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忙問道,「姜皇后怎麼說?有沒有提到咱們家悅兒?」
袁悅兒入宮去給長齡公主陪讀。
長齡公主是姜皇后嫡出。
現在一提到姜皇后,老太君便本能得想到了曾繞其膝下贈以歡笑的長孫女。
宜寧郡主眼神微黯,搖了搖頭說道,「沒有,不是悅兒的事。」
她頓了頓,接著說,「太后近日身子有些不好,吃了好些日子藥都沒有起色。姜皇后想要替太后祈福,便想到了遠在西北邊塞為國浴血奮戰的將士們。」
廉氏問道,「這回是想要籌銀子還是捐鞋襪?」
姜皇后是皇上的結發之妻。
她出身並不十分顯貴。
她的父親姜奇海現在雖貴為承恩侯,但當時只是工部一名主事。
也是機緣湊巧,姜奇海不知因了何事得了先皇的賞識。
先皇聽說姜奇海有個女兒待字閨中,便隨口替當時還是三皇子的當今皇上說了這門親事。
在先皇的幾位兒媳婦中,姜皇后的出身最低。
但她卻十分賢德能幹,又有主意,擅長用最少的資源獲取最大的利益。
皇上能夠在十分不利的困境中登基,除了德妃居功至偉,便要數姜皇后出力最大。
所以,皇上十分敬重姜皇后。
就算祚踐九五之後,後宮充盈,納了不少名門貴女,也從來都無人能撼動姜皇后的地位。
只是,這位姜皇后如今雖已母儀天下,成為盛朝最尊貴的女人。
但卻有些……小氣。
明明國庫充盈,姜皇后卻總是想要集眾臣之力將事辦好。
譬如前幾年太后的五十大壽,便是她想著法兒地從世家貴婦們那籌的銀子辦的。
去歲皇上病情危急,她號召朝臣替皇上祈福,護國寺裡的香火銀子。她也是一文未出的。
盛京城的貴婦們私心裡都偷偷地稱她是籌錢皇后。
但這種話,怎麼好堂而皇之地說出來?
宜寧郡主瞥了廉氏一眼,有些不贊同地說道,「三弟妹,就數你嘴利!」
廉氏忙吐了吐舌。假作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一般。正襟危坐起來。
她正色問道,「姜皇后怎麼說?」
宜寧郡主說道,「姜皇后說。如今天冷了,咱們在盛京城有炭燒有厚皮裘,暖和。但西北的將士們要征戰沙場,整日裡挨凍,實在令人心疼。」
如今已至臘月,盛京城正是天寒地凍的時候。
西北疆場空闊廣遼,遠比盛京更加寒冷。
相比之下,凶悍的柔然騎兵比盛朝的將士更適應冬日草原的氣候。
在如此惡劣的天氣條件之下,可想而知。兩軍交戰時,西北軍所受到的阻礙和困難該多大。
而這仗卻遲遲不肯結束。
宜寧郡主抬頭望著老太君,「姜皇后的意思,是想要號召盛京城的貴婦們捐獻些上好的棉衣棉褲棉襪和皮裘,盡快收集齊整,派可靠的人一並押送到沐州去。」
老太君聽了。倒是對姜皇后肅然起敬起來。
倒不是軍需簡陋,不讓為國拼命的將士們穿暖。
但軍餉有限,兵部供給的棉衣棉褲取料都只是中等,不及上品的棉花和裘皮來得保暖和輕便。
若是在城內或者營帳的將士相對要好一些,但行軍打仗。常要在野外伏擊。
寒冬臘月,半夜裡的冷風跟刀子一般,能將人的皮膚割得生疼。
僅靠軍需供給的那點御寒衣服,是不夠的。
老太君聽了,沉沉點了點頭,「姜皇后能想到體恤兵士,已經足堪國母風范,果真是有一顆慈悲之心。」
或許姜皇后平素為人是有些小氣,但在這樁事上,得益的卻是整個西北大軍。
哪怕姜皇后自個未出分毫,有她牽線帶頭,也就足夠了。
這事攸關生死,她老人家十分上心,便追問道,「此事,姜皇后有什麼打算嗎?」
宜寧郡主點了點頭,「後日是姜皇后生辰,按制,貴命婦要進宮覲見,到時,姜皇后便會將這提議說出,想來貴命婦們都會應諾。不過……」
她話鋒一轉,「姜皇后希望咱們妯娌幾個都能到場,畢竟,這也算是為了袁家軍著想。」
有品秩的貴命婦才有進宮覲見皇后的資格。
袁家的兒媳婦中,除了宜寧郡主外,便只有梁氏是誥命。
廉氏也好,蘇子畫也罷,崔翎自更不必說,她們三個從來都沒有進過宮。
能入宮覲見皇后,雖然是榮耀,但整個過程卻也相當折磨。
不僅有嚴苛的禮儀規制,更不能行差踏錯一步。
廉氏和蘇子畫如今剛壞了身孕,正是最該歇息的時候,宜寧郡主怕入宮一趟會累著她們兩個。
至於崔翎,連規矩都不曾學好,在家裡反正無人要求她什麼,可到了宮裡頭……
姜皇后曾有意將自己娘家的侄女許配給袁五郎,但老太君裝作聽不懂,算是婉拒了。
後來,老太君卻又去跟太后去求崔氏女。
宜寧郡主怕姜皇后對崔翎有什麼想法。
老太君為人通透,宜寧郡主能想到的事,她何嘗沒有想不到?
