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雪國篇:刃雪城中的幻術師

看到我娘的時候,她站在一潭泉水邊上,頭髮軟軟地散在她腳邊,無法估計的長,可能比我的頭髮都還長,一頭白色的獨角獸站在她的身旁,櫻花一片一片飛進她的頭髮裡面,水光映在她臉上。

我輕輕地喊,娘。

母後轉過身來,然後看到了我,看到了她身著凰琊幻袍頭髮飛揚的兒子,幻雪帝國現在的王。

然後她的面容開始變得扭曲而顯得恐怖,她身子向後晃了晃,手上采集的櫻花花瓣紛紛散落。她只是一直搖頭,然後對我說,你快回去,快回去……

娘,你不想讓我來看你嗎?娘,我想你了,我在刃雪城裡好寂寞,你過得還好嗎?

母後還是搖頭,只是眼淚一顆一顆地掉下來。

我剛想走過去,但身後突然傳來了腳步聲,很輕微,只是一些雪在腳下碎裂的聲音,但是我還是聽到了,母後也聽到了。還沒等我回過頭去,母後已經扣起拇指和無名指,指了指泉水,又將手指向我,我還沒看清楚就被一股從泉中飛出來的水流包圍了,然後很快就失去了意識。在昏迷前的很短的瞬間,我聽到了出現在我身後的那個人的聲音,是蓮姬。

剛剛是誰在這兒?蓮姬的聲音還是像以前一樣,如同冰凌一樣尖銳而寒冷。

沒有人,我在看櫻花凋落。

那你為什麼使用瀲水咒?

我的行動沒必要向你匯報,我甚至可以隨心所欲地對你使用水殺術,你信嗎?

在我面前你用水殺術,你不想想在幻雪神山裡面你算老幾。

然後我感到一陣尖銳的寒冷侵入骨髓,迅速上行到腦中,然後我失去了知覺。我眼中最後的畫面是娘淚流滿面,櫻花殘酷地飄零,如同釋死時的那個冬天。

雪霧森林永遠是溫暖的,陽光如碎汞滿地奔跑,野花絢爛得無邊無際。我醒來的時候睡在婆婆的屋子裡面,火爐散發溫暖的木柴香味,婆婆坐在我的床邊,笑容安詳而淡定。在門口,星舊背光而站,門外明亮的光線將他的剪影勾勒得格外清晰。我看到了他手上的落星杖。我知道那是婆婆占星時的巫術杖。

婆婆,您的手杖……

王,我已經把落星杖送給星舊了,因為他現在已經是幻雪帝國最好的占星師了,我已經老了。婆婆撫摩著我的頭髮溫和地說。

那麼最好的占星師是不是有權利說想說的話呢?星舊突然轉過身來,望著婆婆。他的表情冷酷而生硬,如同祭星台上冰冷的玄武巖。我從來沒想過星舊會用那種表情對婆婆說話。

不能。有我在你就不能。婆婆的語氣更冷,我從來沒有見過她這麼嚴肅的樣子,我甚至看到了她手指的曲動,很明顯,她已經在暗中積蓄幻術能量了。風從門口洶湧地闖進來,灌滿星舊的占星袍,而婆婆的髮釵也跌落下來,銀色的長髮飛揚糾纏在風裡面,我感到令人眩暈的殺氣。

於是我小心地走到他們中間,以便及時阻止他們之間的爭斗。

婆婆,為什麼不可以告訴我一切?我是幻雪帝國的王,我有權利知道的。

你知道了不會幸福,肯定會被毀滅掉的。

難道你覺得他被毀滅得還不夠嗎?他一輩子都會這麼孤單寂寞下去,刃雪城裡只聽得到他一個人的腳步聲,他與生活在一個墳墓裡有什麼區別呢?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您也死了,那他要怎麼活下去?以前就是因為很多事情我不敢講,所以總是模糊地去暗示王,可是結果呢?他殺死了自己最愛最疼的弟弟。婆婆,還不夠嗎?

星舊,你不告訴他他只是寂寞地活下去,但是你告訴了他他就不會再有生活了。

婆婆,難道淵祭真的那麼可怕嗎?

