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拖稿】四

  【三十七】

  「殿下,方才收到消息,組中有個叛徒私屯了軍火,似乎是被武林盟策反了。底下人抓了他正在審訊。」焦姣然道。

  周容訖揚眉道:「這種瑣事何必跟我商量?」

  焦姣然為難似的笑道:「那叛徒是王將軍的副官,王將軍卻是殿下舊部……我便想著,此事還是由殿下——」

  周容訖道:「知道了。」

  焦姣然低頭斂去神情,正要退出去,餘光裡瞧見他腰間懸的一把匕首,不由頓了一頓。

  「怎麼?」周容訖垂眼一瞧,「哦,這是上回那左道帶來的見面禮。」

  焦姣然道:「左道投誠時帶了幾把旁門的神兵,是給我們研究這個世界的鍛造技術的。不過殿下休怪我多嘴,這些神兵都飽沾千百年人血,怕是有些不祥。據說這把『春風詞筆』,歷任主人不是英年早逝就是孤獨終老,死得特別慘吶……」她拖長聲音道,「殿下可要小心些。」

  周容訖低笑一聲,焦姣然臉色變了變。

  周容訖道:「不勞你費心。」

  【三十八】

  焦姣然走後,周容訖回頭道:「聽清楚了?」

  書櫃後傳出一聲輕響,李克神情複雜地轉了出來,舉起茶壺替周容訖續了一杯:「我覺得她不懷好意。這明顯是挑撥離間,想剪去你的羽翼。」

  「她當然沒什麼好意,拓荒組想要服眾就必須擁立我這個原住民,為他人作嫁衣裳,他們虧大了。」

  李克咬了咬牙,低聲道:「殿下,何必蹚這渾水?你明明重生過一次,上輩子都已經放棄了……」

  「正是因為我重生過一次,你不懂麼。」

  李克一愣。

  周容訖呷了口茶道:「上輩子我放棄弒君後,獨活到壽終正寢,才重回到與你初遇時。那一世我雖然深居簡出,卻也知道最後是改朝換代的結局。」

  「……」

  「若是螳臂當車,我沒必要把命賠進去。但既然已經知道皇帝是天命注定要死,又讓我在這一世遇到了拓荒組,那麼借勢親手結果他,豈不是正好?」

  【三十九】

  李克欲言又止,良久才道:「可你能否預知,最後奪下江山的是拓荒組,還是武林盟?」

  「我不能。」周容訖微笑道,「我也不在乎。」

  「……」

  「無論前世今生,我對那皇位毫無興趣,只想看著皇帝死。他死了,我們就可以走了。」

  李克呆滯地望著他。周容訖語氣放緩了些,又道:「更何況,若是穿越者掌權,還能把這個世界改造得與你的故鄉相似一些。」

  李克幾乎落下眼淚來。

  他很想問一句:山河破碎,生靈塗炭,值得嗎?

  可這一問最終沒能出口。並非因為不敢,而是因為已經沒有意義。

  【四十】

  「祖宗。」謝涼道。

  「祖宗,你已經三天沒寫稿了。今天找著手感了麼?」

  巡迴簽售的路上,范愛國整日把自己悶在馬車裡,誰搭腔也不理。

  謝涼騎著馬在外頭喊了半天無人應,只得取代了車伕的位置,自己坐在車簾前把控韁繩,耐著性子做心理疏導,遠看倒像在喃喃自語。

  「你這要是再卡下去,我們得死在一處啊。談談人生唄。」

  ……

  「我設身處地替你想了想,這壓力確實挺大的。世上總有人黑你,這算什麼呀,不還有那麼多真愛粉麼。雖說你也確實沒什麼文采——」謝涼「呸」地打了自己一下,「但是起碼有進步呀。」

  ……

  「至於超越梁祝什麼的,樓主也就是那麼一說,你盡力而為就行了。」謝涼扭過頭望著車簾醞釀半天,真誠道,「至少我一直看好你。」

  ……

  「范愛國?再不應聲我要硬闖了。」

  簾內寂然無聲。謝涼心中漸漸湧起不安,一把掀開車簾,只見范愛國整個人攤成個「大」字,鼾聲綿長。

  謝涼猛然勒馬,長劍「嚓」的一聲貼著范愛國頸側釘入了車板,一把揪起他抬掌道:「老子不忍了,打死你再去自首。」

  「別別別!」范愛國屁滾尿流道,「我剛才在夢中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注定名垂千古的完美結局。」

