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到達蘇州後的第二個清晨,小院裡帶著淡淡的安逸氣息,樹葉上的露水也看得清楚,小水珠透著光亮。傅君顏穿著米白色的風衣,微微揚起頭,望著門角的搖鈴。纖長的背影帶著陽光的暖意,說不出的迷魅,週身透著如墨一般的沉靜與安詳。

我在廊前盯著他背影許久,才邁開步子向他走去。他聽見聲響,偏過頭,好看的唇角一彎,雙手插在口袋中望向我。我本就知道他有一張攝人心魄的絕美容顏,但如今只因那淺淺一笑,竟是好看到連陽光都要歎息了。

出門尚早,空氣也彷彿是新的,老街上行人也比昨天少了很多,繁華亦未顯現,路旁的店舖大多還關著門。整個平江路上清新淡雅的氣息格外的明媚黏人。我們走進一家早餐鋪子,鋪裡很乾淨,穿著小二服搭著白毛巾的服務生惹得我笑了笑,他見到我們很是驚訝,張大著嘴指著我和傅君顏『啊』了半天,像是下巴都要掉下來一樣。我調皮的把手指比在唇前示意他安靜。那服務生也特逗,像做特務一樣左瞟瞟右看看,竟然壓低聲音問我們倆:「公子和女神要吃什麼?」

我聽他用的稱呼,歪著頭咯咯笑。最後傅君顏替我點了撞奶和榴蓮酥,榴蓮酥是剛出爐的,還冒著熱氣,我吃得好歡快,真的是好吃的不得了。不過,我得意忘形用手去抓榴蓮酥的時候,被傅君顏用筷子打了一下手背……但是不疼,很溫暖……

吃完早點,我們散步到河邊,坐在翠柳邊的石頭凳子上,相擁著看著無波的平江河。我摸摸肚皮,想著顧小安每次吃多了就腆著肚皮讓我摸肚子的憨傻模樣,忍不住低笑。傅君顏一隻手環著我在肩,靠著我垂眸問:「笑什麼?」我悶著頭傻笑了兩聲說:「想起安安就想笑。」傅君顏點點頭,嘴角上挑:「鋼琴買回來也沒有彈過一次,等我們回去,一家四口一起彈琴好不好?」我點頭,脫線的想小啟真是命好,能進入一家四口的行列。

早上十點的時候,河裡漸漸有了畫舫遊船,我和傅君顏也興起叫了一條小畫舫。

起先我們只是坐在船頭默默地看著岸邊的風景,古街的白牆烏瓦凹凸有致,說實話,這裡沒有什麼動人心魄的景致,只是淡淡的,樸素的,不多不少的,就那麼融進人心裡,讓人週身都靜下來,只覺得安穩。

我靠在傅君顏懷裡,聽著他有力而平穩的心跳,交握的手疊在身前,週身都環繞著他的氣息,清淡而好聞。不知是過了多久,石橋那頭劃來一條小畫舫,畫舫裡坐著兩位半百的老人,他們相依偎著,老婆婆頭髮花白,慈眉善目,握著老伴的手,伴著這徐徐江水,細細涼風裡唱著婉轉的小調,「君到姑蘇見,人家盡枕河。古宮閒地少,水巷小橋多。還似舊時游上苑,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 老婆婆的老伴右手在船沿上打著拍子,滿臉是笑的望著她,眼底滿是抹不去的眷戀。

看到這一幕,我與傅君顏默契的對視一眼,他淺淺的笑著,精緻的下巴在我發間蹭了蹭,我往他懷裡靠了靠,想起一首再好不過的詩,笑著,輕輕的在他懷裡念

:「當你年老,雙鬢斑白,睡意昏沉,在爐旁打盹時,

請取下這本書,慢慢誦讀,

夢憶從前你那神色柔和的雙眸,眼波中,倒影深深;

多少人愛你風韻嫵媚的時光,

愛你的美麗青春,

但唯有一人愛你靈魂的至誠,

愛你漸衰的臉上愁苦的風霜……」我伸出手,在他懷中仰望著他,撫摸著他精緻的面容。

他勾起唇角,如玉的手掌覆在我的手背上,細細的摩挲。垂眸與我對視著,一笑,清淺的重複道:

「當汝老去,青絲染霜;

獨伴爐火,倦意淺漾;

請取此卷,曼聲吟唱。

回思當年,汝之飛揚;

眼波深邃,顧盼流光;

如花引蝶,眾生傾狂。

彼愛汝貌,非汝心腸;

唯吾一人,愛汝心香;

知汝心靈,聖潔芬芳。

當汝老去,黯然神傷;

唯吾一人,情意綿長。」我閉上眼,他清淺的聲音劃過我耳邊,悱惻而專情。

我膩在他懷裡,反握著他的手,在這樣美好的語句中,心底軟融成一片,只覺得和他這樣相偎相訴,靜默的,相依的,就是歲月再如何的疊加,也都是良辰美景。

我緩緩握緊他的手,心因羞怯和快樂而狂躁的跳起來,我仰起臉熱切的望著他,終於開口說:「傅君顏,我要為你生兒育女,我要和你白頭到老。」

他聞聲一愣,靜默了一會,就那麼垂眸癡癡的望著我,我見他喉頭滾動,半天,才很重很重的應了一聲:「好!」這一聲,很深,那麼沉重,帶著無法隱藏的哽咽。

一滴淚就那麼毫無預兆的滴落在我的眼睫上,他低頭凝視著我,眼底清透,眼眶卻微微發紅,竟然是哭了。我有一瞬的呆愣,才仰起臉來親吻他的眼睛,不知道為什麼,也許只是錯覺,我竟然覺得他週身瀰漫著傷痛和絕望的氣息,那麼的脆弱,那麼的讓人心疼,心疼這清淡而妖冶的男人。又那麼的,不由自主的,就為他流下淚來。

我像他平時哄我一樣,一下一下撫摸他的背,我說:「傅君顏,你是怎麼了?我只是說了一句很普通的話呀……」

他很激動的搖頭說不,又突然安靜下來,微微側過臉望著江邊的樹木,我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聽他用很低很低的說:「這對我很重要……」那聲音,滄桑脆弱的不堪一擊……

然後他緊緊的摟著我說:「一個女人要和一個男人過一輩子,要為他生兒育女,該是要下多大的決心?又該有多麼的死心塌地?」他用的是問句,又似乎不是問句。聲音有些許顫抖,帶著茫然。

「我給你壓力了嗎?」我有一絲心慌,輕聲問。

他搖搖頭,依舊側著臉,他說:「不,我很快樂。」語氣那麼的鄭重,那麼的真誠。

可是,即使這樣,我還是好不喜歡他快樂的這麼沉重的樣子。我想了想,推了推傅君顏,從他懷裡掙起來,在畫舫上小跑了幾步伸手去接艄公手裡的篙撐船,艄公是個長相憨厚老實的中年男子,他一直背對著我們不言不語,見我要試著划船,退開一步二話不說就把篙遞給我。

我搓搓手對著傅君顏揚揚下巴,眨眨眼喊:「寶貝很能幹的哦!看我的!」

傅君顏這時才回過臉來,坐在船頭淺淺地望著我,朝我擺擺手,微微點頭示意。

我瞇眼笑,清了清嗓子,儀態萬千的撐了幾下,再撐了幾下,想划船這麼簡單的事情,我怎麼可能搞不定!

可是,一次,兩次,三次,無數次以後,畫舫還在原地一動不動。我囧,抬眼,傅君顏臉上已經有了淡淡的笑意,清澄的眸子望著我,對著我無辜的聳聳肩。

我鬱結死,抖了抖手腕,我是想能幹一點讓他高興,而不是用身體搞笑讓他高興,女神不是走這個路線滴!於是這次我發奮的,埋著頭往死裡劃……畫舫終於動了,可是,只是在原地轉圈……………