對,沒見過她的人永遠不會明白一個人可以可怕到那種程度。

我聽見了他們的每一個字可是依然不明白,於是我轉頭問星舊淵祭是誰。

淵祭她是……

住口!你再說一個字我會讓你的存在變為幻雪帝國的曾經!婆婆舉起了左手,手指上已經開始有細小的風雪圍繞著指尖飛旋。

我看見婆婆的臉突然變成蒼藍色,我知道這樣下去星舊必死無疑,我突然站到婆婆前面,撐開屏障保護星舊,我對婆婆說,婆婆,你的幻術比不過我的,我不想對你動手。而且我也不會對你動手,只要你不傷害星舊。

婆婆看了我很久,我看到她眼中四射的光芒。我似乎看見了婆婆年輕時叱吒風雲的樣子,但在一瞬間,婆婆眼中的光芒突然暗淡下去,我看到她的面容說不出的蒼老。

我突然心疼了,我覺得自己很過分。站在我面前的是把我一手帶大的婆婆,那個心疼我勝過全世界的婆婆。

婆婆低下頭,低低地說,對,我的幻術是比不過你的,卡索,我知道你是不會對我用幻術的……

當婆婆說到「用」字的時候她突然閃電般的出手,然後手指沿著我的手背劃上我整條手臂,我的整個左手被堅固的寒冰凍住,完全喪失能力,然後我看見對面星舊被婆婆在三招內控制住了,星舊筆直地倒下去如同一棵倒下的樹。

婆婆的確是刃雪城中最好的幻術師。

當婆婆倒下來坐在地板上的時候,她很明顯地老了,她說,卡索,我還是敗給你了。我以為自己的幻術比你強,卡索,你真的長大了。

我望著婆婆沒有說話。從釋的頭髮長到我身上的那天開始,我就學會了火族的魔法。當婆婆制住我的左手的時候她完全沒有防備我的右手,於是我用火族最簡單的魔法就擊敗了她。

婆婆站起來,走到門口,背對著我和星舊,她說,也許是天意吧,星舊,如果你想說你就說吧。婆婆的皺紋裡面流過閃亮的痕跡,我低著頭不敢去想那是什麼。

星舊走過來對我說,王,你見到你的母後了吧。

見到了。

那她用的幻術你見過嗎?

我突然想起,母後使用的幻術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甚至連聽說都沒有。我不知道母後怎麼可以直接操縱液態的水,那是違背幻術法典的,我從小學習的幻術都必須將水凍成冰雪霜才能操縱的。

那個幻術是瀲水咒,比幻影移形更強大。幻影移形只能自己行動,但瀲水咒卻可以通過操縱水而移動任何東西。

那幻術法典上為什麼沒有記載?

幻術法典?那只是幻雪帝國最老的國王對後世所開的玩笑。

星舊走出屋子,站在空曠的草地上,仰望蒼藍色的天空,占星袍被吹得如同一面颯颯作響的旗幟。

其實刃雪城只是幻雪帝國的一部分,而且是很小的一部分,在這個城內,巫師、劍士、占星師安靜而幸福的生活,草長鶯飛,日月輪回,草木枯容。這是個理想的世界,沒有人會因為靈力比別人強大而侵犯別人,弱肉強食在這個城中根本就不存在,所以刃雪城中的王不是靈力最強的人。在我成為一個占星師的那天,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告訴我,她一直覺得這個冰族的世界不穩定,有什麼東西掩埋在和平的背景下面,熱鬧的街市,幸福的人群,堅固的人倫,繁華的盛世,一切似乎都是水中的倒影,一晃傾城。我從來不懷疑那個人所說的一切,從來不會。

王,你知道我為什麼會成為刃雪城中最年輕但是卻最偉大的占星師嗎?

不知道,是天賦嗎?

不全是,從小我和那個人就是靈力高強的孩子,我們一直想占破刃雪城的秘密,所以我頻繁地出沒祭星台,可是依舊占不破,可是一天一天,我的占星能力日漸增強最終超越了刃雪城裡所有的人。直到一個月前婆婆將落星杖交給我,於是我參透了雜亂的星象。

一個月前?

