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夜訪

  「嗯?」夙沙不錯稍稍抬了抬眼眸,漫不經心問道,「什麼傳聞?」

  傳聞牽扯甚大,出於謹慎,慕枕流並未正面回答:「青蘅郡主是信王長女。信王被貶為庶民,郡主被流放……我記得,信王妃的哥哥是瞿副相的學生?」

  夙沙不錯道:「劉登遠。」

  慕枕流:「這樣倒也說得通了。」

  劉登遠與俞東海都是瞿康雲的門下,說不定有些交情,信王妃為了保護自己的女兒,將人偷偷送到兄長友人處藏匿,也說得過去。

  夙沙不錯見慕枕流時而蹙眉,時而發怔,平日裡平靜淡定的臉此時此刻在燈火中無比的生動,不由看得出了神。

  慕枕流將思緒捋了一遍,正考慮借青蘅郡主敲打俞東海,讓他放過局丞,從而得到軍器局的「那個地方」,就看到夙沙不錯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

  他的手在夙沙不錯面前擺了擺。

  夙沙不錯一把抓住。

  慕枕流努力將手從他的掌中抽開來。

  夙沙不錯手指在他手背上摩挲了幾下,覺得十分嫩滑,又不想鬆開了,在對方手脫離不到一眨眼的工夫又抓了回去。

  慕枕流:「……」

  夙沙不錯道:「你剛才在想什麼?」他先聲奪人。

  慕枕流瞪了他一眼,又瞪著兩人交握的手。

  夙沙不錯理直氣壯道:「我不但怕黑怕鬼還怕冷。」

  慕枕流用另一隻手將燭台往他的方向推了推:「握著它,更暖和。」

  夙沙不錯笑道:「我怕一不小心浴火重生,變成了鳳凰,嚇跑了你。」

  慕枕流道:「你若是變成了鳳凰,我只會說千歲千歲……」話到一半,才驚覺自己說了什麼,頓時出了一身冷汗。

  夙沙不錯原本黑著臉,見他的臉色比自己還難看,又噗嗤笑了出來,鬆開他的手道:「難不成你還想叫我一聲娘娘。我是男的,不如別叫娘娘,叫爹爹吧。」

  慕枕流木然地看著他笑得前俯後仰,覺得自己的緊張實屬大驚小怪,平靜下來,將自己的打算說了一遍,只是略去了局丞提到的「那個地方」,只說保住局丞等人,以免俞東海將手伸入軍器局。

  夙沙不錯驚訝地說道:「你要徇私枉法,保住局丞?」

  慕枕流道:「局丞說他們是被冤枉的,所謂的證據是偽造的。」

  夙沙不錯道:「他們說你就信?你若是去他們的家裡瞧一瞧,便該知道,他們的生活絕非軍器局那點兒的俸祿所供養得起的。」

  慕枕流道:「那也不等於他們並不是被冤枉的。」

  夙沙不錯狐疑地看著他:「局丞許了你什麼好處?」

  慕枕流不動聲色地反問道:「你以為,局丞會許我什麼好處?」

  「金銀財帛想來無法打動你。」

  慕枕流為自己倒了一杯清水,慢慢地喝著。

  「美女佳人非你所好。」

  「建功立業也不是他一個小小知府許的起的!」

  「難道……」

  夙沙不錯皺眉道:「與高邈有關?」

  慕枕流喝水的動作微微一頓,對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高邈,卻又不說個清楚明白的行為有些惱怒。

  夙沙不錯並不知他心中所想,自以為猜對了,臉立馬拉下來:「為了高邈,你竟然做到這個地步!」

  慕枕流道:「俞東海能給高邈什麼?」

  夙沙不錯聽他直呼高邈之名,不再像以前一樣親切地稱呼他的字,心情稍稍好轉,「我怎麼知道?」

  慕枕流道:「高邈是巡撫,俞東海是知府。若說巴結,也該是俞東海巴結高邈,若說許諾,也是高邈許諾俞東海。退一萬步講,即便他們的關係倒過來,又與我有什麼關係呢?」

  夙沙不錯見他推得一乾二淨,反倒樂了:「若是高邈有個三長兩短,你不心痛?」

  「自然心痛。只是……」慕枕流怔住。他驚覺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對夙沙不錯放下了心防,比如之前的玩笑,比如現在的剖白,那本是對著多年同窗都說不出口的。