  【四十一】

  英台聽說山伯未死,哪裡還有主意,慌慌張張到那草房去尋,卻已人去屋空,桌上唯余一紙信箋,寫道:「世事如此,真如大夢,乘風歸去,卿卿勿念。」

  英台垂淚道:「他回到他的時代去了。這世上沒有他要尋的和平,這世界配不上他。」可她難道就此嫁做人婦,在追悔中度過餘生?不,她誓死要找到他。英台自語道:「明天,我會想出一個辦法回到他身邊。畢竟,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英台踽踽獨行,很快沒了蹤跡。馬文才四處尋她不見,終於轉到草房來,捧起信箋翻看,忽見那紙張反面還密密麻麻寫了字。馬文才讀了幾行,原來竟寫滿了預示祝家與馬家命運的詩。最末那首寫道:「看破的,遁入空門;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馬文才驀然頓悟,原來按照預言,就在他讀完詩句的瞬間,這城鎮將被颶風從地面上一掃而光,遭受百年孤獨的家族,注定不會第二次出現。

  (完)

  【四十二】

  謝涼捧著稿紙流下兩行清淚。

  謝涼哽咽道:「太悲壯了,簡直是大師手筆,包羅萬象。你自己寫出來的?」

  范愛國面不改色道:「現在是了。」

  「……」

  【四十三】

  范愛國搗騰出了個千古結局,春風得意馬蹄疾,吸一口氣都能飄上半空。

  隔日在簽售會上,粉絲紛紛表示對《腹黑花匠愛上我》的喜愛,范愛國謙遜微笑道:「不過是幾句無病呻吟罷了。」

  「呀——」人群紛紛擲出錦帕香囊。

  謝涼嘴角抽了抽。

  簽售結束後,范愛國心情好,拉著那鎮場的官兵親切友好道:「辛苦大兄弟了。」

  「不辛苦不辛苦。」那官兵羞赧地低頭笑道,「我家妹妹原是范先生的書迷。」

  范愛國簡直要膨脹上天,親切道:「那可巧,不如我給她簽個名?」

  「那就多謝了。」官兵羞赧道,「我一定燒給她。」

  「……」

  謝涼瞧了一眼石化在原地的范愛國。

  官兵道:「這本書寫得好。這人間若不打仗,我家妹妹也能活至今日,親手收下范先生的簽名。」

  謝涼開口解圍道:「令妹在天有靈,多少有一絲慰藉。」

  范愛國僵硬地提筆簽了名,終於組織好台詞道:「惟願原住民與穿越者和平共處的日子早日到來,世間再無紛爭戰火。」

  那官兵瞬間紅了眼眶,感動道:「范先生高義,真是活菩薩在世。」

  「……」

  官兵道:「你送我簽名,我沒啥回報,倒可以護著你們在城中溜躂一圈。」

  謝涼警覺地上下打量他,范愛國卻忽然想起一事,問道:「大兄弟能帶我去個高處麼?可以鳥瞰全城、遠眺雲山相接的那種。」

  【四十四】

  龍大俠走進藥房中,伸手脫下了一身血衣。

  武林盟雖然斷了幾次給拓荒組的軍火供應,卻作為補償加派了人手,替穿越者陣營攻城陷陣。龍大俠仗著武力超群,次次身先士卒,槍林彈雨中如入無人之境,立了不少大功。可他終究是肉體凡胎,次數多了,難免落下些輕傷。