那頭傅君顏已經低聲輕笑起來,從船頭站起,眼底暖融,微微側頭望著我。

我惱羞成怒,皺皺鼻子說:「那你來啊!」

「也不是不可以。」他說著點點頭,走過來接過我手裡的篙。彷彿不費力氣的滑動了兩下,姿態輕鬆,面色溫和,緩緩的,畫舫就動了……

我埋首,偷偷瞅他已經和緩的臉色,又想像自己悲劇的讓畫舫原地轉圈,抽抽鼻子,低頭對手指。我說:「傅君顏,偶除了吃還會什麼?」

艄公在一旁噗呲一笑,我抬眼瞟他一眼,此中年男子滿臉憋得通紅。我無視之,轉頭可憐的望著傅君顏求安慰。傅君顏將篙遞回給艄公,走過來摸摸我的腦袋,拉著我坐回去,嘴上還帶著笑說:「力氣活本來就該是男人幹的,你爭什麼?」我一聽,豁然開朗了……他又柔和的望我一眼,伸出手抱抱我,低低的聲音說:「謝謝你,寶貝。」

「嗯?」我有些緩不過來。他摸摸我的發,對我笑。

過了沒多久,我的手機響了。我低頭在包裡翻了半天,包裡零碎的東西實在太多,我只聽見鈴聲響,手機卻半天沒摸著,急得我都要生氣了。傅君顏在一邊提醒我『別急,越急越亂。』我才耐著性子慢慢翻,電話剛接起,那頭萬青就開始用吼的,聲音和得獎了一般激動,結結巴巴的說:「小愛!小愛!中了!中了!」

我靠在傅君顏懷裡,訝異的挑眉:「萬青你中獎了哦?」癲狂成這樣……

「中了!中了!」那頭還在興奮的大喊,我無語…不會是真中獎了吧…我無奈的側過臉望一眼傅君顏,他正在替我拉上包,安撫的朝我笑笑,指指手機,讓我耐心聽。

「青姐,你慢點說啊,到底是什麼中了啊?急死我了。」我鼓著腮幫子歎了口氣。

「女主角啊!中了啊!懷安導演新電影的女主角啊!我已經替你簽約了!小愛!方晴說的真不錯,還真給她說中了!」

「呀!你說什麼?」她的語速太快,我聽的迷糊,但已經隱約明白了一些,我興奮的從傅君顏懷裡跳起來,用喊的問。

「沒錯,懷安新片女主角定的就是你!小愛,你要進軍大螢幕了!我看了你的時間安排完全沒有衝突,你在蘇州拍完宣傳片就能馬上進懷安劇組!時間一點也沒有耽誤!簡直就是命中注定你要做他的新片女主角一樣!」

我也笑,喜滋滋的在畫舫又笑又跳,傅君顏趕忙起身摟住我,把我拴進懷裡說:「好了好了,你要掉進水裡去了。」

我高興的反身捧著他大笑,仰著臉說;「懷安新片哦!我是女主角哦!真的選了我也!嘿嘿!」

他無奈而又寵溺的望著我,靠著我額頭親暱蹭了蹭,拍著我的背讓我靜下來,貼著我的唇說:「是,女主角,還有更讓你激動的,我就是你的男主角。」

「真的?」我瞪大眼。

他點頭,對我眨眨眼。

「怪不得你去甄選會哦……」又能拍新戲,又能和傅君顏在一起,真好!我更是開心的手舞足蹈,在傅君顏懷裡蹦了起來,一揚手,手一鬆,毫無預兆的,我的手機就那麼滑進了平江河…速度太快,擋也擋不住…我愣了,在傅君顏懷裡僵住,舔了舔唇甕聲甕氣的說:「傅君顏,我好像,樂極生悲了……」

他沉重的點點頭,順著我的目光看了眼只濺起點點漣漪的水面。

「怎麼辦啊?傅君顏。」我蔫吧了,不鬧騰了,搖著傅君顏的手背可憐巴巴的瞅著他。

他拉著我坐下,抱我在懷裡沉思了一會,然後鄭重其事的從懷裡掏出鑰匙,我以為他有辦法了,炯炯有神的仰望著他,然後我見他很是慎重的低頭對我說:「寶貝,那我們就刻舟求劍吧……」我囧…………

「我發現你咋這麼不要臉呢,傅君顏……」我嫌棄的看著他,拍拍他的手,食指推了推他手裡的鑰匙。你直說撈不上來不行嗎?……

他卻老神在在的摸摸臉,認真的回答我說:「臉不厚,演不好戲的,寶貝。」

面對我逝去的,沒救的,隨著平江河而離我而去的手機。傅君顏很是淡然的握著我的手說:「寶貝,這回你更得跟緊我了。」那口氣,頗有幾分孩子氣的小人得志……讓人又是喜愛,又是鬧心……

