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山林漆黑一片,月光透過婆娑的樹影顯得影影綽綽。
自傍晚從冉之宸面前離開,洛晨便一路奔跑著,直過了數個時辰也沒有停歇。她的身體似是繃著一股勁兒,腦中也只有一個聲音在反復的響起,那便是快一些,再跑快一些……盡管知道她與冉之宸的距離已經足夠遠,但洛晨卻仍然不願停下腳步,似是只要這般繼續跑下去,她便不用再面對那些她不想面對的一切。
山間的景物從她身邊飛快的掠過,梁天運足了功力,才勉強跟上了她的身影。
剛開始時,他以為洛晨只是需要發洩而已,便任由她這般毫無方向的急速奔跑著。可漸漸的,眼看著這麼長時間過去,她的速度非但沒有減慢,反而越發的加快,梁天心中也不禁有些擔心起來。照這樣下去的話,怕是連他也跟不上了她了。
正在此時,只見洛晨的臉上突然浮上了一抹青黑之色。梁天頓時臉色大變的驚呼道:「快停下!媳婦兒!你現在真氣紊亂,再不控制,會走火入魔的!」
洛晨雖因玄極丹而功力大增,但到底不是她自己日積月累地修煉所得。若要全部吸收掌控,還得需要一段磨合適應的時間。雖然近一年以來,她在梁天的幫助下已進步良多,但若是不小心防備,仍然會有走火入魔的危險。尤其是在人心緒大亂時,體內的真氣最容易失去控制……
好在,在梁天的大聲驚呼下,洛晨也及時察覺到了身體的異樣,連忙收住了腳步。
「盤膝坐下,凝神靜氣!」梁天一臉凝重的沉聲說道。
洛晨也認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絲毫不敢怠慢地依言而行。
只見梁天雙手成掌,貼於她的後背,開始為她疏筋導氣。漸漸的,她的呼吸平穩下來,體內亂竄的真氣也被逐步壓制。直到天色漸亮,兩人緩緩吐氣,同時收功。
在梁天擔憂的注視下,洛晨又將體內的真氣運轉一周,確認已無大礙後,才安撫般的沖他點了點頭。隨後,她也有些後怕的舒了口氣,這一下,才發覺自己全身都已被汗水浸濕。
梁天找來了一堆樹枝,連忙生起火來。映著明明滅滅的紅艷火光,洛晨的臉色卻仍是蒼白一片。這一次雖然是有驚無險,但她還是受了些輕微的內傷,怕是得好好修養上幾天,才能恢復如初了。
洛晨背靠著大樹,微閉著雙眼,沉默不語的靜坐著。一時間,只有「辟辟啪啪」的輕響從火堆中傳來。
不知過了多久,卻聽梁天清朗如玉的聲音,率先打破了寧靜:「昨天那個,便是你那夫君吧?」
夫君嗎……洛晨的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頓了頓後,才緩緩點了點頭,卻依舊沒有說話。
梁天撇了撇嘴,臉上閃過了一絲懊惱,繼續說道:「你不是一直想見他嗎,昨日又為何害怕的轉身就跑?」
洛晨呼吸一窒,下意識的咬了咬唇。直到一股血腥之味彌漫在口間,她才低低的苦笑了一聲。
他說的沒錯,她確實是害怕得再次做了逃兵。
她怕與冉之宸爭執糾葛,到最後連曾經的美好也被漸漸消磨,可她也怕與他就此決裂,從今以後兩不相干。然而她最最害怕的是,卻是她會心生不捨,選擇妥協!
