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畫書

既說了要寫信,崔翎自然得鋪開信箋,蘸上墨汁,正襟危坐,提筆思索。

她要對袁五郎這個可惡的男人說些什麼呢?

直白嚴厲的訓斥?毫不留情的責罵?

不行不行,不論他是個怎樣討厭的人,到底他是在為國征戰。

倘若打仗的間隙他看到了這封信,氣出幾口老血也就算了,心情不好,影響了判斷,那可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的事,還有好多兵士跟著他沖鋒陷陣的呢。

可讓她寫些虛偽造作的情話,滿紙纏綿悱惻的相思,那她也做不出來。

崔翎前世在社會大熔爐的錘煉中學會了圓滑,違背本心的事也不知道做了多少樁,但有一個原則,她卻一直都堅守著。

她從來都沒有對不愛的男人說過愛。

哪怕不再相信什麼愛情,但她卻仍然願意為愛保留一個小小的角落,那是她渴望得到的真心。

她沒有辦法對袁五郎虛情假意。

但她又想,袁五郎恐怕也從未期待過得到她的真心。假若她真的滿紙情意綿綿,他也不會覺得開心,反而會被她的虛偽惡心死吧?

崔翎雖然歇了要和袁五郎舉案齊眉的念頭,但她也不想得罪他太狠。

不論如何,他總是她的丈夫呢!

大嫂說過,等柔然這一仗得勝歸來,袁家會將兵權交回,到時諸事交割,就要分家的。

分家立府之後,她和袁五郎會搬離鎮國將軍府,到隔壁宅子開始新生活。

她不怕他會休妻,也不怕他待她不好,他們是聖旨賜婚,表面功夫袁五郎是一定會做好的。

可若是夫妻之間跟仇人似的相見分外眼紅,那日子也過得忒沒有意思了點。

最理想的狀態,還是相敬如賓,彼此客客氣氣的。

崔翎思來想去,打算像記流水賬般地將袁五郎離開之後自己的生活敘述一遍。

一來,好斷了那人懷疑她不貞的心思。

二來,客觀敘述可以不帶自己的感情,她也就不必擔心袁五郎的感想了。

但在為自己的機智點贊之後不多久,崔翎又立刻痛苦地將筆停下。

淺黃色的信箋上,才不過寫了一行字,但那字體歪歪扭扭如同蚯蚓爬過,丑得令人發指。

這且不說,短短幾個字中,就有一半是錯字。

她雖然跟著蘇子畫認了好些日子的字,但能認得筆畫復雜的繁體字是一回事,能不能寫卻是另外一回事了,而顯然,她屬於能認能讀卻不能寫的那種。

想到袁五郎信上那剛勁有力的字體,橫豎折勾每一筆都精准到位,整封信看起來就跟藝術品一樣,帥氣,威武,又氣勢十足。

再看她狗爬一樣滿是錯別字的信,她就有點想哭。

崔翎將信紙揉搓在一塊,輕輕扔到旁邊的廢紙簍中。

她想,絕不能在袁五郎面前暴露她的短處,否則這樣的書信若是叫他看到了,定會成為一輩子的笑點,再也洗不脫了。

這怎麼可以!

崔翎咬著牙在屋子裡悄聲踱步,驀然,腦中忽然靈光一現。

她連忙趴在八仙桌上龍蛇走舞,先是畫了一幅在尚武堂二嫂看著她扎馬步的圖。

再畫了勤勉堂中她立在大嫂身側聽底下婆子回稟事務,拈花堂與瑀哥兒一起受四嫂指教讀書,泰安院正堂陪老太君吃飯說笑話的圖。

想了想,又將木園與瑀哥兒一塊玩球,泰安院廚房與劉師傅唐師傅一起研究美食,以及藏書閣中獨自看書的圖也補上了,以表示她堂堂正正,事無不可對人言。

等她畫完,剛好到了用午膳的時候。

老太君起身,見八仙桌上,崔翎正將厚厚一沓書信塞進信封,心中樂得如糖似蜜。

她笑著說道,「小五媳婦別忘記了在信封上寫上小五的名字,不然要是弄錯了,可就不好了。」

崔翎正在發愁自己那難看得要死的字,這時恰好蘇子畫和三嫂廉氏一道進來,手中也各拿著收拾好的包袱和信箋。

她便笑著說道,「我字寫得不好,讓四嫂幫忙寫。」

蘇子畫是了解崔翎水平的,曉得她那兩個字還不如四歲的瑀哥兒寫得工整,不由笑了起來。

只是她卻沒有應下,反而搖了搖頭,「左右五弟也不會笑話你,五弟妹還是自個寫吧,那才是你的一番心意。」

崔翎指了指信封,討好地說道,「四嫂,幫個忙嘛,就只寫這裡,五郎收三個字而已!」

蘇子畫看她著急,臉上竟一掃素來的冷靜持重,笑得更深,「你四哥認得我的字,他那個人粗心大意地緊,說不定看也不看就當是他的,到時候若是拆開了瞧見了裡面的內容。」

她語氣裡略帶幾分調笑,「五弟妹若是不怕寫給五弟的私密話叫你四哥看見了,我幫你寫,倒也不是不能。」

崔翎一想到裡面的畫,連忙自動自覺地將信封縮了回來,「那我還是不麻煩四嫂了。」

開什麼玩笑,她的畫袁五郎看了去沒什麼,左右她是他妻子,他也不好自曝其短,總不至於到處嚷嚷跟人說,哎呀我妻子因為字寫得丑,所以給我寫信都是用畫畫兒的。

袁五郎是個要面子的人,他絕不會這樣做。

但若是叫四哥看見了,那她豈不是要一輩子背上這個笑點?

為了保證這信能到袁五郎手上,就算寫字再丑,崔翎也決定要自己完成這個艱巨的任務。

她找了張紙練習了好幾遍,發現越認真字就越丑,索性便就豁出去了,也不再刻意,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地在信封上寫了「五郎收」三個大字。

因為實在有些難看,她還故意往三嫂四嫂寫的信中間一夾。

屋裡眾人見她這一番舉動,都強忍著笑意。

蘇子畫還好,就算笑得肚子疼也要保持著淑女風范,老太君和廉氏可不講究這些,都捂著肚皮笑得人仰馬翻。

這些信和要捎帶過去的東西一並都交給了袁大郎。

袁大郎再去交托給即將啟程趕赴西北應援的九王爺。

這些信原本是放在木匣子裡裝好的,但臨行時袁大郎心思一動,便讓桂書將那匣子扔了。

還特意從中間將崔翎寫給袁五郎的信拿出來擺在最上方,就這麼捧著四封信交給了九王。

可憐他一片長兄為父的拳拳心意,這麼做完全是為了要讓九王看看,「瞧,我家五弟妹和五弟多麼地恩愛情深,連寫個信都那麼厚,王爺您哪,可千萬不要打我家五弟妹的主意啊!」

袁大郎不知道的是,九王看到那歪七扭八丑得令人驚歎的筆跡時,不只沒有半分嫌棄,還因此心情愉快了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