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9 章
開戰,風雨欲來

  四月底,皇帝急調顧廷燁為兩淮鎮守使,總署地方軍務,急令即刻啟程。

  行囊是早就收拾好了的,明蘭心情低落,往顧廷燁隨身的荷包裡塞了好些雪津丹和參茸丸,顧廷燁側眼瞧著,這兩樣,一味降火,一味上火,他心中又好笑又感動,便拉過明蘭的手,溫言道:「若覺著悶了,便回娘家去住一陣,不要怕旁人議論。」

  之前他特意去了趟盛府,也不知跟那兩位中老年婦女說了些什麼,王氏當即叫劉昆家的來遞話,大致意思是彩環那小賤蹄子隨便處置,並隨時歡迎明蘭回娘家養胎,而老太太則隻手書一封,言簡意賅一句話——『一切小心,切莫逞強』。

  明蘭反手去握他的手掌,卻只攥住三根大大的粗糙手指,她努力寬慰道:「你別惦記我,有屠二爺和那班人手護著我,別說是家裡這干家丁,便是打劫個把錢莊都有餘了。」她想起上回御史南下時的驚險,不由得憂上心頭,低聲道,「倒是你,路上要多小心。衛士可帶足了,不許叫逞英雄,我已吩咐謝昂不許離你周圍三尺了。」

  顧廷燁知她心思,微笑道:「為夫領著整整半個驍騎營呢。」更別說兩淮可調之兵甚眾。

  「出門在外,你要當心身子,別喝生水,別吃不熟的野味,別貪涼敞了領口吹風,天一冷你就把那件鹿絨軟細皮裌襖穿在裡頭,我戳破了好幾個指頭才趕出來的,你可不許當擺設了……」明蘭比著十隻白生生的嫩手指,其實她心底虛的厲害,只能一個勁兒的叮囑,如今她做人媳婦正做的有滋味,一點改行當寡婦的念頭都沒有呀。

  顧廷燁什麼也沒說,只靜靜的摟著明蘭,目光發沉。

  次日一早,顧廷燁整裝畢,一身堅硬的皮甲戎靴,猩紅大氅,待臨出門前,他撫著明蘭的肚皮,故作玩笑:「小子,你老子要出門了,要聽你娘的話。」明蘭正滿腹愁苦,聞言不禁好笑,還不待她出口調侃,肚裡的小混蛋居然很爭氣的動了兩下,也不知是扭了屁股,還是跺了腳丫。男人大喜,用力親了口明蘭,又彎腰親了口肚皮,大笑道:「等我回來!」

  明蘭扒著嘉禧居的門口,強忍淚水揮著帕子:「一路當心,早去早回。」

  江水三千里,家書十五行;行行無別語,只道早還鄉……幽幽怨怨的落寞了幾天,吃飯不香,喝水不甜,躺在床上,對著雕欄繪彩的床頂,掰指頭數他已到了什麼地方。渡口可過了,馬匹人手都安好否,天氣漸熱,可別染了時疫才好,『山賊』有否再來光顧,云云。數日後,幽怨情緒過去,明蘭開始胡思亂想,這死鬼會不會在外頭亂搞。又過了幾日,明蘭恢復疏懶,重新過上了睡到自然醒的日子——在這個沒有伊妹兒沒有電話手機甚至連電報都沒有的時代,明蘭全程體驗了一遍丈夫遠遊後做妻子的心情變化過程。

  待段夫人上門來哭訴致歉時,明蘭已能很淡定的安撫微笑了。

  「妹子,真對不住你。」段夫人面色蒼白,眼泡紅腫,「他大哥如今在苗疆,音信不通,二弟又出了這檔子事,家裡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連累顧都督了。」

  明蘭按捺住腹誹,其實她這會兒也是音信不通,顧廷燁這趟差事的水很深,手段要半明半暗,半真半假,偌大的兩淮地界,近十處衛所軍營,近半百所大小衙門,他想從哪兒下手就從哪兒下手,連走哪條路都別叫人摸透,最好能抽冷子打對手個措不及手。

  攤上這種事,明蘭的抑鬱可想而知,不過目前,她也只能擺出笑臉來,嘴上抹蜜糖般:「姐姐說的什麼話。段二將軍又不是出門遊山玩水去的,也是替皇上辦差,這才著了小人的道。侯爺奉命前去,不單為了兄弟情義,還有朝堂大事呢。」

  段夫人拭著眼角的淚水,滿心感激:「妹妹莫要寬慰我了,都督的良苦用心,我便是個婦道人家,也是懂的。這差事若是叫旁人辦了,興許也能完滿,可我家二弟的前程和名聲就未必有人理睬了。只有咱們這幫老兄弟,才會顧著情分,好歹拉一把不是。」

