作人,名叫水城義郎,六十六歲。他們夫妻在前一天一起住在赤熊溫泉。」

  桐宮玲把螢幕轉向羽原,讓他確認「水城義郎」這四個字。

  「刑警中岡所屬的麻布北分局也在港區。」

  「影視製作人……」羽原皺著眉頭,「再確認一下剛才的報導,就是苫手溫泉的那篇報導,說是火山氣體,具體是甚麼氣體?」

  「請等一下。」桐宮玲滑動著指尖。

  「查到了。男子在苫手溫泉散步道上死亡的事件,解剖結果發現死因是硫化氫中毒。」

  「果然是這樣,中岡說,發生事故的兩個地方距離超過三百公里,如果是赤熊溫泉和苫手溫泉的話就符合了,苫手溫泉的被害人是甚麼人?」

  「名叫森本五郎的三十九歲男子。除此以外,並沒有其他情況。」

  羽原用力深呼吸,抱著雙臂,「妳有甚麼看法?」

  「我覺得應該就是,」桐宮玲說:「硫化氫中毒這件事無法忽略,中岡除了問圓華小姐以外,還問了謙人的事。」

  「關於這件事,聽說之前負責照顧謙人的護理師打電話到數理學研究所,說有刑警向她打聽謙人的事,她當然回答說甚麼都不知道。」

  「應該也是中岡吧?」

  「八成是他。」羽原點了點頭後問武尾,「你知不知道甘粕謙人的事?」

  武尾搖了搖頭,「剛才教授和中岡談話時第一次聽到。」

  「是嗎?所以你應該聽不懂我們剛才在說甚麼。」

  「對。」

  羽原垂下雙眼,遲疑片刻後,看著桐宮玲說:

  「妳把謙人的事告訴他。」

  桐宮玲用力收起下巴說:「要說到何種程度?」

  羽原停頓了一下說:「基本的情況。」

  「好的。」桐宮玲回答後,操作著平板電腦,然後露出冷漠的眼神,把螢幕拿到武尾面前。螢幕上寫著「甘粕謙人」四個字。

  「剛才和中岡的談話中也提到過,甘粕謙人是羽原博士的病人,因為不幸的事件變成了植物人,但之後奇蹟似地康復。之後,謙人因為某種因素,開始在數理學研究所生活,但在去年春天突然失蹤了。不知道他為甚麼失蹤,雖然留下了一封信,但信上只寫了感謝醫院和羽原博士。除了他以外,還有另一個人也生活在數理學研究所,就是你很熟悉的羽原圓華小姐。她比任何人更擔心謙人,很可能擅自外出去找他。為了避免她做出這種魯莽行為,我們決定派人監視她,所以就找了你,武尾先生。」

  武尾微微吸了一口氣。果然是這樣。圓華逃走時,他曾經這麼猜測,看來完全正確。

  「再重回剛才的話題,」桐宮繼續說道,「謙人遭遇的不幸事件,就是他被捲入了他姊姊的自殺。那不是普通的自殺,而是硫化氫引起的中毒死亡,他的媽媽也被捲入,因此送了命。」

  「啊!」武尾叫了起來,原來是這樣。

  「聽了這些說明,你應該能夠理解我們會注意到赤熊溫泉和苫手溫泉事故的原因了。」

  羽原說道,武尾點頭表示同意,「我很瞭解,對甘粕謙人來說,硫化氫是決定他命運的物質。」

  「但是,」桐宮玲說:「目前並不知道他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劇有甚麼看法,因為他喪失了事件發生之前的記憶。」

  「失去記憶嗎?」

  「對。當他醒過來時,已經是植物人狀態,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為甚麼會遇到這種事,在藉由其他方式溝通之後,他才終於瞭解狀況。」

  武尾說不出話,他完全無法想像如此嚴酷的狀況。

  「如果你想進一步瞭解謙人,可以看這個,」桐宮玲把平板電腦的螢幕轉向武尾,螢幕上出現一個網站,「那是謙人的父親所寫的部落格。」

  「原來有這個……」

  桐宮玲突然想到了甚麼,手指在螢幕上滑動著。

  「果然沒錯。博士,請你看這裏,這裏提到了姓水城的影視製作人。」

  羽原凝視螢幕後嘟噥說:「那就更沒錯了。」然後看著武尾說:「謙人的父親是電影導演甘粕才生。」

  「喔……」武尾恍然大悟。他之前聽過這個名字。

  「正如桐宮剛才說的,謙人戲劇性地康復,但也同時喪失了對過去的記憶。得知這件事後,甘粕才生就漸漸不再來醫院,最後完全不再出現。我們也無法聯絡到他,一直持續到今天。」

