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緣由

  寧靜的夜,有人入睡,也有人睡不著。

  好不容易安撫住天將,等他睡下,方橫斜一個人拎著茶壺走到涼亭裡,認真地擦拭著石桌和石椅。這是鎮上一戶富戶的宅子,雖然造得奢華,卻不講究打理,石桌雕刻的縫隙裡塞滿了瓜子殼。

  唐馳洲來的時候,就看到方橫斜在燈火下,用一枚繡花針優雅地將瓜子殼從縫隙裡挑出來。

  「我不知道你還有這種愛好。」他說。

  方橫斜抬頭,將挑出來的瓜子殼放在手絹裡:「迎接貴客的地方,不能太寒酸。」

  正要坐下的唐馳洲抬頭看了他一眼,道:「我是貴客?」

  方橫斜道:「身份尊貴,遠道而來,不是貴客嗎?」

  唐馳洲屁股在石凳上沾了沾,見並無不妥,才完全坐下:「府主抬舉了,朝野皆知,我是天機府主的親信。」

  方橫斜笑著斟茶:「我差點也要這麼以為了。」

  唐馳洲乾咳道:「我並沒有動謝島主一根汗毛。」

  「我不擔心師兄。」方橫斜點到即止。

  唐馳洲卻懂了他話中的意思,以謝非是的武功,自己想動他也是不自量力。他語調變得尖銳起來,將謝非是那裡受的氣也一股腦兒地發洩出來:「方府主與王爺本坐同一條船,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謝島主的所作所為,很是讓府主難堪啊。」

  方橫斜搖了搖頭:「我與王爺是坐著兩艘船。」

  唐馳洲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

  方橫斜緩緩地接下去道:「只是朝著同一個方向前進。」

  唐馳洲道:「無論如何,府主都不應該放任謝島主。」

  方橫斜道:「他是我的師兄,我是他的師弟,長幼有序,從來是他放任我,哪裡有我放任他的道理?」

  唐馳洲驚奇道:「難道你要眼睜睜地看著慕枕流帶著賬冊前往京師?沈正和聖眷正隆,若是賬冊落在他的手裡,只怕府主多年經營都會毀於一旦。」

  方橫斜道:「所以我才想請唐大人幫我兩個忙。」

  「什麼忙?」

  「找一個外號『葫蘆娘』名叫胡秋水的人,再派人運一批兵器入京。」

  唐馳洲錯愕道:「什麼?」

  方橫斜道:「當初沈正和被彈劾的緣由之一,便是縱容下屬私蓄兵器。事發之後,那個下屬當夜自盡,私藏的兵器下落不明,皇帝念在沈正和三朝元老的份上,沒有追究。」

  唐馳洲道:「你懷疑兵器在沈正和手中?」

  「之後,沈正和的幾個心腹帶著下屬的家眷離開京師,我派人追尋下落,一直追到了西南,然後……人間消失。」

  「你懷疑兵器藏在西南?怪不得你將謝島主派往西南,又讓我密切關注西南動向。」唐馳洲靈光一閃,「你默許沈正和安插慕枕流進平波城軍器局是否也是為了打探這批兵器的下落?」

  「慕枕流是沈正和身邊第一謀士之子,生性聰慧。他父親死後,沈正和將他視如己出。他一到平波城軍器局,必然不會碌碌無為,只要他看出端倪,你就一定會動手。你一動手,在西南孤立無援的他也只能求助於沈正和暗藏在當地的勢力。」

  唐馳洲看著淡然自若的方橫斜,一口悶氣卡在胸口,不上不下!

  為追殺慕枕流和謝非是的事,他自覺愧對方橫斜,卻不想那根本就是對方一手主導的!