  明蘭暗道段夫人果然是望族出來的,看的這麼明白,當下笑的愈發可親;剛送走淒風苦雨的段夫人,忽見丹橘掀緋鮫紗簾進來,面色暗沉:「夫人,康姨媽來了,在太夫人那兒,請夫人過去一敘。」明蘭一愣。

  鑑於太夫人種種不可告人的念頭,她其實很難在外頭找到情投意合的聊友。想抱怨顧廷燁吧,動機太明顯,想說明蘭的不是吧,偏這可恨的在外頭裝的柔弱老實。人家一打趣,她就臉紅羞澀,乖順溫文的活像剛從閨閣裡出來的小女兒,迅速博得中老年貴婦們的一致好評。說她狡猾精明,相信的人不超過一個手掌,還都是太夫人的死交情和親戚。

  於是乎,在結識了康姨媽後,二人越說越投機,友情迅速升溫,真可謂傾蓋如故;刨除她們的壞話對象是自己,這點讓人稍不愉快外,明蘭私以為,她們對自己的評價比之外頭不明真相的群眾,還是相對貼切的。

  「夫人,您身子重,我這就去回了。」丹橘壓低聲音,在盛府時她不止一次目睹康姨媽仗勢給明蘭排頭吃。明蘭搖搖頭:「這是姨媽頭一回上門,我得去。」想了想,又吩咐丹橘,「老規矩。」丹橘終於露出笑臉:「知道,但見夫人將碗蓋扣桌上,便會發動的。」

  明蘭很滿意的笑了。

  時隔半年,再見康姨媽,卻見她一身寶藍色亮新綢描銀纏枝刻絲褙子,頭梳一個圓髻,綰了一對金絲翠玉扁方,腕上掛朱紅香珠一串,顯是刻意打扮過的,卻依舊顯蒼老許多。她一見明蘭,頓時露出一個鼻孔笑嘴角不笑的表情,轉頭對太夫人道:「都說我這外甥女是個有福氣的,攤上你這麼個厚道的婆婆,果道如此。瞧她這氣色,都能掐出水來了。」

  太夫人心裡別提多舒暢了,眼角的皺紋都揚成了飛仙狀。明蘭笑笑,故意作出一副走動艱難的樣子,挺著大肚子朝她們倆福了福,然後逕自坐下。還未待太夫人開口,康姨媽又發作了,她沉下臉色,斥道:「長輩還沒說呢,你就這麼坐下了麼。」

  明蘭在太師椅上調整坐姿,故作驚訝:「姨媽不叫我坐麼?」說著又撫了撫了肚皮。

  康姨媽一噎,大聲道:「那也得待長輩說了,你才能坐。」她一臉鄙夷的看明蘭,「什麼規矩!你祖母就是這般教養你的麼!才出閣多少日子,這就忘了我妹子素日對你的教導?!」

  時至今日,明蘭不覺得自己還有必要忍耐這個神經病,當下也沉了臉色道:「姨媽慎言。我是小輩,姨媽教訓也就罷了,可我祖母卻是太太的婆母,說起來也是姨媽的長輩。姨媽在小輩和親戚面前,這般議論長輩,又是什麼規矩?!」

  康姨媽一口氣上來,大吃一驚,這是明蘭頭一次這麼犀利的反駁她,印象中那個唯諾的庶女竟敢這般待她?她當即冷笑道:「果然僅是不同往日,攀上高枝了,口氣也不一般了,也敢頂撞長輩了。」

  明蘭眉頭一軒,昂然道:「不論高枝低枝,但凡我有口氣在,也容不得旁人這般詆毀我祖母。姨媽若是心頭不順,咱們這便去太太跟前說個清楚。」她倒要看看王氏站在哪一邊。

  康姨媽捏帕子的手指關節都白了,氣的臉色發紫,明蘭神色自若,自顧自的撥著茶碗裡的茶葉,太夫人一見情勢不妙,趕緊出來打圓場:「成了成了,你們姨甥倆一人少說一句。明蘭也是,你姨母素是刀子嘴豆腐心,你還不知道麼,置什麼氣。」

  明蘭看看她,悠悠道:「我還真不知道。」

  「你!」康姨媽差點要站起來,太夫人忙過去把她按住,對明蘭道,「好了,少說兩句,你姨母到底是長輩。」明蘭坐的四平八穩,皮笑肉不笑:「長輩也分個遠近親疏,我自小是祖母跟前大的,倘若由著旁人這般說她而不作聲,我也真是枉為人了。」

