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一落,屋內的空氣驀地一冷。
陳子諾渾身一凜,暗道不好。他不僅是冉之宸的下屬,也是他的知己好友,更是他血脈相連的親表兄。因此,兩人私交甚篤,平日裡說話也頗為隨意。再加上冉之宸對女人確實不屑一顧。無論是他父親的,還是之前住在那後院的,他都能毫不猶豫的送去那群芳樓。所以,剛才陳子諾被他氣急,才想都沒想的說了那話。如今看來,真是大有不妥。
冉之宸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才低聲說道:「我的女人,原來也有人敢宵想。」
陳子諾「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急急答道:「屬下不敢!」
冉之宸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只是再次提起那毛筆,自顧自的作起畫來。
大半個時辰過去,冉之宸終於完成了手中的畫作。他拿起那副山水圖仔細端詳了片刻,滿意的點了點頭後,拿出印章按了上去。慢慢將畫卷好,這才復又看向了一直跪地不起的陳子諾。
只見他將手中的畫往桌上一擺,平聲說道:「起來吧,這畫就送你了。回去掛在家裡,每次看到的時候,便想一想今天的事吧。」
「是。」陳子諾趕緊應下,起身拿起那畫,便僵直著雙腿,腳步不穩的恭敬退下了。
書房中的事,很快便在冉府內傳了開來。本來,洛晨作為教習婢女,昨夜卻並未承歡。這讓冉府上下都對她議論紛紛。可自從這事傳開後,那些議論竟一下子退了個乾淨。
在時下,朋友親戚之間互送美人為禮,互換姬妾為樂是很常見的事。只要不是明媒正娶的妻子,便是再受寵愛,也不過是個玩物而已。既然是玩物,就如一副畫,一本書,朋友之間看上了便要來賞玩一番,也沒什麼不妥的。
舉例來說,若是有人去朋友家裡做客,在院中偶遇到他的姬妾,興起之下,甚至不用跟朋友打過招呼,便直接將人拽到一邊就地強要的事情,可是時有發生的。而在事後,也頂多是跟朋友說句抱歉罷了,沒有誰會真為了這樣的小事去較真怪罪的。不然的話,就是你小氣吝嗇了。甚至於,不但不會怪罪,說不定還會大方的調侃一下對方的風流。
所以,在時人的眼中,陳子諾那話還真沒什麼大錯。畢竟以他和冉之宸間的關系,要一個連名分都沒有的美人,實在不算什麼。
可就是為了這麼一件看似很小的事,冉之宸竟讓陳子諾跪了那麼久。一時間,不禁讓所有人猜測不已。不知冉之宸到底是想借此立威,還是真的將那女人視為了禁臠。
另外,還有一件更耐人尋味的事。冉家的下人們,紀律十分嚴明。冉之宸在書房發生的事,豈是能隨意傳出的?可偏偏這事就傳了出來,而且越傳越大,卻仍然不見人阻止。
對於外界的這些傳聞猜測,洛晨卻是半點也不知曉。自那日之後,冉之宸便讓她搬去了主院,與他同吃同住。每日夜裡也都會抱著她同眠。開始時,洛晨還有些緊張,可時間一長,發現他只是抱著她,再沒有別的動作後,洛晨也慢慢的安下心來。雖然她仍然猜不透他的想法,但至少目前來看,她是暫時安全的。
現在,她唯一擔心的便是冉之宇了。這一回,她似是真的將他得罪了。距那日已過去了半個多月,她幾乎每日都會派人向他傳話,可他就是置之不理。一副要跟她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讓她想解釋都沒有辦法。久而久之,洛晨也只能無奈的放棄了。
這一日,冉之宸在書房聽著冉管家的匯報,洛晨便坐在不遠處無聊的發呆。對於這種相處方式,她已經漸漸習慣了。除了冉之宸出府辦事時,她幾乎時刻與他呆在一起。偶爾,他也會交給她一些小事去做,但大多數時候,便是像這樣無聊的呆在一邊。
冉管家終於匯報完後,冉之宸抬頭瞟了一眼昏昏欲睡的洛晨,才復又問道:「雪晴、雨晴她們每日都在做些什麼?」
冉管家一愣,心下有些意外。冉雪晴、冉雨晴都是冉家的小姐,今年一個十三歲,一個十四歲。只是,對於府中這些庶出的妹妹們,冉之宸從來都不怎麼過問。
