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曉蝶只跟展昭說了一件事——根據他們多年在海上生活的經驗,可以看出最近海水的情況很不對。萬一……他說如果萬一那座妖城忽然沉入水中,結果可能是大海嘯。到時候,別說陷空島、河幫,甚至整個松江府都有可能變成一片汪洋。
這話聽著有些聳人聽聞,但董曉蝶說起來神情專注,「展大人,你不妨關注一下,最近島上的野獸都開始遷移,特別是老鼠,已經很久沒見了。」
展昭皺眉。
董曉蝶拋下這句話後,輕輕一拍展昭的肩膀,「希望只是我多慮而已。」說完,走了。
展昭呆呆站在原地,他以前在南海之時曾親身經歷過一次厲害的海嘯。小山般的大浪過後,寸草不生……那種力量,絕對不是人力可以阻止的。松江府人口密集,萬一大難來襲絕對死傷慘重,該如何是好?
「兄弟?」
展昭正發呆,感覺有人拍了他一下,回頭,就看到蔣平站在他身邊,「董曉蝶那狐狸跟你說什麼了?」
「狐狸?」展昭微微一愣。
蔣平輕輕搖著扇子,上下打量了一下展昭,笑了兩聲,「若是有什麼想不通,不如找玉堂商量一下。」
「你是說……找白兄能找到解決法子?」
「不是老五能解決,而是你和老五加起來,估計什麼都能解決了!」蔣平嘿嘿地笑了起來,「你倆啊,性格大不同,關鍵是契合,取長補短後無敵天下。」說完,也沒深究,就走了。
展昭站在原地看著蔣平走遠,轉身,進屋子裡找白玉堂去了。
蔣平溜溜躂達到了海灘之上,眺望遠處的那一座漆黑島嶼。
正好此時,公孫已經給大多數傷員都做好了治療,抱著小四子在海邊遛彎。
蔣平忽然笑了笑,「王爺在松江府的別院,似乎是整個松江地勢最高之地。」
公孫輕輕點了點頭,「嗯。」
蔣平看公孫,「先生是否有什麼憂慮?」
公孫也跟他一樣,望著遠處的島嶼,輕輕歎息,「希望只是多慮了。」
……
展昭走進院子,就見白玉堂坐在院子裡,低頭端著茶杯似乎正在沉思,知道他必定問出了什麼,就到他身邊坐下。
「回來了?」白玉堂抬頭看他。
「問出什麼了?」展昭給自己也倒了杯茶水。
「梅姨不是偶然出現在這裡的。」白玉堂神色凝重,「有人從一個黑暗的屋子裡,放她出來,告訴她來到這裡,我是他兒子。剛剛也是有人將她放了出去,讓所有人看到……」
「目的何在?」展昭也聽出來,梅姨可能是很重要的一顆棋子。
「不知道,只知道放她的是一個鬼面人。」白玉堂看展昭,「我很想抓住那個鬼面人,如果抓到他,大概所有秘密都可以解釋清楚。」
展昭也點頭,忽然問白玉堂,「你覺得董曉蝶這個人怎麼樣?」
白玉堂一愣,展昭的話題扯得有些遠,想了想,回答,「裝瘋賣傻。」
「他?」
白玉堂點點頭,「他給我的感覺,和雷清朗有些像。」
「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吧?」展昭想不通,「一個看起來精明能幹,一個羸弱怯懦。」
「不是說外形。」白玉堂微一聳肩,書香門第「我第一眼看到趙普的時候,覺得他英雄氣概,有股捨我其誰的感覺。第一眼看到公孫,覺得他睿智過人……我從小到大認人處事只憑第一眼的感覺。至少到目前為止,我還沒看錯過人。曹昕給我的感覺是有所隱瞞、江湖人大多是有所貪圖、這雷清朗和董曉蝶,我只能說是裝瘋賣傻了!」
「梅姨呢?」展昭好奇。
白玉堂遲疑了一下,「很奇怪,和小四子一樣。」
「啊?」展昭大為不解,「這兩人怎麼會一樣?」
「他們給我的感覺是,不會也不曾傷害任何人。」白玉堂放下杯子,「所以她說的話我相信。」
「哦……」展昭想了想,指指自己的鼻子,「那我呢?」
白玉堂看展昭,沒說話,給自己倒茶。
「我怎麼了?」展昭湊過去盯著他的眼睛看,「你第一眼看到沒討厭我麼?你不是最討厭官府的人?」
白玉堂挑起嘴角,「你真想聽?」
「嗯!」展昭點頭很認真。
「你猜猜。」
「嗯……俠肝義膽?」
白玉堂失笑,看別處。
「不是麼?」展昭又想了想,「一身正氣?」
白玉堂繼續看別處。
「都不是?」展昭心說這耗子不會第一眼看到對自己印象不好吧……
「那……好管閒事?」展昭試探著又問了一句。
「你說的是棗多多吧。」白玉堂搖頭。
展昭洩氣了,聽天由命地問他,「行了,你說吧,什麼我都扛得住。」
白玉堂轉回眼盯著他看了良久。
「喂,你說啊。」展昭梗了梗脖頸,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白玉堂臉上神色略微溫和了一些,微合起雙眼,低聲說,「獨一無二。」
展昭就覺得心裡頭猛地「咚」一下,似乎被撞倒了,睜大了一雙眼睛看著他……
剛剛跑到門院子門口的簫良讓小四子一把摟住拽了回去……躲在院門口悄悄往裡望。
就見大院裡滿樹的白梅,石桌邊,展昭和白玉堂坐著對視,兩人離得很近……很近。
小四子突然嚼起嘴,著急,「快啾呀!」
簫良在一旁不解,「槿兒,幹嘛呢?」
小四子對他「噓」,握著拳頭給展昭和白玉堂使勁!