  這次連太夫人也吃驚了,這一年來,不論明蘭暗地裡如何計算,於面子上她從來都是一團和氣,言語溫和,今日竟這般尖銳,實屬罕見。

  這場會面注定不歡而散,明蘭連話都懶得多說了,只冷笑著把茶蓋碗倒扣在海棠木小翅幾上,丹橘一陣心領神會,朝身邊的小丫頭使了個眼色,那丫頭轉身輕悄出門,外頭小桃很及時的來報:「常嬤嬤來了,請夫人過去呢。」

  明蘭詫異,轉眼去看丹橘:不是這個暗號呀,啥時改了。丹橘比她更驚訝,未等她反應過來,那邊的太夫人正慇勤的向康姨媽解釋:「這位常嬤嬤便是我那白氏姐姐的奶母。」

  康姨媽聞言,當即冷哼一聲:「一個奶母罷了,好大的排場。我說妹妹,也是你太寬了,哪有叫下人這般蹬鼻子上臉的,還叫夫人撂下長輩去見她。」

  太夫人面露為難的笑容,什麼也沒說,效果很好。

  明蘭神色鎮定,淡淡道:「姨媽有所不知。常嬤嬤也是好人家來的,父親原是秀才,家道中落才在白家當了乳母,始終不曾入過奴籍,何來下人一說。侯爺說了,因為白家如今已沒什麼人走動了,便將這位嬤嬤當自家親長看待的。我如何敢不從。」此刻她真誠感謝顧廷燁的先見之明,早早將常嬤嬤的身份抬起來,便事事好說了。

  「侯爺常說,當初他在外頭最艱難之時,得這位常嬤嬤助益良多,悉心關照,如今想來,真不是親人勝似親人。比之那些面和心不合的親戚,只知佔便宜打秋風,這位常嬤嬤實可敬的多了。侯爺吩咐我千萬不可怠慢。」明蘭越說越順嘴,一邊說一邊留意那兩人的臉色。

  只見太夫人面上還帶著勉強的笑容,康姨媽臉上就一陣青一陣紅。

  「如此,我便先告退了。」

  明蘭優雅的站起來,捧著肚皮,扶著丹橘,愉快的離去。出去後,明蘭一問,才知並非小桃亂改暗號,而是常嬤嬤真來了,明蘭頓時笑了。這段日子常嬤嬤常來與明蘭說話解悶,講些市井鄉村的野聞趣事,打發日子倒也不悶。

  「明年這會兒,小少爺定然滿地爬了。」常嬤嬤笑眯眯的看著明蘭的肚皮。

  「嬤嬤怎麼知道是個兒子?」明蘭揉揉後腰,自顧廷燁走後,這肚皮忽然長的飛快,原本穿的寬鬆些還看不出來,如今已是個典型的大肚婆了。

  「夫人是個宜男相,瞧這肚皮尖尖,盆骨又圓圓的,九成九是小子。」

  明蘭失笑,半疑惑道:「嬤嬤會看?」

  常嬤嬤掂起簍中的針線,得意道:「老婆子看人幾十年了,眼毒著呢。」她微微側頭,似想起了往事,半炫耀半悵然道,「那時家裡頭難,吃了上頓沒下頓,頭裡幾個都沒站住,我連穩婆都做過。一直待進了白府,奶上了大姐兒,老太爺出手闊綽,家裡日子才好過。說起來,年兒他爹和大姐兒只隔了三個月呢。唉,一轉眼,兩個都……」提起這些,她不免黯然。

  明蘭去握常嬤嬤的手,溫和道:「難為嬤嬤了,這麼多年風風雨雨都過來了。老天有眼,以後苦盡甘來,嬤嬤定有享不盡的福氣。」常嬤嬤本就是個大咧咧的性子,聞言倏然開朗,明蘭又道,「嬤嬤年紀大了,還常來瞧我,真是辛苦了。」

  常嬤嬤擺手道:「哪裡的事。別說燁哥兒走前吩咐過的,便是沒有,我也要常來的。再說了,如今燕子也嫁人了,年兒又忙著讀書上學,家裡清閒的很;還能蹭頓飯吃。」

  「年哥兒這段讀書可好?」

  「好,好,都好。」常嬤嬤眉開眼笑,「先生好,學問淵博,同窗也好,尤其是夫人娘家的長棟少爺,待人極好,這麼個金貴人,一點架子都沒有。一回還來我家吃過飯呢。」

  明蘭笑道:「我兩位哥哥都成家立業了,四弟在家也是寂寞,有年哥兒這麼個年齡相當的好友,一道讀書上進,再好不過了。」說著,兩人一齊笑起來。

  常嬤嬤摸爬滾打幾十年,冷暖世情見識不少,叫人捧過,也嘗過白眼,最是潑辣明白的,與她說話十分痛快;因如今風平浪靜,常嬤嬤始終一副和氣模樣,叫明蘭險些忘了她輝煌的戰績。很快,見識的機會到了。