雖然不知他為何突然提起,但冉管家還是如實的答道:「回主上,八小姐在和夫子學習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玄學禮儀。偶爾也會出府和閨蜜們小聚。至於七小姐,因為明年就要出閣了,倒是很少出府。目前只是呆在府中備嫁,學習一些女紅之事。」
「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玄學禮儀,女紅之事麼……」冉之宸默念一遍,沉吟了一會兒後,看向洛晨,開口喚道:「小寶。」
此稱呼一出,洛晨利馬便從困頓中驚醒過來,睜大眼睛認真的看向冉之宸。
只聽冉之宸繼續道:「你笛子吹的倒是不錯。可見在音律上頗有天賦。明日起就去學學琴吧。另外,女紅之事也要學學了。你現在還小,多學些東西也好。」
「是。」洛晨恭敬的答道。雖然不知冉之宸是何意思,但終於有些事做了,洛晨心下還是十分欣喜的。正如冉之宸所說,她現在還小,多學些東西總是沒有壞處的。
冉管家退下後不久,便聽門外傳話道:「主上,老夫人來了。」
陳氏進門後,洛晨利馬起身行了一禮。她看著洛晨,細細的打量了一會兒,才轉頭對冉之宸說:「宸兒,這個女子,你可是不甚滿意?」
冉之宸卻只是神色淡淡,聲音疏遠的回道:「此事不勞母親費心。」
陳氏的臉色明顯黯淡下來,良久,才苦笑著說道:「宸兒,你遲遲不願與人行房,是想報復娘嗎?」,她的聲音中帶著無限的困苦,看著冉之宸的目光裡也滿是悲傷:「前些年,我也以為你是因為過去的那件事,心裡對男女之事有了芥蒂。可這幾日我算是明白了,你這樣做,分明是為了報復娘啊。你想讓娘內疚,讓娘悔恨,對嗎?」
聞言,冉之宸卻是自嘲的一笑,低著頭,略帶諷刺的說道:「報復嗎?我有什麼資格去報復母親您呢?正如您當年所說的那樣,您是為了我才做了那些事啊。要報復的話,我也該報復我自己不是嗎?」說罷,他抬起頭,目光如炬的看向陳氏,沉聲說道:「不過,我倒是一直想要問問您,這些年,您可曾真的內疚過,悔恨過?」
陳氏急急的踱步到冉之宸身前,死死抓著他的胳膊說道:「悔了的!娘悔了的!娘當初就不該讓那些事污了你的眼。不然的話,這些年你也不會這樣活著了。」
她的話音一落,冉之宸便猛地一拂袖,將胳膊從陳氏的手中掙脫。他痛聲道:「那長兄呢?父親呢?還有那兩位嫂子,和那還未出生的侄兒呢?母親害死了這麼多人,難道就沒有一點內疚嗎?」
陳氏臉色一白,慌亂的辯解道:「那李氏不是我害死的!是她自己不知廉恥,背著你長兄和你父親苟且偷奸。我只是……」
她的話還沒說完,便被冉之宸打斷道:「您只是什麼?只是剛好利用了這件事對嗎?那趙氏呢?你是不是要說,趙氏也不你害死的?你也沒想到那女人那麼愚蠢懦弱,肚裡懷著六個月大的孩子,竟然會去尋了短見,對嗎?」
聽著冉之宸滿是諷刺的話語,陳氏終於像是失了所有力氣般,癱坐在地上,久久不起。不知又過了多長時間,她才慢慢的站起身來,無力的向門外走去。可剛要推門而出,卻又猛地轉身,看向了正縮在角落裡的洛晨。剛才她的情緒太過激動,竟忘記了屋內還有一人。
頓時,她目光一凜,轉頭對冉之宸斷然說道:「這個女子聽到的太多,不能留!」
冉之宸看了眼洛晨,皺了皺眉,可還沒等他開口,便聽門外傳來一聲驚呼:「不行!」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陳氏和冉之宸同時臉色一變。只見冉之宇推門而入,繞開站在門口的陳氏,直奔洛晨跑來。在洛晨驚異的目光中,他擋在她的身前,面朝著陳氏大聲吼道:「你是壞人!你不是我娘!你不止害死了爹爹和長兄!現在還要害死阿晨!」
說罷,他又看向了冉之宸,哀求道:「二兄,你不要殺阿晨,好不好?你不喜歡她的話,就把她給我好了。我保證,她絕對不會亂說的。」
冉之宸的臉色簡直差極了,他沖著洛晨沉聲喝道:「把他帶下去!」
聞言,洛晨趕緊拽了冉之宇出去了。
一出房門,洛晨便猛地鬆了口氣。她竟然又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想起剛才陳氏那凜冽的話語,她仍有些心有余悸。
她想,她這條命,還真不是一般的賤啊。也不知何時,便會因為這樣那樣的小事,而被這些所謂的貴人們,一句話就輕飄飄的決定了生死。
這樣的感覺,實在是差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