只要一想到他已經有了別的女人,她便覺得胸口似是快要炸裂一般,更別提讓她接受與別人共侍一夫。那樣的生活,除了在可悲與絕望中一日日煎熬,她實在想不出別的可能。
讓她再靜一靜吧,昨日的見面太過突然,她實在有些措手不及。等她準備好後,確定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再將這一切做個了斷……
洛晨閉了閉眼,無力的輕歎一聲,或許真的是相見不如不見吧,若是她沒有回來的話,是不是還能多留有一些自欺欺人的美好幻想?可就算是這樣,她仍不後悔從島上離開的決定。
看著洛晨苦澀的神情,梁天的眉頭皺的死緊,聲音也帶上了一絲不滿:「他讓你這麼傷心,你還是喜歡他嗎?」
說罷,也不等洛晨回答,便聽他重重的呼出口氣,似是下定了什麼決心般,突然說道:「既然你那麼喜歡的話,我去把他抓過來便是!或者……我們帶他一起回島上吧?就像我爹娘當年一樣,三人在島上一起生活。那樣的話,他再也不會拿別的女人來惹你傷心了。」
他的話音一落,洛晨頓時愕然不已的抬起頭來。看著滿臉認真,絕不似說笑的梁天,她只覺得瞠目結舌,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好了。這樣的想法,估計也就只有他才能想的到了。
可不知怎的,被梁天這樣一打岔,她竟覺得心中那股憋悶至極的苦澀滋味,似是一下子被沖散了不少。
半晌,她扯了扯嘴角,深深的吸了氣後,便起身站起道:「我和他的事,還是以後再說吧,現在咱們先離開這裡。」
「好!」梁天挑了挑眉,立馬也跟著站了起來。
***
清晨的薄霧彌漫在山間,蕭索的寒風吹過,卷落片片枯黃的樹葉。
冉之宸靜立在風中,如一尊雕像般一動不動。從洛晨離開後,他便這樣在原地站立了整整一夜。
冉管家心下酸澀不已,主母活著回來明明是件天大的喜事,可最後怎麼就變成了這樣的情形……
看著冉之宸如秋風般蕭索的背影,他輕歎一聲,提步上前道:「主上,聽老奴一句勸,您就先回去吧,主母她……怕是不會再返回這裡了。」
聞言,冉之宸僵硬的身體微微晃動了一下。
見狀,,冉管家再接再厲道:「您若不放心的話,留幾個人在這裡等著便可,若是主母回來……」
他的話才說到這裡,便見冉之宸擺了擺了手,艱澀沙啞的聲音打斷道:「再等等……」
冉管家臉色一急,便欲再度開口,可看著冉之宸滿面的不容置疑,他的嘴唇蠕動了好幾下,最後卻還是重重一歎,放棄般地退到了一邊。
在眾人的等待下,只見太陽從東方緩緩升至頭頂,又向著西邊漸漸落下……直到晚霞將天邊染得火紅,夕陽被遠方的群山遮擋起來,一天的時間,就這麼過去了。
等待了一日一夜的冉之宸,滿面蒼白,嘴唇乾裂,那始終遙望著前方的雙眼中,此時也變得有些麻木恍惚起來。
樹梢上,歸巢的鳥兒發出了一聲清鳴,只聽冉之宸驀地咳嗽了一下,緊接著,愈發劇烈的咳嗽聲接連不斷的傳了出來。
冉管家急急的向前,將他輕晃的身體扶住,卻又被他一把推開。當下,冉管家急得眼睛都紅了起來:「主上!您要保重身體啊,不管怎樣,主母她還活著,她活著回來了啊!」
盡管冉之宸一直在等著洛晨回來,但除他之外,凡是知道洛晨當初跳崖的人,都始終認為她已經墜崖而亡了。
聞言,冉之宸的咳嗽頓時一止,身體向後一倒,便重重地靠在了一棵大樹上。
他胸膛起伏,大喘著粗氣,眼中卻驀地一熱。沒錯,不管怎樣,他的小寶還是回來了,起碼沒有繼續留在那個他觸之不及的世界,起碼,他們之間還有機會……
半晌,冉之宸的呼吸才平復了下來,當他再次將頭抬起時,眼神已滿是堅定,背脊也挺得筆直。
「走吧……」他沉聲說罷,便轉身而去。
冉管家大鬆了口氣,連忙跟了上去。可還沒走出幾步,便聽冉之宸再次問道:「人都派出去了嗎?」
冉管家立馬點頭說道:「回主上,昨日便已將人安排好了。只要主母出現,不出三日,必能將她的行蹤掌握。」說著,他又似是突然想起了什麼,猶豫著問道:「您看,這回府的日程,需要延後到何時?」