  隨著康姨媽頻繁上門和太夫人聯絡感情,常嬤嬤漸也聽到風聲,夏荷更私下透露『那康夫人好生令人厭煩,動輒叫我們夫人去作陪,夫人推脫了幾次,太夫人那邊便言語不好聽了』云云。常嬤嬤一聽,便留了心眼。那日,康姨媽前腳上門,後腳常嬤嬤就風急火急的來了。

  明蘭剛把向媽媽打發了,她足足在嘉禧居磨嘰了小半個時辰,話裡話外都透著要挾之意,明蘭全然不去睬她,所謂的賢良名聲跟自己的身體健康相比,根本不值一根毛。

  常嬤嬤知道後,二話不說,直奔萱芷園。

  康姨媽見了常嬤嬤,劈頭便是一陣冷言冷語,常嬤嬤也不氣惱,客客氣氣道:「老婆子倚老賣老,替夫人道個不是了。實則是夫人身子重,不好時常挪動,想來兩位都是長輩,也不會這般不體恤的。」康姨媽冷笑連連,「感情天底下只她一個生孩子的,仗著肚裡有貨,託大拿喬,不敬長輩……」

  她話還沒說完,常嬤嬤當場把一旁茶几上的果碟掃在地上,豎起眉毛,對著康姨媽滿臉橫肉,聲如銅鈴,直震得屋頂發嗡。

  「哈,長輩,哪門子的長輩!我敬你是夫人的娘家人,才敬你一聲姨太太,還真把自己個兒當碟菜了!睜大你的眼,仔細打量打量,這家人姓顧!親家姓盛!你康家是盛家的連襟親,跟咱們顧家更是轉了幾個彎兒的親!來這裡充什麼長輩!」

  太夫人目瞪口呆,有心想喝止,常嬤嬤的言辭卻如潑天大雨般來,叫人插不上口。

  常嬤嬤驟然撒潑,兩旁的丫鬟婆子都驚呆了,只見她站在廳堂門口,叉腰大罵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如今裡外誰人不知夫人有著身孕,便是親家老太太和太太都不大來打擾夫人養胎。如今倒好,來了個不知狗頭嘴臉的姨媽,三天來頭來擺架子充老大!我呸,要是咱們侯爺的骨肉有個好歹,你那三兩重的骨頭賠得起麼?!」

  康姨媽打出娘胎還沒叫人這麼辱罵過,直氣的渾身發抖,幾乎癱軟在椅子上;太夫人終於換過起來,大聲道:「你胡說什麼!你們都是死人哪,還不快把人拉出去!」

  常嬤嬤罵完這些,也不等人來拉,逕自出了門,站在外頭庭院來,拿出當年在豬肉攤上吆喝的嗓門,嚷嚷道:「……什麼東西!自家死了人哪,奔喪都沒這麼勤快,沒半分大家夫人的模樣,三天兩頭往這家跑,不知道還當是多近的親戚,別是來打秋風的罷!」

  她大搖大擺的往外走,兩旁僕從因事先未得太夫人的指令,又礙著顧廷燁的威風,不敢當真去推搡常嬤嬤,只由得她一路走一路破口大罵,越罵越擊中要害。

  「……滿天下去問問。哪個體面人家,會教七八個月的大肚婆整日來回跑的!有人倒好,還蹬鼻子上臉了,更有那裝傻充愣的。怎麼的?!打量著侯爺若是無後,能便宜了誰不成!」

  出了萱芷園,多事看好戲的人,一路上指點說閒話外加輕聲譏諷的,常嬤嬤見人多,便愈發使性,跳著腳,指著萱芷園的方向,口沫橫飛大罵:「……我告訴那起子黑了心肝的東西,我那燁哥兒沒遂了你們的心願,如今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她是個明白人,明蘭把澄園內外管的頭頭是道,她便不再插手半分。顧廷燁這次出門,她自知他的顧忌,只在明蘭不方便出手時,裝瘋賣傻,倚老賣老一番便是。

