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攤牌

  「你幾時發現的?」

  他聲音陰沉沉的,好似天壓了下來,逼得人喘不過氣。

  慕枕流將剛剛偷吃過的碗筷收拾妥當,才整了整袍子站起來:「你問的是哪件?」

  戴寶貝道:「我臉上無傷,你卻未露異色,顯是早已知曉我受傷是假。」

  慕枕流謙虛道:「僅作猜想,未能肯定。」

  「我哪裡露出的破綻?」戴寶貝態度咄咄逼人,「莫非你學過易容術?」

  慕枕流搖頭道:「如此玄奧之術,僅有耳聞,無幸得見。」

  「莫非是我裝得不像?」

  「你哭聲淒厲,眼神痛苦,十分逼真。」慕枕流見他越來越不耐煩,主動解釋道,「你出去不過片刻,傷口之血已然凝固,彷彿兩三個時辰之久。你的易容術雖然精妙,卻錯了時間。」

  戴寶貝暗道:原來如此。怪不得自己學會的兩種易容術幾可以假亂真,仍被那人認為是皮毛。

  慕枕流道:「我也有一事相詢,還請賜教。」

  「說。」

  「不知林莊莊主與家師有何仇怨,要如此戲弄在下。」

  戴寶貝道:「你怎知此地是林莊?」

  慕枕流道:「我醒來時,腹中並不很餓,想來昏迷的時間不長。看天色,應當不超過四個時辰。豐糧鎮方圓三百里內,唯有林莊設有一橋相連的牢房。」

  戴寶貝冷哼道:「你知道的倒不少。」

  「豐糧鎮離我赴任之地不過八百餘里,我自然要打聽一二。」

  戴寶貝道:「你知道得不少,偏偏不知道我為何看你不順眼。你以為是沈正和,其實卻是你自己造的孽!」

  慕枕流呆了呆:「我?」

  戴寶貝見他一臉疑惑,偏不解釋,看著他額頭的傷口搖頭道:「可惜!你這樣的人只磕了頭,崴了腳,著實便宜了。像你這樣背信棄義,糟蹋女子之人,本該頭破血流,千刀萬剮,受盡天下人恥笑!」他本想讓他嘗嘗被自己信任之人出賣的滋味,未曾想竟被先一步識破了。

  慕枕流低頭沉吟片刻,突然望向戴寶貝身後的三姐,驚訝道:「黃小姐?」

  三姐渾身一震,抬頭看他,眼中滿是幽怨。

  戴寶貝道:「虧你還記得!」

  慕枕流低頭苦笑。

  「你與她指腹為婚,乃是令尊令堂在世時的約定。你不遵此約,是為不孝不信!你高中進士,本該娶她過門,卻寫信悔婚,害她一介女流為了尋你,頭破血流,險些遭奸人侮辱,是為不仁不義!」戴寶貝高聲道,「你今日所受之苦與她當日的相比,不過九牛一毛!你還有何話說?」

  慕枕流一臉慚愧:「寶貝兒所言句句在理,我無話可說。」

  戴寶貝臉色微微扭曲:「既然知錯,你就三跪九叩迎她過門罷。」

  慕枕流沒說話,只是遷就地看著三姐。

  三姐臉色一白,淚珠子如一串串地落下來。

  戴寶貝勃然大怒道:「你不願?」

  「非不願,實不能。」

  戴寶貝道:「你是不能,還是捨不得你的心上人?」他背對著三姐,做了個「高」的口型。

  慕枕流沉默了會兒道:「這正是我的不能。」

  三姐「嚶嚀」一聲,掩面哭走。

  戴寶貝冷哼道:「你既不能,我也不能!你便好生在這裡呆著吧。」他甩袖就走,先前演戲打他的壯漢子立馬將門重重地關上,落鎖。

  慕枕流拿起桌上的筷子輕輕地敲了一下碗,無聲嘆息。

  他只被關了一夜,第二天壯漢子提著鞭子,半恐嚇半威脅地吆喝他幹活,掃地、洗衣、做飯、砍柴,到傍晚還不停歇,又被驅去挑水澆花。慕枕流累得筋疲力竭,四肢無力,崴了的腳瘸得厲害,硬是咬著牙,一聲不吭地堅持。直到半夜,壯漢子才發慈悲地給了他一個冷掉的饅頭和一碗清水。