然而,等了良久,直到一陣清風過,吹落了那一樹的白梅,兩人也只是被飄落的白色花瓣驚醒,同時轉開了眼睛。
「哎呀!」小四子跺著腳著急,「討厭!」
簫良怕他腳疼,趕緊安慰,「槿兒,生什麼氣啊。」
「笨笨!」小四子一臉的不滿意。
這兩人的動靜,自然被院內的展昭和白玉堂聽到了。
展昭回頭看,「你倆幹嘛呢?」
「哦。」簫良抬頭說,「展大哥,先生和師父說,剛才松江府的衙役送信來說找到了青龍王的屍體,先生要去驗屍了,問你們去不去。」
展昭和白玉堂才想起來之前看到屍體那茬,差點忘了。
對視了一眼,沒等展昭開口,白玉堂搖頭,「你們先去,我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
「哦。」簫良點頭,拉著小四子離開,小四子出門前一直回頭瞪兩人。
展昭納悶,「小傢伙又怎麼了?」
白玉堂只是淡淡一笑,「大概在氣別人呆吧。」
「他還氣別人呆啊?」展昭覺得有趣。
白玉堂頗為無奈地搖了搖頭,「那是啊……有些聰明人呆起來,比最呆的那種呆子都不遜色。」
展昭瞇著眼睛看他,「你指誰啊?」
白玉堂放下杯子,在梅花樹下笑得雲淡風輕,「我。」
展昭只記得白玉堂那張好看的笑臉,卻顯得很是無奈。
「你下一步想怎麼做。」白玉堂將話題轉了,氣氛也略轉。
展昭歎了口氣,「想找鬼面人,沒線索;想去妖城,沒地圖;想找月,沒發現……想做些什麼,卻什麼都做不了。」
白玉堂沉默了一會兒,「也不見得。」
「嗯?」展昭見他有主意,立刻精神了起來,「你有線索?」
「有個人也許知道些什麼。」白玉堂舀刀站起身,「我們去趟松江府找個人。」
「誰啊?」展昭好奇。
白玉堂看了看他,「紅顏知己。」
……
兩人駕船來到了松江府,這次沒往集鎮走,而是走去了城北。
松江府的北城有很多很多低矮的老宅子。每個城都有那麼幾個龍蛇混雜的地方……北城就是松江府流浪者、乞丐化子、娼樓窯館聚集的地方。
白玉堂帶著展昭走進了一條叫金玉坊的舊街。
展昭看了看四周,都是戲班賭坊,滿街的閒人有些一看就是小賊盜匪。雖然知道身為江湖人不可能沒來過這種地方,但展昭還是難將白玉堂翩翩佳公子的形象和這樣一條小街聯繫起來。
兩人走到小街的井裡頭,左手一拐……進了一條胡同。
胡同的盡頭有一所宅子,可看到宅內一座二層小樓,樓上沒有牌匾,只有院外木門一扇,樓裡有絲竹之聲傳來,似乎有人彈奏。
展昭不太清楚裡頭的是誰,不過聽過白玉堂風流天下的美名,應該認識不少人吧。
輕輕叩了叩門,白玉堂站在門邊等。
片刻,有人打開木門,就見一個小丫鬟探出頭來往外看,「呀!五爺!」
白玉堂略點了點頭,問她,「沈顏在麼?」
「在在!」小丫鬟趕緊往裡頭引,「小姐每天都念叨你。」
展昭就覺得眼皮子抽了抽,真的假的啊,每天都念叨……
不過這沈顏展昭倒是略有耳聞。沈顏並非平民女子,而是徹頭徹尾的江湖人,且是神機老人吳季子的唯一傳人。所謂的神機老人,乃是江湖上的一個機關行家,據說他活著的時候,侯爵將相乃至皇室宗族,都請他設計墓道裡頭的機關。沈顏也是做得一手好機關,只是脾氣古怪不太愛鑽入那地下骯髒之地,寧可彈琴唱歌。
展昭明白白玉堂來找沈顏,必然是打聽妖城寶庫的事情。
兩人剛剛走入院中,就聽到樓上有嬌嗔傳來,「你帶個人來做什麼?就不會一個人來啊!」
白玉堂和展昭都微微一愣,抬頭,只見二樓圍欄上,靠著個女子。
展昭仰著臉,那姑娘背著光他看不太清楚長相……不過看輪廓身形以及那長長的頭髮,應該是個美人吧?
