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開頭】
多年以後,面對燒山的烈火,左雲起將會回想起他爹帶他去圍觀穿越人士的那個遙遠的下午。
【這是倒敘】
那一天,全城百姓呼朋喚友、踮腳抻脖地等在道旁,瞅著那穿越者打馬過橋頭。
穿越者一身春風得意的簇新緋袍,帶著兩排隨從。據說——據巷尾下棋的老大爺說——是個走馬上任的太守。
「太守!」左雲起他爹道,「憑什麼?」
大爺道:「好像是因為學過怎麼種雜交水稻。」
左雲起他爹冷哼道:「異類都敢封官,這天下遲早要完。」
【左雲起】
左雲起那年還是個肉乎乎的小崽子,攥著他爹的衣角擠在人叢中。
左雲起遙遙打量那太守,兩隻眼睛一張嘴,別無異相……他不明白為何每個人臉上,都交雜著無由的鄙夷與畏懼。
那些從千年之後飛來的奇人,凡是讓皇帝覺得有點用處的,無不加官晉爵雞犬升天。
沒過幾個月,傳來了新消息。
新任太守被當眾腰斬,五臟六腑姹紫嫣紅地流了一地。
據說——據口沫橫飛的說書人說——原因是他請人著書,介紹千年之後的社會結構與制度,被上頭以擾亂民心為名辦了。
左雲起他爹冷哼道:「連個異類都容不下,這天下遲早要完。」
【禁書】
「……因此對於穿越人士,我們可做出兩項推論:
「其一,即使穿來了一百個連自行車都造不出的廢物,也不代表第一百零一個不會造出核武器。
「這是因為,普通(即不存在時間軸逆行與跳躍的)時空中,人類的知識水平差距必然持續擴大。普通人絕對無法理解或再現金字塔尖端的最新科技;換言之,我們無法由他們的表現推論同時期的最高水準。
「其二,三千年後的人與三千零五年後的人,很可能如小白兔與霸王龍般迥異。
「這是因為,普通時空中,尖端科技的推進是不斷加速的,尤其在諸如互聯網誕生等重大變革前後,人類會在五年之內飛躍從前需一百年才能達成的恐怖進度,而他們的世界觀與行為模式也將天差地別。
「我們的世界尚未被破壞,僅僅是因為迄今為止穿來的,都是二十一世紀初的普通廢物。
「一旦『二十一世紀初』與『普通廢物』這兩個條件中的任何一個被打破,這個世界很可能迎來崩塌,乃至毀滅。」
——孫太守《未來的到來》
第十八章《論穿越與大涼社會發展的穩定性》
明昌六年三月廿一書
【十年後】
明昌十六年。
聽松劍派全門身中奇毒暴斃,屍體潰爛至骨。
雁然派一夜之間滅門,屍體通身腫脹雙目暴凸,狀若惡鬼。
武林盟叛徒徐狷竊取玄離劍未遂,被當眾處死,動機未明。
旁門前門主顧之的石棺被破,陪葬神兵不翼而飛。
……
接連十數樁奇毒出世、兵器失竊的案子,模糊地指向一個深不可測的陰謀漩渦,攪得江湖中人人自危。
隨著懸案不斷出現在各地,自危的已不僅僅是江湖。
【左雲起】
左雲起一腳踏進客棧,徑直走向最昏暗的角落。
客棧開在驛道旁,年久失修的木門吱呀作響。
左雲起摘下斗笠放在桌上,撣了撣椅子坐下,不經意地瞟了一眼鄰桌。
【鄰桌】
那桌坐著兩個低頭進食的布衣男人,身形半隱在暗影中。稍高的那人烏髮如墨,鳳目森冷,生著一張薄情寡義的美人臉。略瘦的那人瞧著像個文弱公子,吃相卻很難用文弱形容。
左雲起摸了摸自己臉上的人皮面具。
他知道他們是誰。
他已經跟了他們三日。
【官差】
左雲起喝到第二杯酒時,破木門「咣當」就被踹開了。
一行官差湧了進來,當先的大呼小叫道:「來給大爺上酒上菜!」後頭的三拳兩腳攆走了店裡的客人。那小二隻敢弓著腰喏喏連聲。
左雲起又斟滿一杯酒,作壁上觀。
官差轟走兩桌,一伸胳膊拽起了鄰桌的瘦子,不耐道:「快滾,這地兒大爺包了。」
【瘦子】
瘦子站在原地眯了眯眼。
他嚇傻了般呆立不動,直到一名官差走過時不耐地推了他一記。
瘦子忽然腳下一絆,兜了個迷幻的彎,踉踉蹌蹌地斜撞向五步開外的小二,險些打潑他正要端上的肉湯。官差頓時破口大罵,拳腳都朝瘦子招呼過去。瘦子也不招架,一邊咕噥著道歉,一邊狼狽後退。
【高個】
左雲起又瞟了一眼鄰桌。
那高個恰在此時默然起身,往桌上擱下一塊碎銀,頭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瘦子連忙悶頭追著他奔遠了。
左雲起背脊上滲出了一點冷汗,依稀聽見官差道:「咦,這湯倒是挺鮮的。」
【嫌犯】
左雲起在驛道追上了人:「兩位請留步。」
那兩人回過頭來。瘦子道:「你誰?」
左雲起捋著面皮上的鬍鬚道:「兩位在客棧殺人,就不怕為那無辜小二引去殺身之禍?」
【高個】
高個道:「我們不曾殺人。」
瘦子道:「就算殺了也要過好幾個時辰才發作呢,到時候誰能查到小二頭上。」
「……」
高個看了瘦子一眼。
瘦子道:「然而我們不曾殺人。」
【左雲起】