  「原來是這樣。」

  羽原打了一個響指。

  「我們來整理一下問題。圓華得知了赤熊溫泉的事故,為了尋找謙人而失蹤了。她為甚麼認為那起事故和謙人有關?如果真的有關,謙人到底在那起事故中扮演了甚麼角色?」

  「中岡懷疑是殺人命案的理由也令人在意。正如武尾先生所說,既然搜查一課沒有出動,代表並沒有明確的根據懷疑是他殺,難道是他個人掌握了甚麼線索嗎?」

  羽原皺著眉頭,緊閉雙唇,注視著武尾。「我想聽聽前警官的意見。」

  武尾乾咳了一下說:「中岡的談話中,有一件事讓我很在意。」

  「甚麼事?」

  「我記得他剛才說,在事故發生的兩個地方,都有人看到圓華小姐。」

  「他的確這麼說,有甚麼問題嗎?」

  「他是怎麼掌握這個消息的?」

  「啊?」羽原一臉意外地和桐宮玲互看著。

  「如果圓華小姐是誰都認識的名人,在赤熊溫泉和苫手溫泉都有人說看到羽原圓華的證詞或許合情合理,但圓華小姐並不是名人,如果有人在事故現場看到她,把這件事告訴刑警,最多也只是說,看到一個年輕女生而已。即使在兩個溫泉區都有相同的證詞,為甚麼中岡會知道是同一個人,知道那個人就是羽原圓華呢?」

  「是不是目擊者問了她的名字?」桐宮玲難得很沒自信地說完後,搖了搖頭,「不可能,圓華小姐不可能輕易說出自己的本名,更不可能在兩個地方都自報姓名。」

  「我有同感。如果在好幾個地方蒐集到目擊證詞,而且那個人不是名人的話,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警方針對某個特定人物進行調查,拿著那個人的照片四處打聽,但聽中岡所說的話,是因為有目擊證詞,所以才會注意到圓華小姐,順序根本顛倒了。」

  「的確是這樣,那中岡到底是從哪裏得到了目擊證詞呢?」

  「有一種可能,就是在影片或是照片中看到。比方說,在兩處溫泉區所設置的防盜監視器都拍到了圓華小姐,但如果是這樣,又留下了如何查到她真名的疑問。」

  「不,這不可能,」桐宮玲斬釘截鐵地說:「圓華小姐不可能犯下被監視器拍到的疏失。」

  「我也這麼認為。」羽原點著頭說。

  「如果是這樣,就只剩下唯一的可能。那就是目擊都是同一個人,同一個人在兩處溫泉區看到了圓華小姐,之後又因為某種契機得知了她的名字,並告訴了刑警中岡。」

  「等一下,同一個人前往兩處事故現場?會有這種事嗎?警察嗎?或是媒體相關……?」

  「因為兩處溫泉區屬於不同的縣,所以不可能是同一個警官前往兩個事故現場,媒體記者倒是有可能。記者先去赤熊溫泉採訪那起事故,之後因為發生了類似的事故,所以又去了苫手溫泉。的確有這種可能。」

  羽原指著桐宮玲說:

  「徹底調查報導那兩起事故的所有新聞,也許可以找到同時採訪這兩起事故的人。」

  他還沒有說完,桐宮玲的手指就在螢幕上迅速滑動,她的眼神就像是注視著目標的狙擊手。

  「很棒的著眼點。」羽原看著武尾說道:「桐宮果然沒看錯你,太了不起了。」

  「過獎了。」武尾鞠了一躬,然後低下了頭。他很不習慣被稱讚。

  「博士,」桐宮玲叫了一聲,聲音充滿緊張。

  「有沒有找到?」

  「不是媒體記者,但我發現了造訪過這兩個事故現場的人。」

  「是誰?」

  「一名學者。」

  「學者?」

  武尾抬起頭。羽原看著桐宮玲遞到他面前的平板電腦螢幕。

  不一會兒,羽原小聲嘀咕,「泰鵬大學地球化學系……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