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即使被改了名,柳延也還是沒心沒肺的歡喜,他的腦子構造簡單,想不了太複雜的事,這些年伊墨與他說起很多上輩子和上上輩子的事,沈清軒、季玖、柳延。那中間的愛恨情仇,求不得,柳延都不能理解。

  所以,在聽完後,柳延非常簡單的把自己上輩子和上上輩子劃分成了兩種人:好人,壞人。好人自然是沈清軒,他對伊墨好就是好人。壞人當然是季玖,還拿刀刺伊墨,何止是壞呢,在柳延腦子裡,自己上輩子簡直是十惡不赦了。至於季玖又吃了多少委屈,嚥了多少血淚,柳延乾脆就不想。他的天枰,傾斜的幾乎能把天挑起來。

  每次看到伊墨摸著自己的硃砂痣,默默無語時,柳延就會想,這是壞季玖留下的。

  於是,在一個恰當的時機,他對自己硃砂痣的不滿終於爆發,他把它挖了。

  現在「壞季玖」留下的東西沒了,伊墨說要叫他沈清軒,柳延呵呵笑著,答應的滿心歡喜,一邊歡喜著一邊還湊過去,不知羞恥的說:「那你該喜歡我了吧。」

  其實這一會沉默,伊墨已經反悔了,理由是沈清軒才沒這麼傻。卻沒想到他會這樣問,頓時道:「我為什麼『該』喜歡你?」

  柳延理直氣壯的說:「因為你叫我沈清軒啊,」瞪著大而圓的眼,他嚴肅的道:「所以你該喜歡我。」

  伊墨生生被這句話噎了一下,一時有些摸不著他的邏輯,竟然無語。

  柳延還在說:「你就是該喜歡我!」要不然換個名字有什麼用?柳延認為,上上輩子的沈清軒也是自己,可他死了。但死了沒關係,他可以將這份喜歡延續下去,可是伊墨嫌棄他是個傻子。

  柳延為這個問題苦惱了很久,很久都不知怎樣才能讓伊墨喜歡自己,哪怕自己傻。現在好了,伊墨輕易就把他的煩惱解決了,是啊,我可以叫沈清軒。

  我叫了沈清軒,你就要喜歡我,哪怕我傻,你也要喜歡。因為你喜歡沈清軒啊。

  所以你也要喜歡一個冠著沈清軒名字的傻子。

  名字本來就是個稱呼,柳延根本不在意自己叫什麼,沈清軒也罷柳延也好,都改不了他是個傻子的事實。反正他這輩子就是這樣一個傻子,叫什麼都改變不了傻子的本質。

  那麼,叫什麼對他而言都是沒用的,但對伊墨有用。這就足夠了。

  傻子樂呵呵的,帶著長期被慣養出來的驕縱,很是跋扈的說:「伊墨就是要喜歡我。」說著又撲上去親他的臉,慣用的手段。

  伊墨被親的滿臉濕漉漉,那感覺就像是被一隻狗兒舔過一樣,但是狗能踹開,柳延卻不能踹。所以只好擋著臉,勉勉強強脫了困。

  他並未意識到,他開始拿傻子沒轍。

  剛把面前的臉推開,柳延又貼到他耳畔去了,在連續不斷的囂張跋扈的「伊墨要喜歡我」的呼聲之下,伊墨扛不住了,只好敷衍一句:「好。」

  柳延嘴裡慣性的把「要喜歡我」四個字說完後呆在那裡,而後猛的清醒,撲上去抱著他的脖子問:「真的真的?真的?」

  伊墨頭疼的道:「嗯。」又說:「快睡吧。」這都折騰到什麼時候了。

  柳延呵呵傻笑著,依言鑽進被窩裡,而後把臉埋在伊墨胸前,仍然是止不住的傻笑。

  他笑的那麼傻氣又那麼美滿,伊墨忍不住了,伸手揪他的耳朵,把人從被子裡揪出來,低頭在他臉上咬了一口,咬完左邊又咬右邊,咬的柳延一陣亂叫,伊墨才算磨牙結束。

  等一切都靜下,柳延抱著他的腰,很快合上眼被周公拉了去數綿羊。伊墨躺在床上,想到上一世的季玖,起初抗拒這個名字,最後雖認了,過程卻激烈而曲折。不明白為什麼傻了,反而接受的這麼容易。

  忍不住,伊墨又把剛入睡的柳延折騰醒來,揪著他的眼皮,往上扯起,對著那雙睡意朦朧的眼,伊墨問:「為什麼那麼快就答應我叫你沈清軒?」

  被迫調整視線,凝聚起精神的柳延呆呆看了好一會,才明白他在問什麼,想也不想的答:「因為不管你叫我什麼,我都是傻子啊。」

  伊墨一呆。

  柳延以為他沒聽清——畢竟困意讓他說話都口齒不清,又解釋了一下:「不管你叫我什麼,我都是傻子,所以不管你叫我什麼,你都只能喜歡傻子啊。」

  看,多麼簡單。叫什麼根本都沒用,叫來叫去,現在能杵在他眼前,刺進他心裡的,只能是眼前這個人——傻子。

  柳延的表情彷彿在說這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伊墨放開手,在他臉上輕拍了一下,道:「睡吧。」