  餓了一天的慕枕流也不挑剔,坐在門口拿起來就啃。

  次日,壯漢子照舊打發他幹活,只是慕枕流回屋時,發現桌上多了一碗尚有餘溫的紅燒肉。之後接連三天,夜夜有肉相候。

  到第五日,慕枕流藉口上茅廁,提早折返,果然看到一個身影鬼鬼祟祟地從房間裡出來。

  「黃小姐。」他停步,與她相距五六步。

  三姐停下腳步,偏過身子,期期艾艾地說:「我來廚房看看有什麼吃的。」

  慕枕流道:「多謝。」

  她身影微僵,許久方道:「都是我的錯,才連累慕公子身陷險境。」

  慕枕流道:「是我咎由自取。」

  「你,」她大著膽子轉過身來,微紅的明眸羞澀又倔強地看向他,「她比我……好嗎?」

  慕枕流道:「容貌不及小姐,性格不及小姐。」

  「那你喜歡她什麼?」

  慕枕流道:「志同道合。」

  三姐咬著下唇:「你,怎知我與你……不是……」如此質問,已是厚顏,她難堪地撇開頭。

  慕枕流遲疑了下,緩緩道:「我與他同窗三載,相知甚深。」

  「同窗,他,他是……」三姐震驚地看著他。

  慕枕流微微點頭。

  「你早些歇息!」三姐匆匆丟下一句,小碎步跑開。

  等她身影完全消失,慕枕流才邁開步子,朝廚房走去。桌上果然放著一碗紅燒肉,還很熱乎。

  「你這樣直白,不怕她想不開,有個三長兩短?」

  戴寶貝站在他原先所站的位置,沐浴著月光看他。

  慕枕流回頭道:「有你在,定然不會坐視慘劇發生。」

  戴寶貝冷哼道:「她是你的未婚妻,她若是死了便是你逼死的,與我何干?」

  「既與你無干,你為何將我困於此地?」

  「自然因為我看你不順眼!」

  慕枕流笑了笑,低頭夾肉。

  戴寶貝嗤笑道:「才拒了這碗肉的主人,你吃起來倒心安理得得很!」

  「我該置之不理?」

  「你敢!」戴寶貝說話間,已經走入廚房,一把搶過他的筷子,夾了一大塊肉入嘴裡,然後「噗」的一聲吐了出來,「呸呸呸」地連吐了幾口,「這是加了黃連嗎?」

  慕枕流臉色不變,接過他手中的筷子,繼續一口一口地往嘴裡塞。

  戴寶貝看他的眼神與先前不同:「你竟吃得下去?」

  慕枕流道:「如你所言,我已然拒了婚事,怎能再拒好意。」

  「不錯不錯,自該如此!」戴寶貝用腳勾來凳子,一屁股坐在旁邊看著他吃,看著慕枕流面不改色地一口口吃完,才道,「我如今看你倒有些順眼了。」

  慕枕流正要答話,被衝進門來的壯漢子打斷:「外頭,來了很多官兵!」

  戴寶貝翹著二郎腿:「又不是第一次,何必大驚小怪?」

  壯漢子道:「這次不一樣,來了很多人。」

  「一千?」戴寶貝皺了皺眉。

  壯漢子搖頭:「兩萬!」

  豐糧鎮並非邊陲重鎮,自然不可能調集兩萬人馬,方圓數百里內,唯有他赴任的平波城有此兵力。而能夠調動平波城兩萬兵馬的,唯有總兵唐馳洲與副總兵楊廣翼。縱使如此,邊城總兵未得調令也不可私動兵馬,卻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慕枕流心中好奇,當戴寶貝跟著壯漢子往外走時,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戴寶貝察覺他尾隨,也不驅趕,任由他跟著自己一路走出了莊子。

  莊外,燈火通明,數十名擐甲執兵的兵士侍立兩側,一名白面書生站在門口,手持蒲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搖晃著,見到戴寶貝等人出來,才微微一笑道:「在下唐馳洲,忝為平波城總兵。與林莊毗鄰多年,一直未來拜訪,還請夙沙公子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