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腹黑

馬車裡,宜寧郡主問道,「五弟妹這是怎麼了?」

先開始還好好的,從用午膳開始便情緒低落,急著要走不說,現在更是一副蔫掉的神情。

這可不是她印象裡那個嬌憨駑鈍,於人情世故和規矩禮儀上有些生疏,卻永遠笑臉迎人的五弟妹。

崔翎長長的睫毛閃啊閃,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讓大嫂擔心了。」

她不想繼續在安寧伯府待下去的理由,首先是沒有歸屬感。

別看祖父表現出了特別的重視,但在一個月之前,祖父恐怕連她名字都叫不出來。祖母平素慈和,以疼愛孫女兒出名,但崔家的女孩子太多了,她這樣凡事爭後恐先的自然就被忽視。

家裡的叔伯兄弟姐妹,除了實在躲不開的家宴時,偶有幾次照面,根本談不上什麼感情。

現在,就連她住了十幾年的馨香閣,也是別人的了。

饒是今日崔家招待的規格極高,那也不過是看在袁家的面上。

虛偽客套,原本是她前世時最慣常用的伎倆,但此時見到,卻分外覺得不適。

再加上崔成楷的欲言又止……

她這個人最怕麻煩了,不管崔成楷所藏的秘密是否與她有關,她都不想知道。

趨利避害,是人類本能。

雖然對自己的生父不理不管,其實有些自私和不孝,這她也承認。

但,既然已經嗅到了陰謀和危機,她沒有理由明知道前面是無底的深淵也奮不顧身地往下跳,畢竟她一直以來夢寐以求的,就是簡單乾淨的生活,遇到麻煩繞過麻煩,這才是她處事風格。

何況,她和崔成楷的父女關系並不怎麼好,絕沒有到能讓她?渾水的程度。

如此一來,盡快離開安寧伯府,成了最安全的一條路。

但這理由,卻並不能讓宜寧郡主知道。

崔翎想了想,撇了撇嘴說道,「聽十一妹說,我從前住的院子長房的侄女已經搬進去了,崔家人口多,姐妹多,這原本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但……」

她語氣微轉,「反正用完午膳也只是在花廳坐著閒聊,還不如早些家去陪祖母餵眉兒。」

眉兒是袁老太君養在屋子裡的一只畫眉鳥。

宜寧郡主目光微動,正如崔翎所言,安寧伯府子嗣豐茂,又不肯分家,幾世同堂不說,連安寧伯的兩房兄弟也不曾搬走,人口多屋子少,好不容易有姑娘嫁出去了,空出來的院子定有許多人盯著,馬上就有新人搬入這個並不稀奇。

只是做事的人太過心急,連這區區一天都不肯多等。

可見,崔九在娘家並不受寵,也沒有人將五房看在眼裡。

郡主心下微酸,覺得五弟妹真是可憐,不由輕輕摟住崔翎的肩膀,「五郎臨走時求我得空教教你如何管家,當時我還以為五郎是在打趣,堂堂伯府嫡女,哪個不是打小就學著這些的。」

她頓了頓,眼神越發柔和了,「明日起,你就過來我那幫著我理事吧。」

崔翎一愣,驚詫問道,「管……管家?」

宜寧郡主笑著說道,「可不是大嫂要趕你,這是袁家的規矩。」

她細細說道,「父親戎馬半生,折損在戰場上的子侄無數,他心裡早就萌生退意,從前是無人能接管他手下兵馬,如今朝中九王善戰,父親便有意將兵權交回。」

崔翎暗自想,她從悅兒被扣上就察覺到了皇帝對袁家已生猜忌,果然袁家的人都不是不知進退的,也早就想好了退路。想來這些年來撈也撈夠了,急流勇退謂之知機,這樣才能明哲保身。

她有些慶幸自己挑人的眼光,這回嫁到袁家真是個明智的選擇。

郡主接著說道,「祖母的老家在西陵,她老人家一直想去西陵住著,父親便想等朝裡的事交托完了,便陪著祖母一塊去西陵養老,他身上尚還有個國公爵位,便打算一並讓你大哥給襲了,袁家的規矩,襲爵之後便要將兄弟們分出去。」

她輕輕拍了拍崔翎手臂,忙笑著說道,「說是分出去,其實也隔得不遠,早些年祖母和我就找機會把挨著將軍府的幾個宅子都買下了,到時候各自開個小門,合起門來仍是一家。」

崔翎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她心想袁家倒是開明,這規矩乍聽之下有些不近人情,但其實卻為繼任的當家人帶來了很大的好處。

不像安寧伯府,幾代人都同住在一起,原本是為了家族的團結,但實際上人多了是非也多了,反而各自心懷異想。譬如祖父的兩位兄弟,重孫子都有了也不肯搬出去,祖父礙於兄弟情面不肯說,等到時候大伯父承了爵,再將他們兩家請出去那就更難了。

說什麼親情,彼此矛盾積累,論感情,恐怕還不及路人。

像這樣分了家,但各自居在左近,來往也方便,沒有利益沖突,反而更容易親近。

郡主笑道,「這話論理不該由我這樣說,但家裡人都知道,我也沒有什麼好瞞你的。五弟說了,將來總是要搬出去單過的,趁著這段時間叫五弟妹好好學學管家。」

她輕輕拍了拍崔翎的手背安慰道,「也不難,就是瑣碎些,明兒上午,你就過來我那,我教給你。」

崔翎曉得宜寧郡主是一番好意,定是見她在安寧伯府沒什麼地位,想著定也無人教過她掌家理事,便懷著一顆慈母之心想要好生帶帶她。

她是知好歹的人,自然是感激的。

只是……

崔翎沒有想到袁五郎臨走前那麼點時間,除了和老太君約定好走哪就得帶著她上哪,還拜托了郡主教習她管家之道,她不敢想,他是不是還拜托了別的嫂子教她琴棋書畫,針繡女工之類的。

那男人簡直太腹黑,太邪惡了!

不過就是一時口無遮攔說了幾句不中聽的話嘛……雖然換位思考,聽著的確不太是滋味,但當時她也只是為了安慰忠心為自己憂慮的侍女啊。

再說,盲婚啞嫁,新婚丈夫就要離開的,如果不自我安慰一番,難道真的要她夜夜垂淚至天明嗎?這種情況,他作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不是應該體諒嗎?

誰知道,他這樣小器不說,還在背後使陰招。

崔翎氣得不行,但面對郡主,那些拒絕的話又實在說不出來,也沒有理由拒絕,只能面有菜色地勉強答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