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夜思

袁浚難以言述此刻的心情。

從最初滿懷期待和愧疚,然後心冷失望和落寞,到現在怒火中燒卻又莫能奈何,他的大婚日,給了他與想象截然不同的經歷,他心裡暴躁莫名,卻偏偏還得順著剛才的話行事。

他面沉如黑炭,幾乎是咬著牙用銀簪將手臂割破,鮮紅的血在搖曳的燭火中顏色詭異妖艷,落在潔白的絲帕上形成炫目的紅點,像朵朵綻放的梅花。

崔翎歡歡喜喜地將喜帕疊好放到床頭的紫檀木匣子裡,然後吹熄燈燭,以格外愉悅矯健的身姿爬回裡床,「夫君啊,時辰不早了,你明日還要遠行,也早點歇了吧。」

她將話說完,也不等回答,就很快睡過去,因為太累,呼吸聲都比平時重了許多。

袁浚冷眼看著身邊女子睡得香酣,若不是腦中還剩最後一絲理智,他真忍不住想要掐死她。

他手臂上的傷口尚未包扎,這女人連問都沒有多問一句,就自顧自地將燭火滅了,完全視他為無物。

所以說,她剛才極盡討好和諂媚,就只是為了要騙取他的血,好讓她明天可以在祖母面前蒙混過關?

這簡直太荒謬了!

袁浚再也無法忍受與這樣功利殘忍的女人同床。

眼看時辰也不早了,他無心睡眠,索性便就起身,這動靜鬧得不小,連隔壁耳房裡睡著的木槿和桔梗都在門外出聲詢問,但床上的人卻絲毫不察,還因勢利導地迅速占據了整張大床。

他極盡失望,心中一片冷漠,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門扉緊合的聲音冗沉而厚重,崔翎默默地睜開雙眼,然後撐起被褥坐了起來靠在床頭。

她聽到門外壓低聲音的對話,「姑爺,您怎麼起了?有什麼吩咐讓奴婢去辦。」

沉冷的男聲憂郁落寞,「我忽然想起鎧甲上還有一處未擦,明日就要啟程,怕事兒多忘了,這會便去書房擦亮。你們兩個去歇吧,別忘了時辰到了喚五奶奶起來,還要給長輩敬茶。」

腳步聲漸漸遠了。

逐漸晃開的夜色裡,她靜靜望著那扇緊閉著的門歎了口氣,「對不起。」

生存在陌生而保守的封建時代,想要活得更好,便不得不需要一些偽裝。

有人安靜低調夾著尾巴做人,有人強勢表現讓別人不能小覷,而她,因為終極理想是混吃等死,所以就選擇了裝傻賣蠢,扮豬吃老虎,雖然聽起來不那麼高大上,但她實踐了多年,卻一直都挺有效。

有時候說一些不得體的話,讓別人小瞧自己,不被當作是對手或敵人,也是一種生存技能。

安寧伯府子嗣豐茂人口繁多,在十五個堂姐妹中,她行九,與她年齡相仿的姐妹就有五六個。

她父親崔成楷在吏部供職,多少年了沒有個進益,是叔伯中最沒有出息的一個,也是祖父最輕視忽略的那個。她母親早逝,已故的外公建成侯羅恩泰倒曾經顯赫一時,但兩個舅舅如今都不在盛京,除了年節來往,多少年她沒有見過外家的人了。

這樣境況下,再低調也不經事,總會有那些無聊的人來尋釁的,倒不如天生一張笑臉,逢人就笑,時不時表現地傻氣一點,長輩們不過多關注疼愛,堂姐妹們才懶得將她當成目標和對手。

否則……

她已經生了一張格外嬌艷美麗的臉了,如果還聰明機靈,又討人喜歡,那得多招人恨哪!

所以說,隔牆有耳在陌生的所在不宜吐露真言的道理,崔翎怎麼會不懂?

只是當時桔梗哭得傷心,她急著想要安撫這個從小跟自己一起長大,無比衷心卻又偏偏腦袋裡只有一根筋的丫頭,便將自己心裡話說了出來。當時也是想著袁家的人都被叫出去了,這裡是喜房,院子外頭還有人守著的呢,閒雜人等輕易進不來,這才口沒遮攔的。

後來袁五郎派人傳話說去書房歇下,她這才想到木槿期間出去還食盒,回來時曾說,守院的婆子提起過五郎先前回來過但很快就又走了。

當時她剛用完豐盛的飯菜,暢想著未來快樂自在的生活,竟然對此沒有引起重視,絲毫不以為然。後來才恍然大悟,原來是自己的口不擇言惹了大禍。

果真是不作死就不會死!

崔翎也曾想過該如何補救,但袁五郎留給她的時間實在太少,她又懶得花費巨大的心思去挽留住新婚丈夫的心。後來心一橫,既然他已經厭惡她了,那就索性讓他厭惡到底吧,反正她本來也就沒有稀罕要得到丈夫的喜歡。

說白了,他一個即將上戰場的人,受到的壓力已經很大,實在也沒有必要在心裡多牽腸掛肚一個人。

對她來說,這個丈夫即將遠征,要很久才能回來,甚至也有可能回不來了的,那她就更沒有必要在他身上花費時間和心思了。她絕非冷血無情之人,一旦有了交集,就難免會掛念,未來的日子可長著呢,心有所牽會妨礙她心無旁騖地享受人生,這可與她的理想不符。

所以昨夜,直到將袁五郎徹底氣走,她都沒有看清他的長相,中間點燈那會,她也盡量不讓自己的目光飄到他臉上,生怕一旦記住了他的容貌,他會鑽進她的夢裡控訴她是個壞女人。

這做法雖然自私,但也是她自我保護的一種。

沒有感情,將來若有點好歹,也就不會傷心,這是她窮盡前生才領悟到的道理。

至於袁五郎……

崔翎有足夠的自信他不會將自己的所作所為向袁老太君告狀。

雖然成親比較倉促,但祖父安寧伯崔弘錦也特意派人去好生打聽了一番袁五郎的為人,據說他性子沉穩大度,可堪將才,想必是不會和她一個沒有見識的小女子為難的。

更何況袁家人都極孝順,便是為了袁老太君心情舒坦,袁五郎也必不會拆她的台。

她胡思亂想一通,天色很快亮了,雖然身體沉重疲乏,但想著這會若是再睡下去,等會定難爬起來,倒不如這會子就梳妝打扮,坐等來取喜帕的嬤嬤,也好給袁老太君留下一個好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