  他拍了下石桌:「可是你沒有想到謝島主會出手吧?」

  方橫斜道:「的確沒想到。」

  「是否很後悔?」唐馳洲有點幸災樂禍。

  方橫斜微笑道:「師兄能遇到心愛之人,我很為他高興。」

  唐馳洲冷笑道:「言不由衷。」

  「句句肺腑。」方橫斜道,「在唐將軍眼裡,我是個為達目的不折手段到冷血無情的人?」

  唐馳洲一雙眼睛毫不掩飾地打量了他半晌,道:「我看不透你。」頓了頓,又像洩憤般地補充了一句,「完全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方橫斜將斟好的茶往他面前推了推,道:「唐將軍相信前路一片光明便可。」

  「我不信你,如何信前路?」唐馳洲將茶推開,「為了區區一批兵器,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方橫斜道:「沈正和乃三朝元老,深得皇帝寵信,僅憑私蓄兵器一條罪就能拉他下馬,可見這批兵器的數量。再加上,沈正和這些年來,樹大根深,就算他自己不斂財,手下的人自然也會變著法兒地幫他存起來。那些東西拿出來,就是軍餉。」

  唐馳洲臉色已經變了:「兵器,軍餉……那他是……」

  方橫斜道:「就算他不想做什麼,有了這兩樣東西,多的是人希望他做點什麼。不然,千歲爺也不會眼巴巴地將他請出山了。」

  唐馳洲道:「但是他手下並沒有人。」

  方橫斜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唐馳洲自言自語地接了下去:「他雖然沒有,但別人有。無論他與誰合作,都能迅速組成一支裝備精良,軍餉充足的軍隊!不過,東西在西南,那是我的地盤,到了我嘴裡的東西他要運出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容易不等於不能。」

  唐馳洲瞪了他一會兒,發現他說的話自己的確無法反駁:「那你待如何?」

  「找到胡秋水,派人運兵器入京。」

  「為何?」

  方橫斜微笑道:「助人為樂。」

  唐馳洲見他賣關子,氣樂了:「呵呵!」

  同樣是趕路,有謝非是在身邊,路好像變得平坦順暢起來,天收了雨,淡淡的彩虹掛在田野上,麻雀歡快地從路的這邊飛到那邊。

  慕枕流靠在謝非是的懷裡閉目養神,連日來的疲憊在鬆懈下來後,一股腦兒地發了出來,再加上昨晚折騰,大清早起來時頭就暈暈沉沉地犯困。

  謝非是摟著他,內心無比滿足。

  沒有鏢局的人晃來晃去的礙眼,也沒有唐馳洲的人不識相地跑來送死,清新的空氣,寧靜的鄉間,只有他們兩個人獨處,縱然是趕路,心裡也是說不出的甜蜜與暢快。

  慕枕流午後才醒。

  謝非是放慢馬速,掰著乾糧餵他。

  慕枕流想接過來,卻躲開了。

  謝非是笑吟吟地說:「你累了,多休息一會兒。」

  慕枕流下意識地看了看四周,幾個農夫正在田裡除雜草,尷尬地避開:「沒有這麼累。」

  謝非是拉了他一下。

  慕枕流差點被拉下馬,又被謝非是的手臂環住。

  謝非是壞笑道:「看,累得都坐不住了。」

  慕枕流無語地看著他。

  「乖,張嘴。」謝非是用乾糧碰了碰他的嘴唇。

  慕枕流無奈,只好張開嘴巴去咬,卻被謝非是托起下巴,用力地親了上去。

  慕枕流大驚,掙紮起來。

  謝非是按住他,親了半天才鬆開。

  慕枕流去看農夫的臉色,發現他們根本沒有專注,才鬆了口氣:「你……」

  謝非是毫無愧意道:「誰讓你吃得太慢,讓我先餓了呢?」

  慕枕流伸手奪過他手裡的乾糧,自顧自地吃起來。

  謝非是佔了便宜,到沒有再鬧,安安靜靜地拉著韁繩,控制著馬速。

  慕枕流吃完乾糧,見前方有一座眼熟的大山擋住去路,心裡隱隱有個猜測,語氣不禁雀躍起來:「這裡是哪裡?」

  謝非是親了親他的脖子,被推開了也不以為意,神色輕鬆地說:「控戈山。翻過這座山,就能離開西南了。」

  終於……

  慕枕流忍不住深吸了口氣,緩緩地呼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