  「麻煩陶大夫了。」龍大俠低聲道。

  陶鐘池為他肩上的傷處上了藥,柔聲道:「沒有大礙,只是近日需要多休息,莫再去打打殺殺。」

  龍大俠不語。

  陶鐘池道:「做不到?」

  龍大俠搖搖頭。陶鐘池嘆道:「人為何能如此拚命呢?」

  龍大俠苦笑道:「我從前不相信以戰止戰的屁話。」他卻沒再說下去。

  陶鐘池也不多問,伸手一指道:「至少記得,有人等你留著命回來。」

  龍大俠順著她的手指望向那紗賬後昏睡的人影,目光沉靜。

  【四十五】

  「這兒就是全城最高的地方了。」官兵咧嘴道,「今兒天氣晴好,正適合觀景。」

  他直接帶范愛國上了城樓。

  往下看去,城鎮的街坊店肆雖然有些關門了,車馬也蕭條了一點,但楊柳青青,春山連綿,似乎並未受戰亂影響,仍是一派繁華溫軟之貌。

  謝涼無心欣賞,全神戒備地四下掃視,又將守城的將士來回打量了一遍,心裡終歸不踏實,跟著轉了一圈,便催道:「差不多了罷?」

  范愛國不答話。

  謝涼皺眉低聲道:「還沒看夠?你想取材可以另找——」一語未畢,卻瞧見了范愛國的神色。

  范愛國呆滯地站在原地,望著相反的方向。

  那官兵跟著瞧了瞧城牆外的景象,撓頭道:「別怕,那已經是半年前的事了,這一塊如今不打仗了。只是太守降了拓荒組,不讓放流民進城。」

  一陣暖風吹過,從斑駁城牆上撲簌簌地捲落了些沙土。

  謝涼閉了閉眼,用力拽住范愛國道:「走罷。」

  范愛國步履微微踉蹌著轉過身,在跟著他下樓之前,回頭最後望了一眼遠處曾經是鎮子的焦土。

  春光爛漫,豔陽照耀著遍野白花花的

  【四十六】

  白花花的餓殍與殘肢。

  【四十七】

  「祖宗。」謝涼道。

  「祖宗,你在搞什麼名堂。武林盟那邊催稿催得快要叫我提頭去見,你明明都已經完稿了,為何不寄出去脫離苦海?」

  ……

  「范愛國。」

  ……

  謝涼嘆了口氣,掀開車簾,低頭鑽了進去。

  范愛國又回到了眼圈青灰宛如幽魂的狀態,正盤腿坐在車廂角落,提筆歪歪扭扭地寫著什麼。那張皺巴巴的稿紙上已經寫滿了半頁,仔細一看,一行行卻全都被塗成了黑漬。

  馬車搖搖晃晃,謝涼望著他眨了眨眼,道:「你被龍大俠附體啦?」

  「什麼?」范愛國如夢初醒般抬頭。

  「這一臉風蕭蕭兮易水寒,瞧著特別違和。」

  「……」

  謝涼道:「你是想重寫結局麼?」

  范愛國沉默片刻,道:「嗯。」

  謝涼道:「為什麼?之前那個不好麼?」

  「特別好。」范愛國苦笑道,「好到我下輩子都改不出更好的。唯一不好的是,那不是我說的。」

  范愛國丟開稿紙回視著謝涼,表情幾乎有些迷茫:「以前我沒有什麼想說的,現在我突然有了。可我能說些什麼?誰會願意聽呢?」

  【四十八】

  謝涼靜靜凝視了范愛國一會兒,盤腿坐到他對面,托腮道:「以前,我覺得自己永遠都成不了龍大俠。同是劍客,龍大俠能橫掃千軍,而我被人嫁禍追殺大半年,最後還要靠他救命。」

  他也不管范愛國在不在聽,逕自道:「後來,我覺得成不了龍大俠也沒什麼。正因為我被人嫁禍,狼狽不堪地自證清白,倒為武林盟除去了內奸。雖是小事,那也是我幹的。這世上能有幾人身後留名?難道小人物因此就不配活過一場麼?」

  「……」

  謝涼道:「你有想寫的,就放膽去寫,無需想著超越誰。哪怕有一個人聽見了,那也是你留下的印跡。」

  【四十九】

  山伯背著包袱踏過城鎮的廢墟,遠遠回頭望了一眼祝府倒塌的大門。

  英台道:「此去不知何日歸來。」山伯挽起她的手,笑道:「你我二人同心,更有何懼?」英台定定瞧著他,雖然眼前戰火紛紛,又與家人離散,但與此人並立,眼前也似有一方寬廣天地,不禁笑著流下淚來。

  (

  第一部完)

  【五十】

  ……

  「我真傻,真的。」謝涼道。

  「我單是鼓勵他寫出心中所想的結局,我卻不知道他心中所想的不是結局。」謝涼道。

  樓主笑道:「不是挺好麼。拓荒組眼看著逼近京城,那龍椅上也該換人了。好戲唱完一輪,正等著下一輪登場。」

  范愛國悶咳了一聲。

  樓主道:「你這

  第二部好好寫,交稿勤快些,別老讓謝公子為難。組織需要你發光發熱。第一期寫了多少字了?」

  【五十一】

  范愛國回想了一下書桌上那一片空白的稿紙,又看了一眼謝涼。

  范愛國堅定道:「三千字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