她甚至想到的更多。
小五媳婦的母親羅氏,那可是……
帝宮內的那段陳年舊聞,旁人或許不知道。
但她與太后是多年的閨蜜,感情深篤,就算太后從未曾明說,但連猜帶蒙,多少也知曉幾分。
羅氏十二年前身故。
當今皇上的身子,也正是那時起開始由盛而衰,最後纏綿病榻不起的。
這段隱秘而塵封的往事,雖已沉入箱底。
但誰知道姜皇后心裡是怎麼想的呢。
姜皇后此人……並不是一個豁達大度的啊!
如今皇上病體陳屙,監國太子是姜皇后嫡出,算得是權傾天下。
若是她有心要為難一下崔翎,那簡直是易如反掌。
老太君心中暗暗歎了口氣,憐憫而擔憂的目光投射在崔翎姣麗如花的臉龐。
那孩子正蹙著眉頭,一臉天真地望著蘇子畫和廉氏。
倒是也擔憂。但擔心的顯然不在點子上。
老太君忍不住朝崔翎招手,「小五媳婦你過來!」
崔翎有些怯懦地問道,「祖母,我也要去?」
老太君輕輕撫摸崔翎的額發,將擋住她秋水一般眼瞳的發絲撥開。
她笑著說。「怕什麼?姜皇后生辰。祖母也是要覲見朝賀的。你跟著祖母,還怕誰吃了你不成?」
話雖如此說,但心裡卻還是有些憂慮的。
只是。姜皇后此番的提議實在太過誘人,這不僅關系著袁家軍的利益,也攸關西北戰場上無數將士的生存。
更何況,皇后懿旨,便是明知道是刀山火海,做臣婦的,難道還能抗旨不遵嗎?
老太君想了想,柔聲安慰道,「無事的。」
她心裡篤定的是。姜皇后的生辰宴上,來的貴命婦不只凡幾,皇后也未必有暇估計崔翎。
就算有,只要崔翎進退有度,舉止得宜,想來姜皇后也不至於在眾人面前為難她。
姜皇后最要面子。這點風度應還是有的。
崔翎半晌回過神來,咬著唇忐忑地說道,「可是,我沒有學過入宮朝見的規矩……」
來盛朝十五年了,崔翎沒有正統地學過規矩。
在安寧伯府的時候。她反正不出門,也很少湊到祖母跟前去,能躲懶就躲懶。
遇到重大場合躲也躲不過去的時候,只要躲在堂姐妹的身後,跟著她們一塊行禮也總能蒙混過關。
畢竟,她實在太低調了。
低調到生了一張傾城國色的面孔,卻很少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以至於別的堂姐妹都有教養嬤嬤教導規矩禮儀,她卻除了兩個和她一樣懵懂的小丫頭外,完全無人問津。
想想也是,她親爹都對她不上心,還指望繼母伯母為她著想什麼嗎?
崔翎倒不是抱怨,某種程度來說,在安寧伯府沒有人理會她,是她刻意經營的結果。
她對自己奮斗得來的成果十分滿意。
在堂姐妹們為了一個請安的動作重復一百次苦不堪言的時候,她在閒適地睡覺。
在堂姐妹們為了淑女風范笑不露齒的時候,她正看著小人書開懷大笑。
在堂姐妹們練習說話的藝術反復思量咬文嚼字時,她毫無顧忌地對木槿桔梗講著冷笑話一百則。
此時驀然聽到祖母和嫂嫂們在商議後日進宮的事,她震驚了。
崔翎想起曾經聽堂姐妹們說過的一件事。
廣寧侯林家的四小姐,有一回跟著廣寧侯夫人進宮給皇后請安,就因為規矩不好,便被姜皇后不喜。
後來,姜皇后將林四小姐指婚給了宗室裡一位肥頭大耳有癡愚之嫌的郡王。
看似嫁入了皇家,成了郡王妃,但林四小姐嫁過去沒有多久便香消玉殞了。
對外聲稱是暴斃,聽說其實是自縊。
傳聞的事,說不好是誇大了還是添了油加了醋。
只是,宮裡頭對規矩要求嚴苛,以及姜皇后不好相處,那是肯定的。
老太君心中一動,目光裡滿是憐惜,她歎了口氣。
轉過臉對蘇子畫說道,「後日便要入宮,現在從頭開始學,似是晚了點。小四媳婦,你弟媳婦只好便交給你了,也不用教旁的,只要後日不至於當眾出丑,便就成了。」
蘇子畫連忙福了一身,「是。」
崔翎睜著一雙水霧般迷蒙的大眼,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
她本來指望著老太君能看在她什麼規矩都不懂的份上,替她想個法子躲掉。
但現下看來,入宮覲見這樁麻煩事,似乎根本沒有轉圜的余地。
好在,她也不是個一根筋扭到底的人。
既來之,則安之。
躲不開,那就不躲了。