  聲音遠遠傳出,朱氏在屋裡輕輕哄著小女兒睡覺,屋裡的丫鬟婆子俱是噤聲,不敢言語;邵氏在屋裡焦躁難安,走來走去,嫻姐兒走進來,示意丫鬟把門關上。

  「娘,咱們下盤棋罷。」女孩拉著母親坐下,輕聲道,「外面的事,跟咱們沒關係。」

  康姨媽氣的癱軟,幾乎叫人扶著出去的,她這輩子還沒在外頭這般丟人現眼過,好一頓雞飛狗跳的鬧騰,常嬤嬤老當益壯,中氣十足,從萱芷園吼到澄園,一路上引無數圍觀群眾,只差連忙活修葺工程的泥瓦匠都引來了。

  饒明蘭早有耳聞,此次也被這般戰鬥力給驚呆了。

  嚥下驚訝,吞下口水,當晚,吃飽喝足後,她悠閒的散著步去給太夫人賠罪,連聲道『常嬤嬤脾氣不好,請多擔待,待侯爺回來,一定叫侯爺去責備』(言下之意,現在是不好責備的),還一臉真誠的表示『常嬤嬤年老糊塗了,滿府裡誰不知道您是最寬厚仁善的,那些污糟話您千萬別往心裡去呀』。

  不到半天功夫,侯府內外就滿是風言風語,很多事情不喝破則已,一旦喝破便是全然沒臉了。太夫人直氣的一佛升天,她只想釣兩條小魚消遣,誰知卻引來一條大白鯊。被罵了還白罵,她這輩子都沒這麼抑鬱過!

  屋漏偏逢連夜雨,沒過兩日,廷燦哭哭啼啼的回娘家了,她一頭栽進太夫人的懷裡,連哭帶罵的指著丈夫不好。

  「……一開始還裝模作樣,房裡原有的那幾個,我當沒見著,也忍下了。如今越發不成樣子了,連我身邊的丫頭也摸上了。被我撞破,卻說只是在教她寫字畫畫!」廷燦又哭鬧又跺腳,全然沒了以往那份清高,「我說了他兩句,他卻來哄我什麼『名士自風流』,我呸,他算什麼名士,讀了半瓶醋的書,聯出來的詩句還沒我工整呢!沒法在我面前充才子的款兒,便去教小丫頭歪詩豔曲。哼!這份貨色,便是入朝拜官,也是嫉賢妒能的料!」

  太夫人胸口發疼,只堵得欲裂開一般,大聲責罵道:「小姑奶奶,這個時候你就別添亂了!早跟你說了,嫁了人後少擺弄你那些學問,詩啊詞啊的,若是姑爺有性,便湊個趣,添些閨房之樂,你倒好,還炫耀上了!哪個男人不好個面子,你還削他面子!你你,你……你讓我怎麼辦?你當還在做姑娘呢,事事由著你來。男人摸幾個丫頭,當的什麼事!」

  「咱們夫妻吵嘴,只是屋裡的事。誰知婆婆吃飽了撐的,送了兩個丫頭過來,如今,如今……」廷燦哭的厲害,不依不饒的撲著太夫人的袖子搖晃:「我不依我不依,娘你給我想想轍罷。娘,你去替我說說,替我說說!」

  凡是有利必有弊,嫁入公主府,雖不必再仰顧廷燁鼻息,卻也不能替女兒去撐腰了,太夫人不由得長長嘆氣,「你那婆婆是公主,是皇室貴胄。只有她說人的,哪有人說她的!」

  看女兒哭的可憐,她一陣腦袋發暈,嘴上自然就出來了,「我早跟你說過,男人要哄著來,你看你二嫂,哄得你二哥野馬般的性子跟繞指柔般。你但凡把姑爺籠住了,看你們夫妻和睦,公主也不會如何的呀。」

  好說歹說,絮叨了半天,支了不少招數,看著女兒垮下的肩頭,楚楚可憐的出了門,太夫人怔怔的坐倒在羅漢床,半響無語。過了好一會兒,向媽媽才端著熱茶盅上來,輕聲寬慰道:「您且寬寬心,少年夫妻,哪個不吵嘴的,床頭吵架床尾和,回頭他們自己就好了。」

  滿室昏暗,太夫人看著一燈如豆,神色倏然變得鐵硬,森森道:「你也看見了,若再這麼下去,我這一兒一女,只有看人臉色的份。時至如今,不動手也不成了。」

  向媽媽輕輕嘆了口氣:「您可都想好了。若是成也就罷了,若是不成,您的名聲,您的臉面,那可全都完了。」

  太夫人笑的苦澀陰冷:「什麼名聲,臉面,那都是虛的。何況,我如今的名聲又能好到哪裡去。我若什麼都不做,將來的日子,我不猜也知道。不過是在人屋簷下討口飯吃,看那盛明蘭的臉色過日子罷了。可我嚥不下這口氣,我這大半輩子,不能這麼白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