他們已在玄宗逗留半月,本來今日便該啟程返回的,但出了這般意外,怕是又要延後了。
卻見冉之宸若有所思的搖了搖頭,眸光略帶深邃的說道:「找到小寶之後,暗中注意便可。至於我們,這幾日便啟程回府。」
***
洛晨和梁天自山中離開後,便在城中的客棧住了下來。冉之宸在情人峰的出現,讓她暫時擱下了前去玄宗的念頭。就這般在客棧中修養了三日,她的身體也徹底恢復了過來,這也梁天精湛的醫術。
這一日晌午,兩人正在客棧的大堂中吃著飯,一群江湖打扮的客人紛紛湧了進來。幾人在洛晨旁邊一桌落座後,便將小二叫來點起了菜。
不多時,一陣喧囂的議論聲接連響起。
「他奶奶的,這青天白日之下,竟然還有人當街行刺!」一名留著絡腮胡子的大漢,將手中的大刀向旁一放,大嗓門立馬敞開,憤憤地說道。
「說的沒錯,那刺客真是好大的膽子。」一名黑衣青年也跟著附和道。
「聽說那被刺之人來頭不小?連城主都被驚動地趕了過來。」另一人接言道。
「何止是來頭不小,我聽說啊,那被刺的可是冉州冉家的家主大人!」此言一出,周圍頓時一片嘩然。
「是啊,我也聽說了。照當時的情形,那人怕是凶多吉少了。」那黑衣青年唏噓不已的肯定道。
卻在這時,只聽「匡當」一聲大響,洛晨猛然站立起來,險些將面前的桌子撞翻。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她急急的將身轉過,對著那黑衣青年急切的大聲問道:「你剛才說什麼?」
不等那青年回答,只見梁天也起身走來,一邊將手安撫般的放在了洛晨的肩膀,一邊對著眾人沉聲說道:「剛才到底發生了何事,還請幾位詳細道來。」
「是……是……」幾人愣怔了片刻,才聽那黑衣青年斷斷續續的說道:「剛才在城門之外,冉家的隊伍遇上了刺客。聽說冉家家主胸口被刺,重傷垂危。城主聞訊趕來,已將眾人安排進了驛館。」
他的話音一落,洛晨的身體便是一個輕晃。
胸口被刺,重傷垂危?
她只覺得腦中一陣恍惚,眼前頓時天旋地轉起來。
梁天擔憂的剛欲開口,卻見她二話不說,身影一晃便消失在了門口。
***
驛館……驛館……驛館在哪兒?
洛晨在慌亂中找準了方向,便一刻不停的向著驛館疾馳而去。她想要跑得再快一些,卻發現自己雙腿發軟,腳下虛空,每一步都似是踩在天上一般,幾度險些摔倒在地。
一路上,她的腦中嗡嗡作響,一想到冉之宸可能會死,她便覺得喉嚨似是被人狠狠掐住,每一次呼吸都需要竭盡全力。
若是他真的死了……
洛晨的眼淚頓時急湧而出,不敢再繼續想下去,只能不住的安慰著自己,不會的,不會的,他身邊有那麼多高手護衛,怎麼可能那樣輕易便被人行刺成功。
可下一秒,她便想起在姜國時,若是沒有她為他擋下了的那一刀,怕是此時的他已是一具死屍了。若是同樣的情況再次發生…………
洛晨勉力維持著最後一抹清醒,終於在兩刻鍾後,抵達了城東的驛館中。冉家眾人一見洛晨,焦急不已的臉上頓時浮上了一抹喜色,連忙二話不說地將她迎了進去。
梁天緊隨其後,在武力解決了幾個冉家的護衛後,也寸步不離的跟著她來到了冉之宸的房中。
洛晨一進房門,便看到了榻上躺著的冉之宸。他的胸口已被包扎,白色的繃帶厚厚的纏繞在他□的上身,鮮紅的血液滿滿的浸染其上。洛晨一眼望去,眼前又是一陣發昏,雙腿再次一軟,控制不住的顫抖了起來。
他真的受傷了,還流了這麼多的血……
正在此時,冉之宸若有所覺的睜開了雙眼,一見洛晨,他暗沉虛弱的眼中頓時閃過了一抹光亮。看著僵立在門口的她,他無力的伸出了一只手,沙啞的聲音微弱的說道:「小寶……過來……」
他的語氣極輕極柔,甚至帶著一絲微微的顫抖。好像他正在面對的,是一只受了驚的小兔子,生怕聲音一大,便又將她嚇走。
在冉之宸專注期盼的目光下,洛晨的眼淚再次模糊了視線。下一秒,她終於急切的向他邁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