  或許,因為夙沙不錯猜中了他的心思,讓他多年淤積的心事有了訴說的渠道。

  又或許,因為夙沙不錯吊兒郎當的性格,讓他可以將真話當胡話來傾訴。

  但無論哪一種,自己都太過放心了。

  要知道,鬥爭最激烈的,從來不是陣營與陣營之間,而是陣營之內。

  因此,就算夙沙不錯是恩師派來的,也不等於他們的利益完全一致。

  夙沙不錯並未看出他矛盾的心思,追問道:「只是什麼?」

  慕枕流頓了頓,才道:「只是,他是他,我是我,我的心痛不過是念在同僚之誼。」說完,他靜待夙沙不錯的譏嘲。

  誰知夙沙不錯竟點了點頭道:「你能這麼想,再好不過。」

  慕枕流喝完了杯中水,正要再倒,就被夙沙不錯按住了手。

  「我來。」夙沙不錯親自斟了一杯。

  慕枕流看看被半路劫走的水壺,又看看杯中水。

  夙沙不錯道:「你怕我下毒?」

  慕枕流若有所思道:「我今日見局丞,驚動了俞東海的師爺。」

  夙沙不錯渾不在意:「區區一個師爺,算什麼驚動。」他見慕枕流眉頭越皺越緊,腦中靈光一閃,「你是怕師爺對局丞下手?」

  慕枕流瞳孔一縮。

  師爺知道了,就意味著俞東海知道了。

  俞東海對軍器局志在必得,絕不會容忍眼皮子底下有所差池,定會威脅利誘,用盡手段,打探自己與局丞交談的內容。不說別的,只說免罪這一條,局丞就可能和盤托出,包括「那個地方」!

  偏偏局丞此刻就在俞東海手裡,自己隔靴搔癢,完全使不上力。

  想到這裡,慕枕流體內熱氣上湧,毛孔虛張,整個人陷入焦躁之中,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

  夙沙不錯見他臉色忽紅忽白,皺眉道:「他若是想下手,早就下手了,你此時去也晚了。」

  此話如一瓢冷水從慕枕流的腦袋上淋下。

  他怔怔地站了會兒,又往外走。

  夙沙不錯跟了上去:「你要劫囚?那要換身衣服。」

  慕枕流道:「局丞要我照顧他的家裡。」

  夙沙不錯道:「也好,拿住他的家人,他就不敢翻天了。」

  慕枕流猛然回頭看他,眼中滿是不認同。

  夙沙不錯道:「局丞犯錯,他的家人難道不知情?不是隱瞞包庇就是同流合污,想來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慕枕流道:「僅是你的揣測。」

  夙沙不錯道:「難道說的沒有道理?」

  慕枕流道:「流言蜚語,小人行徑。」

  夙沙不錯臉色一變。

  慕枕流沒有回頭,自然看不到他的神色,繼續道:「再說,縱然他們有錯,也不是我們隨意拿捏他們的藉口。」

  夙沙不錯看著他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疑惑,怒火反倒壓了下來,很快追了上去:「依你之意,犯錯之人都不必受罰?」

  慕枕流道:「理當由律法處置。」

  夙沙不錯冷笑道:「執法之人何在?若非俞東海對軍器局有所圖謀,你以為他會關心局丞有沒有貪贓枉法?」

  慕枕流被問住。

  夙沙不錯又道:「執法之人碌碌無為,犯錯之人無法無天,有人替天行道,有何不好?」

  慕枕流飛快地看了他一眼:「這些話,你可曾對恩師說過?」

  夙沙不錯撇嘴道:「相爺何等身份,會聽我這等小人物的嘮叨?」

  慕枕流沉默。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官邸。

  軍器局有一輛馬車,一頂官轎,慕枕流不想驚動旁人,便決定另租兩頂轎子。

  夙沙不錯本想和他擠一頂轎子,看了看轎子大小,只得打消主意。

  轎子一搖一晃,一搖一晃,徐徐前進。

  慕枕流坐在轎中,慢慢地收起了滿心的焦急,可是思考應對之策。萬一,俞東海真的對局丞下手,他就只能求助高邈。

  畢竟,平波城附近,他能借的力只有這一個。

  至於夙沙不錯對高邈的評價,等此間事了,再行探查。

  主意既定,他平靜下里,閉目養神。

  轎子很快到了局丞家附近的街道。慕枕流付了錢,佯作去逛夜市,帶著夙沙不錯繞了個圈子,才到局丞家門口。局丞的家就如他的馬車一般,十分的不起眼。

  他敲了敲門,許久無人答應。

  夙沙不錯按捺不住,縱身躍入院中,打開了門。

  慕枕流看著黑漆漆、冷清清的四合院,面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