對,王,你已經昏迷一個月了。

婆婆的歎息從火爐旁傳過來,我看到火光跳躍在她的臉上。她說,我沒想到你的靈力已經強到可以參破這個幻雪帝國最大的秘密,所以才敢把落星杖交給你,也許這是天意吧。不過星舊,我還是不明白,你的靈力不可能會強到占破那個秘密的。

星舊沒有回答,他的背影在越來越暗的光線中漸漸如霧般消散。

星舊,告訴我,刃雪城的秘密到底是什麼?我隱約覺得事情沒有我想象的那麼簡單。

幻雪帝國的秘密就是:幻雪神山才是真正的幻雪帝國,刃雪城只不過是個水晶花園般的玩具宮殿。

那這與我的毀滅有什麼關系?

讓我來說吧,婆婆慢慢地站起來,望著我,我看到她蒼老的面容格外心疼。

你覺得以前你娘的幻術強大嗎?

大概和梨落差不多吧。

那現在呢?

刃雪城裡除了你和我也許就再沒人可以勝過她。

那就對了。

婆婆,你這樣說我越聽越不明白。

星舊說,那我給你一個夢境吧,我不是這個夢境的制造者,我的靈力沒有強到可以制作如此逼真的夢境,就像婆婆曾經給你的釋的那個夢境一樣。這個夢境是你娘給你的。

我走進我娘的夢境,如星舊所說的一樣,夢境逼真得無以復加,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娘居然擁有了超越星舊的釋夢能力,在夢中,我娘對我說話,我伸出手,居然可以摸到我娘的臉,盡管我知道那是幻覺,可是我還是像個小孩子一樣淚流滿面了。

我抬起頭,太陽在地平線的上面,惶惶然惶惶然地,沉下去。

暮色四合。

卡索,我終於看到了你穿上凰琊幻術袍的樣子,英俊空靈如同你曾經的父皇,當你站在刃雪城高高的城牆上時,我高興得說不出話來。

可是我注定還是要離開你,我走得很放心盡管很不捨,我知道你長大了。可是當我走進幻雪神山的時候,我突然極度地害怕,我從來沒想過幻雪帝國居然有這樣的秘密。我本來以為你的靈力已經強大到沒有人可以傷害你。可是當我進入幻雪神山的時候,我發現裡面的宮女都可能和你的靈力不相上下。

而且幻雪神山中有樣東西和你必然會有聯系,那就是隱蓮。

幻雪神山的統治者叫淵祭,從來沒有人見過她。只是每個人進入幻雪神山的時候,淵祭都會派她的宮女送來隱蓮湯,喝掉之後,每個人的靈力增加五倍。

而且,隱蓮最大的作用是可以復生。我害怕你知道。因為我知道如果可以使櫻空釋和梨落復生,你是可以放棄整個世界的。我叫婆婆不要告訴你這個秘密,可是我最終還是在幻雪神山裡面看見了你,那天我好難過,我仿佛看到你生命的盡頭雪花滿地。

卡索,我知道我是不能阻止你進入幻雪神山了,可是你一定要明白,這裡的人每個都是靈力卓越者,比如蓮姬,我在她手下過不了三十招。

卡索,我的孩子,請你快樂地活下去,你是我在世上惟一的牽掛了……

我還是決定了去幻雪神山,如同婆婆預料的一樣,她對我說,其實從我知道事實的那一刻開始,她就知道不能再阻止我了。

我對刃雪城中的大臣們宣布了我的決定,整個刃雪城大殿裡沒有人說話,寂靜得如同墳墓。盡管他們每個人都覺得奇怪但是沒人反對我,沒有人會為了這種看上去很平常的事情反對他們的王,只有星舊沒有說話,他站在下面,眼中大雪彌漫,他知道這個看上去很平常的事件背後是如何的波濤洶湧。

我突然想起我告訴婆婆我要去神山的時候婆婆哀傷的表情。

我問她,婆婆,我怎麼才能見到淵祭,怎麼才能拿到隱蓮?