白玉堂也仰臉看她,低聲問,「你不方便?」
「是啊。」沈顏托著腮幫子搖頭,「不方便!」
白玉堂回頭對展昭說,「那我們改天再來。」
「哦……」展昭也點頭,兩人剛要轉身走,上頭就一個茶杯砸下來。
砸的還是展昭,幸虧他手腳快,側身躲開接住了杯子,不解地抬頭看……一個茶壺又下來了。
展昭心說這姑娘這麼火爆脾氣啊?腳尖輕輕一勾,接住了茶壺,仰著臉繼續好奇看。他一雙眼睛在日光之下略有金色的光,還有天生便兩邊微翹的嘴角,帶著幾分說不上來的溫和之氣。
「呦……」沈顏似乎提起了些興趣,問白玉堂:「你從哪兒找來這麼個靈氣人兒?」
白玉堂指了指展昭,「他是展昭。」
「哈?!」沈顏似乎不敢相信,「怎麼那麼瘦、那麼年輕還那麼俊俏?沒天理!」
展昭聽著作聲不得,心說難道自己又胖又老又醜才有天理?
「我有事問你,你究竟放不方便?」白玉堂問起來依然是語氣平和。
展昭暗自擦汗,心說剛剛白玉堂沒胡謅啊,他的確是呆得可以!這丫頭明顯是因為他好久不來,來了還帶個不相干的人,所以撒嬌呢,白玉堂應該好言安慰幾句才是,畢竟有求於人,怎的這麼不解風情?這可和風流天下扯不上關係啊,光風流了一張臉而已!
沈顏似乎也已經習慣了,無奈歎一口氣,「行了,上來吧,除了你誰上過我的小樓啊。」
白玉堂點頭帶著展昭進去。
「唉!」沈顏一擺手,指著展昭,「你不准進!」
展昭納悶,「為何?」
「我這小樓只接待白玉堂!」沈顏嫣然一笑,「其他人一律不准入!」
展昭瞇起眼睛,「為什麼呢?」
「你管得著?這是本姑娘行走江湖的規矩!書香門第」沈顏心中暗道,白玉堂是不是糊弄自己呢?她總覺得展昭是個魁梧英雄,頂天立地的大漢,身長八尺膀大腰圓,力拔山河氣蓋世那種……怎麼是個小白臉!
展昭雖然沒姑娘想像中那豪邁的外形,但性子還是爽朗的。再說了,他堂堂南俠客總不能硬闖姑娘的繡樓吧,傳出去好說不好聽,雖然不痛快……但還是在院子裡等著吧。就轉身道了桌邊坐下,索性舀著茶杯和茶壺給自己倒茶喝,反正按著這家主人的待客之道,估計也沒人會給他上茶。
白玉堂看了他一眼,對沈顏道,「這貓可小氣,你不怕以後惹官司了他給你穿小鞋?」
展昭張了張嘴,心說白玉堂你敢說我壞話,我是這種人麼?
「行了!我早聽說你最近得了個好兄弟,好得跟一個人似地,本姑娘下來不就行了麼?」說著,一個翻身。
展昭就見群袂飛揚處,沈顏已經落到了桌邊,到他眼前坐下,邊吩咐丫鬟,「玉兒,去舀酒來。」
「是!」那叫玉兒的小丫鬟快步跑了。
展昭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多心了,只是這一聲「玉兒」很有些特別滋味。
白玉堂也坐下。
沈顏托著腮幫子問他,「你想問什麼?」
白玉堂看了看展昭,展昭開口,「妖城。」
沈顏雙眉一皺,忽然看白玉堂,「你有心上人了?」
白玉堂一愣。
「咳咳……」展昭被茶水嗆住了,咳嗽幾聲,端著杯子看兩人什麼情況。
「說!」沈顏凶巴巴盯著白玉堂看。
白玉堂伸手揉了揉眉心,顯然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了,展昭伸手舀了桌上一個金桔吃,原來這耗子真如傳言中那麼受歡迎啊!傳言中有女人天南海北追著他要嫁的。
沈顏見白玉堂沒回答,就斜眼看展昭。
展昭吃了半個金桔,沒提防酸得倒牙,皺著眉頭回看她。
「有沒有啊!」沈顏追問。
白玉堂倒也坦然,點頭,「有。」
沈顏一聽,睜大了眼睛,「你以前從來沒說過有!」
白玉堂一聳肩,「剛有的。」
「成親了沒?」沈顏急著問,「誰?」
白玉堂無奈一笑,「你問來做什麼。」
「我殺了她!」沈顏雙眼一瞪,展昭一個激靈,心說——不是吧?
白玉堂無所謂地搖搖頭,「十個你加起來也打不過他一個。」
展昭伸手舀桂圓。
「你胡說,江湖上有這麼好功夫的女人都可以做你娘了。」沈顏顯然不信。
白玉堂微微一挑眉,「誰說他是女的?」
「咳咳……」
話剛說完,展昭猛捶胸口——桂圓核吞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