中午傅君顏帶著我彎了好幾條巷子,終於找到一家掛著歐式門牌的小餐廳,餐廳門外的牆面上畫了只調皮的小貓,瞇著一隻眼睛,吐著舌頭。我轉頭對著傅君顏也學著做了這個表情,他點點我的鼻子學了聲:「喵……」惹得我捂著肚子咯咯笑。

餐廳裡座位不多,放著溫馨的鋼琴曲,牆面刷成了淡淡的黃綠色,點點都透著小資的味道,廊上的花束也擺設的極漂亮,我們在靠著窗的角落坐下,小窗是歐藝的花紋,窗邊掛著歐式的吊式燭台,我探頭望出去,兩個中年男人擺著張小桌子在巷子裡下象棋,兩人都托著腮,樣子極為莊重。

我瞟了眼菜單,點了個榴蓮楊枝甘露,就推過去讓傅君顏點餐,他看了一遍攻略之後幾乎就成為了平江路一霸王,哪有好吃的好玩的都無所不知。而我看著棋盤就不自覺的想起那天傅君顏在書房裡輕輕鬆鬆解開棋局的情景,爹地那個囧樣,我長這麼大難得見幾回。

於是,我懶懶的趴在桌上撐著下巴喊:「傅君顏……」他抬頭望向我,輕輕應了一聲,伸手替我用茶水燙了燙杯子。我嘟嘟嘴把早想問的問題說了出來:「傅君顏,你真的不會下圍棋嗎?那你怎麼那麼聰明,爹地看看瓷瓶你就把死局給解出來了。」

他眼尾上挑,淺淺的看我一眼,伸手摸摸我的頭,沒有說話。

我嘟嘴,晃著腦袋撒嬌:「我好奇很久了,說嘛!說嘛!你到底是怎麼想到的嘛……」我撐著臉,對他無辜的眨眼睛。

「那天晚上我回房間以後,就在房裡看了一夜的《圍棋入門》。」他刮刮我的鼻子,輕聲說。

「《圍棋入門》?」我驚歎,心中翻騰了,鼓噪了,「入門書裡就教到那一步了?可爹地說那是古棋譜呀!還是殘本很珍貴的那種呀!如果是這樣,那爹地還研究什麼啊真是!難道我爹地真是臭棋簍子?」我嗤之以鼻。突然覺得,多少年前我的猜測可以得到證實,那時爹地酷愛下棋,走到哪都端著本棋譜,房間到處都是各式各樣的棋盤,有玉石的,有瑪瑙的,那時候我就覺得爹地以後會發展成臭棋簍子…

卻見傅君顏搖搖頭,笑著否認說:「《圍棋入門》裡沒有教。只是我那天搜這本書的時候,在網上無意搜到了天龍八部裡『虛竹破玲瓏珍居』那一章,就翻著看了一下。它講的是虛竹胡亂下了一子,結果人人都笑他是胡鬧,可再一仔細看,那一步棋卻是正好用了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方法,雖然自傷了一片,整盤棋卻活了。」說著他輕笑著說:「只沒想到那麼巧,看了一晚上書沒起多大用處,隨手翻了一章的小說卻正好管用。」

好坑爹的真相……我嘴巴張成「哦」型,心想爹地如果知道真相的話,會吐血的……

傅君顏點的海棠糕特別好吃,甜而不膩,我因為吃的太急,嘴角總是沾上糕點屑。傅君顏就好脾氣的拿著紙巾給我擦了又擦,後來看我又想按服務器再點一盤,卻壓住我的手,不許我再吃了,嘴裡溫聲的勸:「這個吃多了積食,下午要坐車去片場,你待會又要不好受。」見我腆著唇掙扎,他瞇瞇眼,又溫和的放開我的手,只是看了我一眼,歎了口氣說:「寶貝,你要吃就再點吧。其實,你胖點,也挺好看的。」

晴天霹靂!我一聽,蔫吧了……乖乖的擦手,喝水。

什麼是女性的死穴?胖有沒有?……我咬著唇心中想,偶就是翻不出公子山滴小河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