左雲起道:「那些官差固然猖狂可憎,但罪不至死,兩位何以下此毒手?」
瘦子道:「其實他們在這一帶奸擄燒殺好多年。」
「……」
瘦子道:「然而我們並沒有做什麼。」
【瘦子】
左雲起笑道:「替天行道是俠義之舉,何必遮掩?」
瘦子歪頭道:「你先說你是誰。」
左雲起道:「只是兩位都不會武,不知這一路行來,靠那奇毒替天行道了幾回?」
瘦子道:「一次都沒有。」
「……」
瘦子道:「也沒有用那奇毒。」
「……」
瘦子道:「也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毒。」
高個忍無可忍道:「閉嘴。」
「……」
瘦子道:「嚶。」
【高個】
高個道:「一路行來?閣下受誰指使跟蹤我們,又自以為知道了什麼?」
他悠悠說起話來,氣勢與瘦子有雲泥之別。
左雲起也悠悠道:「在下知道的事,或許比兩位希望的更多一些。微服出遊可還舒心麼——豫王殿下?」
【豫王】
瘦子驀地瞪大眼。
高個道:「尚可。」
左雲起笑道:「近來江湖怪案頻出,倒是沒影響殿下的雅興。」
高個道:「你是從京城被派來的罷?」
左雲起道:「殿下明察秋毫。」
高個道:「明面上著官府查案,卻又鬼鬼祟祟派你打探,如此作風除了我那心細如髮的皇兄,想來再無他人。」
左雲起道:「聖上這是關心民生疾苦。」
高個嘲諷道:「連一個貶謫王爺都不忘關心呢。」
左雲起道:「特別感人。」
「……」
【周容訖】
左雲起道:「何況,豫王周容訖當年曾密謀造反,雖然中途不知為何放棄了,但身邊又多了一個未按律法登記的穿越者……」他看了看瘦子。
周容訖鳳目微寒。
瘦子的眼睛越瞪越大:「你怎麼——你從哪裡——」
左雲起道:「恐怕少不得要請兩位跟我回一趟京城了。」
瘦子道:「我們只不過在遊山玩水,又不是江湖中人,哪來的本事犯什麼江湖怪案?」
左雲起道:「你方才將毒直接撒進湯裡,不增怪味,反而使湯汁鮮美,世間不曾記載過這等奇物。最近的案子儘是古怪奇毒,我追查至此,又親眼目睹兩位在客棧施毒。叫人如何不懷疑?」
瘦子怒道:「沒做過的事我是不會認的。」
左雲起道:「做過的事也沒見你認呀。」
周容訖道:「李克,算了。我那皇兄總要親眼看我斷氣才會安心,不必為難這位小兄弟。」
左雲起微笑不語,心下卻一凜:這王爺輕飄飄一句話,好似他臉上那層中年人面皮不存在一般。
【左雲起】
周容訖又道:「但皇帝若已發現我當年的密謀和李克的身份,此刻我絕無全屍。既然連皇帝都不知情,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左雲起道:「我有我的門路。」
周容訖道:「哦?看來你還不單純是朝廷的人麼。」
左雲起道:「殿下與我聊了這許久,可是在等王府的暗衛增援?」
「……」
左雲起道:「可惜他們不會來了。」
左雲起驟然一晃身子欺近那兩人。
【歸案】
周容訖與李克不會半分武藝,未及躲閃便被點中大穴,渾身僵硬地倒了下去。
左雲起打了聲呼哨,驛道旁忽有一小隊官兵自林木間現身,上前為兩人套上鐐銬,丟破爛般粗暴地塞進了一輛囚車的木籠裡。
左雲起道:「這兒有個未登記的穿越者,嫌疑最大,勞煩各位押回京城重點審訊。」
李克有氣無力道:「朋友,你這是種族歧視。」
【囚車】
車馬轆轆向前,周容訖歪坐在李克對面,一言不發,墨黑的雙瞳平靜無波。左雲起在押送隊伍裡一轉頭,恰好捕捉到他與李克交流的眼神,彷彿有幾分深意。
左雲起反應極快,立即領會:王府的暗衛多半綴在後頭,即使被放倒了一批,也會有下一批趕來增援。
便在此時,左雲起揚聲道:「各位大哥,小心有人追蹤。」官兵紛紛應聲。
李克臉色變了變,用目光詢問周容訖。
左雲起索性打開籠門鑽了進去,盤腿坐下來回打量兩人。
李克對他怒目而視。
左雲起又挪一挪屁股湊近了點。
李克道:「你——」
一枚飛鏢「嗖」地貼著左雲起的鼻尖飛過,「咄」地插在了木籠上!
【這是轉折】
囚車猛然停下,四面八方忽然湧出無數蒙面人,二話不說亮出兵器,沖上前與官兵打了起來。
左雲起在籠裡定睛一看,蒙面人身法也不見如何稀奇,但那些刀槍劍戟一件件吹毛斷髮,又淬了碧幽幽的毒藥,只消輕輕一抹便見血封喉,竟不似世間之物。
四下慘嚎陣陣,眨眼間半數官兵屍橫當場。
紫黑的污血蜿蜒遍地,如同青天白日豁開一道煉獄的入口。
【蒙面人】
左雲起心知不敵,強作鎮定道:「王爺行事何時變得如此高調了。」
周容訖沉默兩秒,道:「不是我的人。」
左雲起一愣。
左雲起道:「那他們為何來營救?」
便在此時,只聽一個蒙面人道:「撐穿越,反歧視,大夥兒上,解放同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