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翎決定將袁五郎徹底拋諸腦外。
那封書信中濃濃的不信任和警告,令她對他殘存的最後一絲愧疚也消弭無蹤。
對,新婚夜她是不該口無遮攔地說話。
他手臂上刺破了鮮血直流,她也不該因為心懷顧忌而假裝睡著,連個傷口都不給人家包扎。
而在她做了這樣令人厭惡的事後,他沒有讓她不能見光的小心思暴露人前,反而還在袁家人面前竭力替她遮掩,元帕、洞房、臨別時的提點。
不管他是出於什麼樣的初心,但她一直都是感激他的,哪怕他腹黑地設置了各種不讓她得閒的障礙,徹底粉碎了她想要清靜自在的願望,她仍舊感激他。
但現在,那點感激隨著愧疚一起,飄散到了九霄雲外。
崔翎想,既然彼此都無心,那就這樣過吧,也許反而還是件好事。
原本,對一個棄情絕愛心灰意冷的人來說,重新試著去愛上別人,就是一件無比困難的事,莫說個中辛苦,就是踏出第一步所需要花費的勇氣,都叫人心驚。
袁五郎對她誤會已深,直接懷疑到了她的人品,那她根本就沒有努力的必要了。
然而,崔翎忘記了,她現在身在袁家,就算下定決心了要無視袁五郎這個人,但鎮國將軍府裡到處都是他曾經留下過的痕跡,她如今朝夕相處的,也是與他親情深厚的家人。
有些事,她是逃不脫的。
譬如,她住在泰安院的西廂,每日晨起頭一件事便是要去向老太君請安。
老太君會拉著她的手,絮絮叨叨地說一些袁五郎幼年時候的趣事,掏鳥窩被鳥啄了額頭腫成了二郎神君,爬樹到頂上了正得意呢樹就「辟啪」一聲斷了摔個狗吃屎。
崔翎借口要去跟大嫂學管家,落荒而逃。
但到了勤勉堂,大嫂宜寧郡主也不是每時每刻都要處置家務的,有時候事情少得了閒,大嫂也總喜歡跟她聊些袁五郎的事。
五郎肖母,生得俊美,因為和幾位哥哥長得不大一樣,幼年時總懷疑自己是撿回來的野孩子,為此還鬧過不少笑話。
但等他長成個少年,每當在高頭大馬之上從熙攘的街巷路過,總能引起一陣少女的嗟歎私語,少年心性,難免沾沾自喜,時日長了,他便對自己的容貌滿意起來。
宜寧郡主抿著嘴笑著說道,「五弟妹一定不知道吧,盛京城的少女們可將五郎和九王並列為盛朝兩大美男子呢。」
崔翎實在聽不下去了,含含糊糊地答應一聲,便又以要去蘇子畫那讀書為借口,飛速地逃離。
但後來她想明白了,作為一個初來乍到的新媳婦,在鎮國將軍府裡,幾乎所有的人都對她沒有什麼了解,人家就是想和她閒聊,也總是要從彼此都熟悉的話題談起。
袁五郎,便是這個唯一的共同話題。
她想了想,惹不起就躲,她現在也只有這麼一條路了!
自那之後,崔翎每日與老太君請了安便去點將堂前面的藏書閣,她決定沉溺在知識的海洋中,總好過每日的生活中充斥著她分外討厭的五郎這兩個字。
藏書閣坐落於前院,其實已不屬後宅。
但如今府裡的男人大多不在,袁大郎每日裡也挺忙的,就算偶爾帶著男賓客回府,但藏書閣是私人領地,不僅收藏了許多珍稀罕有的兵書,還有太祖父祖父們留下的各種手札,屬於家族秘地,客人是不可能進來的。
崔翎借口四嫂讓她多讀些史書,至少也要將那些人人皆知的常識了解個七八分,便輕而易舉地贏取了老太君和宜寧郡主的支持。
她們也覺得當袁家的兒媳倒未必非得是個才女,但也不能對外頭的事一無所知。
劉師傅並被康王府送回來的唐師傅聽說五奶奶要發憤圖強,便卯足勁頭將平生所學都盡力施展出來,一日兩餐皆是色香味俱全的珍品不說,還常做些新式的點心放食盒裡讓她帶著去藏書閣。
就這樣,崔翎便從藏書閣一樓第一層書架的史書開始了她的鑽研之路。
這日,秋涼漸濃,時已至十一月末。
藏書閣四角的紫金鼎爐中都已經點上了銀霜炭,門窗一閉上,屋子裡溫暖舒適極了。
崔翎在臨窗的木地板上鋪了厚厚一層墊子,靠著牆壁而坐,手中捧了本厚厚的《景史》。
經過多日來的奮戰,她終於用她剛合格的文言文水平,勉強地看完了盛朝往前的幾個朝代,而景朝則是離盛朝最近的王朝,亦是蘇子畫她們所稱的前朝。
因為對軒後的好奇,她還特別讀了史書上對軒後的記載。
在反復咀嚼後,崔翎興奮地嘀咕道,「這軒後入宮前曾得過急病,差一點死了又活過來,醒來後偏說自己對過往的事都不記得了,性情也與從前有所不同,跳脫,不按常理出牌,常有出人意表言論。登上後位之後,鼓動軒帝廢棄後.宮。」
她頓了頓,「這分明就是……」
穿越女三個字,被她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雖然很確定這裡不會有閒雜人等來,但新婚夜藏香園吃的那虧,她可是片刻都不敢忘記。
隔牆有耳,禍從口出,謹言慎行!
對於軒後,正史上記載不多。
但這透露出來的零星半點信息,已經足夠讓她確定那位寵冠後.宮,獨得帝王君心,最後卻又被以妖孽的罪名燒死的前朝皇后,應該和她一樣,在古人的身體之內包裹著一顆現代人的心。
對於這位在《景史》上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同穿,崔翎除了嗟歎搖頭之外,也無話可說。
本來嘛,想要在陌生的時代活下來,就只能順應時勢,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做些調整和改變無可厚非,可若是嫁給了君王,那還是安生一點為妙。
畢竟,帝王的後.宮與朝局息息相關,一家獨大,就失去了制衡之道。
不論於國,於君王,於家族,於自己,都是太危險的一件事了。
崔翎雖然有些後悔自己錯過了十幾年補充知識的時光,但對自己的低調還是很慶幸的,在這個反常即妖的年代,毫不出眾是一件多麼安全的事啊!
她這樣想著,忽覺頭腦有些昏沉,一陣熏香吹來,困意更濃,想到此處不會有外人來,便索性抱著書籍靠在牆頭,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紅木制的大門忽然「吱呀」一聲開了,露出一片紫色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