  柳延抓了他的手繞到自己身上,咕噥一句「伊墨抱著睡」,重新摟住他的腰,又拿臉在他胸口蹭了蹭,乖乖地睡著了。

  伊墨抱著他躺回去,想起對自己好的沈清軒,除了好,再沒有別的。對沈清軒的好,他是願意回饋的。儘管一開始明知對方要的是什麼,卻怕麻煩,將他的心意推諉到「報恩」上去,其實不接受這個「報恩」也可以,不過是想知道這個病累多年,看起來清瘦軟弱的年輕人究竟能做到什麼地步,所以,便接受了。後來有了些波折,沈清軒發了狠,一股腦的把所有的好都給他。予我好,就是善。這話是他說的,他一直也這樣做。因為沈清軒對他太好,所以就留了下來。

  並不知道,這一留,就不再想走。

  接著是季玖,季玖不好。一見面就是不好,為了一個女人,可以倒戈一擊,拔劍相對,若他沒有法力,那晚就該死在他劍下了。

  他留在沈清軒身邊十三年,發現自己不想走了。卻不能不走,因為他是要成仙的。所以,刻意激惱他,也是想斷了這份念想。

  卻發現,越來越想念那個好到無所不用其極的沈清軒。

  季玖與沈清軒骨子裡其實並無差別,只是要走的道路不同而已。這一點他早就知道,並依然討厭對方對自己的態度。這與理智無關,只是出於本能。

  所以,從頭到尾,都懶得和他說上輩子的事,上輩子的淵藪不想告訴他,不想和他談。

  道路不同,所以即使骨子裡一模一樣,眼前也不是能在燭下筆墨交談的沈清軒了。

  傷害與爭執過後,又是和好。最後季玖認輸,願意當一晚他的沈清軒,只會好不會壞的沈清軒。就此分離。

  現在成了懷裡這腦中空無卻明澈的傻子。

  伊墨「嗤」了一聲,是的,不管他要找的那個沈清軒好不好,壞不壞,最後都化為虛無,現實能面對的就是這個傻子。那,如果傻子也沒了,下一個呢?下一個他又要面對上誰,怎樣的好,或怎樣的不好?或許就此放手,再不糾纏才是上上之策。但是,他走了傻子怎麼辦呢?忍不住這樣想著,伊墨在被子裡撫摸他光溜溜軟滑的脊背,溫軟的手感,還是捨不得。再傻,也還有討喜的地方,比如純粹。沒有第一世被家族束縛的偏激,沒有第二世被家國桎梏的冷漠,剝開這些丟掉之後,只剩下一個蠢蠢的想對他好的傻子。

  伊墨抱著傻子,歎了口氣,「傻子啊……我捨不得你。」也不知道夢裡的傻子聽見沒有,反正他是彎起唇角在笑。

  有需求而對他好的是沈清軒,無需求而對他不好的也是沈清軒,現在這個無需求還死心眼要對他好的依舊是沈清軒。叫什麼名字根本不重要,叫沈清軒或季玖或柳延並無不同,因為骨子裡,都是那個魂。

  伊墨在笑著睡著的傻子臉上啃了一口,有些惱,第一世好,第二世不好,第三世又傻好,第四世又會是個什麼樣子?想一想都惱,怎麼能不惱!伊墨很氣悶,就欺負傻子的臉。

  第二天醒來,柳延摸了摸自己的臉,在洗漱時問伊墨:「我臉上長什麼了?」

  伊墨說:「什麼?」

  柳延茫然的揉著自己臉頰,道:「有些痛。」說著四處找鏡子,卻猛然發現屋裡的銅鏡不知哪裡去了,找了一圈沒找到,只好湊過去道,「伊墨看看,是不是破了?」

  沒破,只是腫了。伊墨臉上一片淡漠的將他看了看,而後道:「什麼都沒有。」

  柳延從不懷疑他,儘管覺得臉上怪怪的,也信了他的話,扯著伊墨長袖,說要喝粥。

  喝完了粥,就頂著一張紅紅腫腫的臉,歡天喜地的跟著伊墨出門了。

  走在山間小道上,柳延捧著手裡的果子啃,一共三個果子,他挨個啃一口,啃完挑了一個最甜的遞給了伊墨,道:「伊墨吃,甜的。」

  除了吃就是睡,他別的什麼都不會,不過,如果傻子什麼都會,聰明人就該去當神了,伊墨一邊默默腹誹著,一邊又默默替他開脫。但是這次,在被他養的白白潤潤的柳延捧著那個留了牙印,最甜最甜的那個果子遞過去時,伊墨接過來,一口把他的牙印啃掉了。

  柳延的大眼睛一下子變成了月牙,看著他一口一口吃掉自己遞過去的果子,然後又眼巴巴的問:「好吃嗎?」忍不住動了動嘴唇,回憶起那顆果子的甘甜。

  柳延的表現伊墨看在眼底,更是幾口把果子啃的就剩一個核,拋開果核伊墨點頭說:「好吃。」

  柳延道:「明天采的果子一定比這個還甜,我留給你吃啊。」

  伊墨說:「好。」

  他們互相望著,這個時候柳延不知道臉上紅腫未退的自己看起來有多傻,伊墨也不知道自己看起來有多溫柔。

  山風刮過樹梢,已經入秋了,風是打著旋的吹來,伊墨牽過柳延的手,望了望天道:「要下雨了,涼,回去。」

  柳延應了一聲,緊緊抓著他的手,手指交纏在一起,扣成了分不開的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