這兩個問題的答案都是不可能。婆婆的聲音比任何時候都哀傷。

我走過去抱著婆婆,對她說,婆婆,我知道我的靈力要對抗淵祭是很可笑的,可是為了釋和梨落還有嵐裳,我願意去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有奇跡。

我感到脖子上一陣滾燙,婆婆的眼淚一點一滴地流進我的凰琊幻袍。

當那些大臣散去之後,星舊依然站在下面,望著我,我對他說,星舊,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吧,關於那個世界的一切。

星舊說,那個世界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誰的靈力強誰就主宰一切。你不要以為幻雪神山很小,其實那是由無窮多個世界重疊在一起的,所有的世界在同一個時間中運轉,錯綜復雜。比如你看見你娘的那個泉水邊,那個水邊的宮殿在水中的倒影是真實的存在而不是光線的反射,比如你看見一個沒有出路的山谷,其實穿過山谷盡頭的那片山崖,後面又是一個世界,甚至一朵櫻花裡面也可以包藏了一整個巨大的空間,而那朵櫻花,就是那個世界的進口。王,我這樣說你明白嗎?

明白。星舊,我需要帶什麼東西去?

王,你需要帶的不是東西,而是陪同你的人。一個人是絕對沒有可能走到淵祭面前的。其實即使是很多人,要見到淵祭,也是要等待奇跡的。

我明白。

星舊走上來,從雪白色的長袍裡拿出一卷羊皮紙,我攤開來,然後看到了星舊的字跡。

片風,風族精靈,善風系召喚術。

月神,冰族,從小屏棄白魔法,專攻黑魔法,善暗殺,進攻。

皇柝,巫醫族,從小屏棄黑魔法,善療傷,巫醫族的王。

潮涯,巫樂族,善巫樂,繼承上古神器無音琴,巫樂族的王。

遼濺,冰族,劍士,善進攻,原東方護法遼雀之子。

星舊,冰族,占星師。

望著手中的卷軸,我一直沒有說話,我知道星舊安排的這些人全部都是潛伏在刃雪城各個角落裡的靈力超凡的人,但同時星舊也讓我明白了淵祭的可怕。

我說,不行。

星舊說,王,這些人是刃雪城裡最強的人了,雖然不全是冰族的人,但我可以用人頭擔保他們會對王絕對的忠心。

星舊,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你不能和我一起進山。刃雪城裡面不能沒有人留下來幫我管,哪怕這只是一座玩具宮殿。

王,你不明白,如果沒有占星師的話,你們連路都找不到,更何況北方護法那裡沒有占星師肯定過不了。

北方護法?

對,王,幻雪神山裡和我們刃雪城中一樣,也分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大護法。可是和我們四個護法全部都是武將不同,幻雪神山裡面的四個護法分別司四種不同的力量。東方護法司戰斗力,北方護法司占星,南方護法司巫樂,最厲害也最可怕的是西方護法,司暗殺。沒有人見過西方護法,連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甚至可能是個精靈,是個魔獸,或者一顆石頭,一朵花。而且西方護法是除了淵祭以外惟一一個可以自由出入幻雪神山和刃雪城的人。在見到四個護法之前,你們會見到一個大祭司,名字叫封天。她的幻術,不會比你見過的任何一個人的幻術低。

不行,還是不行。星舊,你必須留下來,你可以從星宿家族中重新找個占星師和我一起,你是我可以放心地將整個帝國交付的人。

王,你不明白,我已經是星宿家族中靈力最強的占星師了,沒有人……

然後我看到星舊突然閉上了嘴,他的目光突然變得游離而傷感。我看著他這個樣子也沒有說話。過了很久,星舊轉過頭去,他說,王,那我再回去問問我父皇。然後他離開了大殿。

當他走出去的時候我馬上使用了幻術隱身幻影移形到他前面,然後我看到星舊銀白色的頭髮垂落了幾縷下來遮蓋了他輪廓分明的面容,頭髮下面,兩行清亮的淚水不斷地流下來,流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